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洛施主，請。”

  洛夕瑤並不意外老和尚知道他的身份，她勾著嘴角起身，走到角落的桌邊落座，先是同小和尚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才微笑地看向老和尚道：“我該叫你大師，還是小柯？”

  老和尚一聽，花白的眉毛挑了挑，隨意地把世外高人一般的長須扯下來隨意拎著，眉宇間滿是平和之氣，笑道：“一面之緣，洛施主竟然記得，難得。不知洛施主如何識破我的身份？”

  他帶著小和尚坐過去，自顧自地斟茶，“茶沒有問題，放心喝。”

  洛夕瑤低笑一聲，道：“你若要殺我，不會等到現在。能給人算墓葬風水，精通五行八卦又精通佛法……果然不愧是……大師。”

  小柯笑了笑，叫小和尚去廚房拿點心來。

  洛夕瑤端起茶盞朝著他舉了舉，才拿到唇邊，“上好的龍井。”

  小柯笑道：“用了寺裡的冷泉所泡，滋味很是別具一格。”

  “冷泉？怪不得。”

  小柯看了看窗外，忽然道：“洛施主，我帶徒弟在此一年有余，沒想到等到了你，真是緣分。棺外一別，施主眼中憑添鬱色可有何為難之事？相逢是緣，洛施主若願意說，說不定我可以為你解惑。”

  洛夕瑤抿了口茶，淡淡道：“大師，我看是你有為難之事，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小柯沒拆穿身份也很是平靜，“有些事情，一個人做不好的時候，找個人搭把手也沒什麽不好。”

  上次見面，這位小柯不過是個風水先生，他能安排他們藏入棺槨中，必有所求。只是洛夕瑤以為他們會在漠北見面，沒想到卻在這裡。

  這種被請君入甕的感覺實在糟糕。

  倘不是她耳力非凡，聽出問題，小柯看上去與普通老和尚並無不同。

  而且，陳督司的人都知道溪鳴寺的和尚，想來他用此身份最少一年。

  月牙鎮的龍王廟已荒，便是如今大疫，裡面都沒有乞丐躲藏，可見當時血案如何可怕。而溪鳴寺呢？一年間便有了住持，還帶著個小徒弟。以陳督司的謹慎，定然查過小柯的身份。

  陳督司遲遲沒有動手，要麽是沒有查出問題，要麽是放長線釣大魚。

  那撞上來的她，咬的又是誰的魚鉤？
  小和尚取點心遲遲未歸，想來是跑去盯著門外的侍衛了。

  洛夕瑤笑了笑，悠然地拿起茶壺續了盞茶，“大師帶著徒弟在此停留是為了冷泉，還是為了什麽？不說清楚，我如何知道大師要做什麽呢？貓有九條命也不敢事事莽撞，何況只有一條命的我。”

  小柯道：“洛施主雖沒有九條命，可能窺到一絲前世因果，如見未來，不更是神奇？”

  洛夕瑤拿著茶盞的小拇指輕輕一翹，隨即放下茶盞，將手攏在袖中，瞧著外面的風景，聽著風吹花落之聲，平靜道：“佛法中有輪回一說，人自來處來，往去處去，可見因果早定，預見不預見的，又有何差別？”

  小柯隨口道：“多行善，得善果；做惡事，有惡果。因果輪回不止一世，不是嗎？”

  洛夕瑤繼續問：“這一世若淒淒慘慘，下一世又如何否極泰來？”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洛夕瑤搖頭，“若一切皆是虛妄，人活著又是為了什麽？”

  “不看前世因，隻為今世果。”

  “我昨夜見一人，那人連續幾日做著前世今生的夢，在夢裡有人生，有人死，他做的一切都同平日一般，殺伐決斷，隻為達到目的。便是作惡，因權力加身，過得很是快活。第一日夢，他不覺有什麽，可第二日接著夢，第三日又……夢中有他做的過的事，有他想做的事。甚至那些想做的事，正是無論如何都會去做之事。可夢醒了，他卻怕了，他怕有其他人做過夢，做他今世的絆腳石。大師，這夢是真是假？”

  小柯知道洛夕瑤今天來，自然知道她昨夜去了哪裡，見了誰。

  竟是二皇子白延文？

  真讓他有些意外。

  小柯道：“既知害怕，必嘗過痛苦，有痛又如何會在夢中？”

  “當然是醒來後因為太痛而懼怕夢中之事。”

  “洛施主怕嗎？”

  洛夕瑤挑眉道：“又不是我做的夢，我為何要怕？”

  小柯不由笑道：“做夢的施主正因為夢中有洛施主，忌憚洛施主，才將夢說出來試探，不是嗎？黃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正因為夢醒了，擔心一切成空，才會去想辦法。即便前路艱難，也有人踽踽獨行，當然，也有人選擇繞路甚至……這皆是人之常情。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佛說七苦不是為了讓人膽怯，而是為了教人灑脫。”

  “可惜，我們只是尋常人，不是佛。既跳不出輪回，也放不下愛憎。”洛夕瑤皺眉，“大師想在茶喝盡之前一直談佛法嗎？”

  小柯把玩著手裡的假須，慢悠悠道：“想要解夢之人難道不是施主？不過，既已見未來，想來會有人走向歧路。只是無論夢中還是世間，人的性情若是不做出改變，最後皆是殊途同歸。不過，也不用氣餒，佛祖點化是緣分，是造化，總有一線生機的，只是能不能抓住這一線生機，便要看施主了。”

  洛夕瑤笑道：“大師想說此地便是我的生機，還是面前的人是我的生機？”

  “佛曰：不可說。”

  “可大師的身份太多，萬一誤會了佛祖的意思如何是好？”

  小柯微微一笑，一雙明眸寧靜又智慧。“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洛夕瑤目露堅毅之色，“我不。”

  小柯歎息一聲，淡淡道：“施主百折不撓，意志過人。”

  洛夕瑤的目光變得悠遠，呢喃道：“既然世間無淨土，我便做自己的淨土。倘若佛祖無法給與我公平，我便給與自己公平。我命由我不由天，否則天生我有什麽意義……”

  小柯眼中閃著熠熠光華，他正是算出洛夕瑤命帶詭星，有超脫輪回之意，才將因果押在她身上，“螻蟻雖微，亦是生命，佛祖皆會憐憫。”

  洛夕瑤微笑：“那麽，大師憐憫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