陸微雨帶著弟弟妹妹們下山。

  與上山時的忐忑不安相比，下山的路明顯腳步輕快了許多。

  姐妹們更是活潑得如林間的鳥兒般，一路都在嘰嘰喳喳。

  訴說著見到老祖宗的緊張，還有後山的風景果然更好。

  不過，她們也認同大姐姐的話，若在後山頭看夕陽暮色，下山時天就要黑啦。

  山林裡就這樣，向陽之地亮堂堂，向陰之處卻是比外頭天黑要早許多的。

  當山林裡已昏暗得瞧不見路、視不了物時，若能走出山林，就會發現外頭其實還很亮。

  為了不摸黑下山，她們自然無心在山頂看斜陽晚霞的。

  回到客院，才知大家禮佛去了，會在西側的流霞長廊會合。

  他們稍事休整，便趕往流霞長廊。

  原本等在客院的奶娘們，這時候看到自家小姐回來，也是一個個歡喜不已。

  這可是去見老祖宗啊。

  這對庶房和庶女們，都是一大榮耀。

  只不過這些孩子們只是請了安，回答了幾句老祖宗的寒暄，就被支開玩耍去了，並不知太多事兒。

  在流霞長廊，他們剛到不久，婦人那邊就都到了。

  熱熱鬧鬧的，顯然對第二次在這裡看晚霞雲海夕陽，還是很熱衷。

  小孩子們也蹦蹦跳跳地跑向各自長輩，說著去後山的事兒。

  不過很快就讓長輩們製止了他們的嘰喳。

  畢竟附近還有別的香客在，萬一有哪個耳力好的聽了去，豈不暴露了後山的事情？

  孩子們也乖巧，不讓說立刻就不說了，又跑向陸微雨這邊挨著坐了。

  看她們姐妹關系這麽好，陸老夫人、周老姨娘和陸宋氏那邊都很高興。

  陸老夫人是希望孩子們能夠親近和睦，有真正的姐妹情誼而非算計。

  尤其看著西府裡幾個小丫頭那麽懂事，她其實是有些眼熱的。

  因為陸芊芊與嫡姐的關系都快成仇人了。

  徐姨娘也被陸芸芸拉著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這才消停。

  而這一趟去後山，她們也沒白跑。

  老祖宗離開之前，找歸雲禪師要了幾塊佛前供過的玉佛墜。

  作為給這幾個初次見面的曾孫女的見面禮。

  陸錚早在昨天剛到時，就得到了歸雲禪師的見面禮。

  陸微雨就更不用說了，她原本也是雲海禪院的常客。

  因此，這次得到見面禮的只有這幾個小姐妹們。

  老祖宗給了玉佛墜，歸雲禪師拿了紫檀手串，林老將軍就每人給了兩個銀錁子。

  小丫頭們算是滿載而歸了，難怪這一路都這麽高興。

  欣賞了晚霞之後，趁著天色還亮著，陸老夫人與周老姨娘去做晚課。

  其他人則是多坐了會兒，在山風漸起時才趕緊回客院去。

  陸夫人添了衣，在院中望著天色。

  陸微雨和陸錚走過來。

  “娘，可是在等父親？”陸微雨輕聲問。

  “嗯，他說會趕回來陪我吃飯。”陸夫人微笑地說道，不過……

  “微雨，你父親其實是希望你們喚他爹爹的，像尋常小戶人家那般，親近。”

  陸夫人提到昨晚陸天堯的感歎。

  陸微雨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娘是我和錚兒的娘。”

  “父親卻不只是我們的父親，該給他的尊敬，我們姐弟一定不會落下。”

  所以，一個納了兩個妾的父親，有什麽資格希望他們像尋常小戶人家那般親近？

  小戶人家還有那些村裡人家，誰會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堆？
  當然，說到這問題，二叔更不值得！

  既然過的就不是尋常小戶人家的生活，講的就不是尋常小戶人家的規矩，又何求尋常小戶人家的親情？

  見她這態度，陸夫人喟歎一聲，轉過臉再看向天邊。

  原本濃豔的晚霞漸漸灰淡，院中已現暮色。

  人還沒到齊，姐妹們跑出來要去附近玩耍。

  陸微雨被她們拽了出去，就在客院附近的道上逛一逛。

  這是第二個傍晚，大家也適應了不少，不久就見陸天堯大步回來。

  陸錚連忙跑過去，被大手一撈抱了起來。

  陸錚便在父親耳邊將今天的事兒都說了一遍。

  得知他們去了後山拜見老祖宗，陸天堯還有些驚訝。

  “微雨，老祖宗回去了？”來到長女面前，陸天堯低聲詢問。

  陸微雨點頭，看一眼還在附近玩耍的姐妹們，還有被抱著的錚兒。

  “錚兒，你帶姐妹們回去報個信兒，就說父親回來了，你們也洗洗手臉，晚一點就要吃飯了。”

  陸微雨將小的們支開。

  她拉著父親走到一棵樹下，這才說起老祖宗離開之前的那些話。

  “讓你祖母和周氏都可以回娘家小住？”陸天堯有些詫異。

  這些年為了確保家人安全，也為了降低存在感。

  他們伯府極少與權貴走動，更不與別的武將家族往來。

  當然這都是表面的，私底下老祖宗手裡還攥著不少勢力的。

  而老夫人守節，除了親族年節在伯府偶爾聚聚，更是不出府赴宴，與娘家也就偶爾書信往來。

  相比素心堂的冷清，西府那邊反而熱鬧多了。

  陸天誠妻妾多、兒女多，多的是人陪在周老姨娘身邊。

  周老姨娘的娘家就在京城北邊鎮上，沒到樺城，一年總會有一兩次相見。

  只是周老姨娘同樣在守節，也不出府。

  不管周老姨娘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上沒有錯處。

  老夫人不出府，她也不出府，還時常來找老夫人閑話家常。

  她盡了一個守節老妾的本分。

  今天，老祖宗卻交代，讓這兩人以後可以時常出門，可以回娘家走動。

  對她們來說，其實是好事兒。

  “好，等晚上我悄悄與你祖母說說，再給曾家去信，若你祖母願意，是可以住到入冬再接回來的。”

  “你太外祖家原本也是武將出身。”

  “只是這十余年你舅爺爺在兵營不能出門，已經告老回鄉，如今在陽城開著一家武館。”

  “家中也有一些產業，不過他們不擅長經營，多得我的扶持。”

  “後來你兩個表叔跟著我學做生意，如今總算是將產業都維持下來了。”

  “我與曾家一直是在走動的。”

  “只是明面兒上保持著距離，加之你祖母不出門，看著是不太親近。”

  “除非有人專門盯著伯府，暗中記錄我們所有人的動向。”

  “不然你祖母低調回娘家，應該不會招人注意才是。”

  陸天堯思索著，這些年他也沒與曾家斷了聯系，只是曾家不曾派人過來伯府罷了。

  也沒引起什麽來，父親去世這麽多年了，母親回娘家在情理上才是正常的。

  應該不至於招來哪方猜測才是。

  到不是伯府真的怕了誰。

  而是伯府一直是維護大殿下的，伯府與林將軍府都堅持這才是正統。

  但眼下勢力衝天、風光無限的卻是陳家，還有一個同樣受寵而虎視眈眈的張家。

  他們才決定退出奪嫡戰場，讓這兩家先鬥一鬥，靜觀其變。

  只是這些是大人的事情，是長輩的立場。

  他也不會與長女說出來。

  如今長女表現優秀，能做的事情已經很多了，豈能讓她小小年紀再擔壓力？

  陸微雨將後山的事情說與了父親，當然也包括外祖父想接母親去莊子上小住的事情。

  還有老祖宗的提醒。

  陸天堯決定端午節騰出時間，帶妻兒去林家莊小住。

  又詢問了小吃鋪的安置情況，父女倆便一起回客院去。

  因為陸老夫人與周老姨娘已經閑談著晚課感受，回來了。

  四個管事婆子帶著護衛拿回了晚食。

  吃完了飯，陸錚和姐妹幾個又在兩邊院子跑了一陣，這次沒有去院外玩耍。

  因為陸微雨說她有些累了。

  沒有大姐姐的帶領，其他人的膽氣一下就變得小了。

  哪怕有奶娘和丫環們跟著，她們最終還是放棄了跑出客院，隻敢在院子裡玩耍。

  陸微雨其實不累，只是她記得自己也是一個大病初愈的人。

  就要不時裝下勞累，回去再病上幾天才符合她現在的病罐子身份。

  晚些，常嬤嬤來找陸微雨過去。

  廳上，陸老夫人、周老姨娘皆是眼眶紅紅的。

  林老夫人也是一臉感慨還未恢復平靜。

  陸夫人和陸宋氏坐在下首皆是無言。

  陸天堯坐在陸老夫人身側，看到陸微雨過來了，連忙招手。

  “微雨，你祖母已知道老祖宗的交代了，只是……你把當時情況再給祖母細說一遍吧。”

  陸微雨看一眼屋裡，便知什麽情況了。

  這麽多年足不出戶，不只是守節，也是自保和保護兒孫。

  當年陸霆之突然病逝，對伯府和許多武將家族都是一個警醒。

  大家心中明白怎麽回事。

  卻沒有證據而無法拿到朝堂上去說，更不能將懷疑的目光指向皇帝。

  但陸千鈞隨後做出的一系列行為，看似有交權退場的理由，實則能在朝堂弄權的人誰又是傻的？

  自那以後，陸氏一系許多忠臣良將皆是急流勇退，好在如今國勢昌隆暫無戰事，到也不顯危機。

  飛鳥盡、良弓藏，這也是皇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尤其是在他執意立次子為儲君時，自然不願意嫡長子有太多勢力撐腰，影響他的計劃。

  但不管初衷如何，這些年又是如何度過的。

  陡聞可以回娘家時。

  這兩個守節十余年的寡婦，心中頓時驚濤翻湧，情緒激動得瞬間紅了眼眶。

  陸微雨想到前世的艱難和悲慘，也是差點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