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中）

  保羅怎麽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明明雙方都已經達成了協議，要讓士兵們安穩的過上一個聖誕節，但是他們的將軍還是下達了偷襲的指令。

  “我命令你們進攻！這是神子誕生的日子，也是上帝賜給我們最好的良機！在戰爭全線都陷入僵持的情況下，我們將成為這場戰爭的突破口！所有人都會記得你們的名字！讓我們把這場勝利獻給我們的皇帝陛下！”

  這種只有狗娘養的才能說出的話不論是誰說出來，都會引起士兵們的極大不滿。

  不過現代戰爭中的軍隊，完全就是一台精密的儀器，每一個零件以及每一個環節都會受到嚴密的把控，少數人的不滿往往都是以槍決告終。

  況且現在的局勢還沒有惡劣到一定程度，士兵們的厭戰情緒也沒有到達頂峰，總之，在解決了幾位帶頭反抗的士兵以後，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將軍的意志開始執行。

  保羅是個剛上戰場不足一個月的新兵，短短半個多月的戰爭生活雖然不至於讓他現在就變得冷漠、麻木，但也切切實實的讓他明白了戰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度過了最初的驚惶，發小好友離世的傷痛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死裡逃生，保羅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個心情，只是遵循著長官的命令度過一天又一天。

  可盡管保羅並不願意做過多的思考，但今晚的偷襲行動還是讓他的心狠狠一跳。

  據他從老兵們那裡聽到的傳言來看，今晚的行動完全就是統率他們這個師團的將軍的自作主張，可能也得到了一些人的默許，總之，今晚的行動並不會見諸於紙面上，可以說是一次嘗試。

  只是，大人物眼裡的嘗試落到他們這些小人物身上會怎麽樣呢？！
  沉默的在黑夜裡緩慢前進，保羅的周圍是許多個跟他一樣沉默的士兵，夜幕籠罩在這些人身上，像是為他們蓋了一層黑紗。

  “出發！”

  隨著長官的一聲令下，這塊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絲安寧的土地再次被一種不安的預兆所籠罩，那些沉默著向前不斷推進的黑影像是這個夜晚的幽靈，猶如夢魘一般襲向這個本應歡樂安靜的夜晚。

  聖誕節這一天的天氣並不好，月光隱沒，還飄著點點的小雪，一眼望去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樣的天氣，只會讓人生起找個溫暖的地方好生歇息的念頭，殘酷和鮮血不應該出現在這樣靜謐安詳的時刻。

  梅安就是這樣想的，他身邊的戰友此刻也是這麽想的。

  溫暖的燈光，熱鬧的氛圍，士兵們難得高漲的情緒。

  全麥麵包，紅腸，肉罐頭，罐裝牛奶，糖果，餅乾，香煙.甚至說還有著一點適量的酒。

  觥籌交錯，難得讓武器離手的士兵們走來走去，不管互相認不認識都會笑著碰杯，甚至會搭肩乃至擁抱一下。

  這樣的氛圍，就算是梅安眼中向來都是一副悲苦的表情的李也露出了淺淡的笑容。

  而在這一刻，昏黃的燈光的映照下，梅安覺得自己再次發現了李那張華夏人面孔所流露出的驚人的光彩。

  名為李的年輕人表情柔和，深邃的黑眼珠倒映出眼前這幅熱鬧的場景，嘴角有著淡淡的笑意。

  只是他的目光似乎並未全然落在眼前的這些戰友身上，而是透過這幅場景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嘿！李！嘗嘗這個！”搭在李的肩膀上的梅安大笑著道：“我在家鄉可從來沒嘗過這種新鮮玩意！想不到在這裡吃上了。你以前吃過嗎？”

  “吃過啊。”神經並不像往常一樣繃的那麽緊的李喝了一口手上的東西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家裡過聖誕節的時候基本上都會有這道菜肴，我媽媽會一大早就開始打掃房間，我爸爸也難得的不會喝酒，而是安安穩穩的陪著我們過完這個聖誕。”

  “什麽？”周邊一片嘈雜的梅安大聲說道：“這種節日不是正應該喝酒的嗎？還有長大以後怎麽就沒吃過了？”

  “長大了以後也吃過。”沒有回復梅安上一個問題的李也稍微大聲的回道：“她親手給我做的！從那天起，我就發誓！我一定會娶她！盡管我這個人完全不適合去當別人的丈夫！”

  “哈哈哈，怕什麽？！”很少聽到李說這麽私人的話題的梅安愣了一下之後大笑著道：“先娶回家再說！伱要是不敢，等戰爭結束，我一定會幫你追她！”

  可能真的是太高興了的緣故，梅安完全忘記了他剛進軍隊就聽到的那個關於李的傳聞。

  不過李也沒有在意，只是繼續喝著手中的東西看著眼前的這些人載歌載舞、大喊大叫。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被梅安搭著肩的李臉色突然一變，憑著某種生來就有的敏銳以及聲音上的變化，李一把將梅安推開，然後快步走出戰壕內的屋子查看情況。

  就在差點摔倒的梅安準備開口罵上一句的時候，幾乎是在飛奔的李跌跌撞撞的重新回來後，直接就是凶猛的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往地上猛的一砸，然後大聲吼叫道：“敵襲！敵襲！”

  “什麽？！”

  “這群該死的德國佬！”

  “狗屎！讓他們都下地獄去吧！”

  熱鬧的場面在寂靜了那麽一刹那以後，便是鋪天蓋地的怒罵和詛咒，宣泄著自己的憤怒的同時，這些士兵也是第一時間就四處尋找自己的武器，冰冷的戰場上，只有武器才是唯一有溫度的東西，也是唯一可以信任的夥伴。

  沒人去懷疑李的話語的正確與否，不管究竟是哪種情況，也必須在第一時間就做好準備。

  而聽到李的吼聲後，梅安的大腦空白了那麽一瞬間。

  不是有過協議了嗎？不是暫時停戰了嗎？那些該死的德國佬難道不想過聖誕嗎？！
  怒火烈焰般燃起，梅安破口大罵的同時，便開始四處摸索自己的武器準備好好的給這些該死的德國佬一點顏色瞧瞧。

  人就不應該同情畜生！
  只是在這種極端混亂的場合找了一會兒，梅安才絕望的發現，他的槍似乎被他忘在營地裡了！
  面對即將開始的戰鬥，沒有武器，簡直就是案板上的魚，等著任人宰割！

  而手無寸鐵的從這裡走到營地，估計一個照面就會被那些畜生給殺死！
  “拿著！”

  就在梅安絕望的胡亂扒開周圍的人群的時候，一個他無比熟悉的聲音響起，隨即一樣東西被人粗暴的塞進他的懷裡，梅安下意識的抬頭望去，是李的槍以及他那張風霜刻過的脆弱面龐。

  “活下去梅安！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李跟梅安對視了兩秒，來不及多說些什麽，人流一個湧動，李就徹底消失在了人群當中。

  為什麽給我？
  你怎麽辦？
  所有的話一句都未來得及說出口，拿著武器的梅安在已經響起的槍聲中匆匆找尋掩體。

  說起來漫長，但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李進來大吼到外面的槍聲響起，加起來連五分鍾都沒有。

  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的同時，梅安的腦中還是不斷的回響著李的那句話。

  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所以說他們也有是嗎？！
  為什麽都這個時候了，還抱著那種荒唐的想法？！

  咬牙切齒的又怒罵了一句，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來的梅安恍惚中喃喃自語了一句：“李，聖誕快樂.”

  保羅他們的襲擊行動遇到了一些變數，本應當是一面倒的屠殺，但卻因為幾個機警的站崗員而變得波折叢生。

  不過盡管發生了一些意外，讓對方慌亂之下有了些許準備，但總歸還是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一路打過來，保羅他們基本上就沒遇到過像樣的抵抗。

  從那溫暖的燈光以及桌上琳琅滿目的食物來看，對方顯然剛才正沉浸在節日的快樂當中，只是此時此刻，燈光被血染紅，桌上精美的食物也被慌亂的法蘭西人以及大肆掠奪的德國人給弄得亂七八糟，有的掉到地上布滿塵土，有的則是被人們一腳一腳給踩得稀巴爛。

  看著那些精美的食物的保羅咽了咽口水，匆匆吃上一口的同時，還是繼續跟著大隊伍往前推進。

  越到裡面，遭遇到的抵抗就越發頑強。

  無數已經拿好武器且懷揣著滔天怒火的法蘭西人一個又一個的從各個地方走了出來，然後對著這些破壞了協定的該死的德國佬開槍，每個人，都懷著滔天的仇恨跟怨念，誓要跟眼前的這些畜生一決生死。

  在這樣的情緒的加持下，保羅他們前進的步伐越來越慢，身邊的人也在一個又一個的倒下。

  而保羅也不總是那麽好運氣，他開始跟一個又一個敵軍接觸，隨即雙方無需多言，僅僅只是一個眼神的對視，就發誓要置對方於死地！
  “啊！”低吼著用刺刀刺死一個有些慌亂的法蘭西人，確定對方沒有再動的保羅繼續展開掃蕩。

  關於殺死敵軍這種事，習慣了之後保羅就不再感到有多困難，姑且也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在他一直接受到的宣傳當中，這些敵軍一個個都是阻礙他們國家發展的罪魁禍首，而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所犯的罪行都會讓他們下地獄！

  而且，對於也想殺死自己的人，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頂著各種各樣的危險繼續推進，嘭！不知從哪裡傳來的一聲槍響，雖然搞不清槍聲出現的方位，但是劇烈的疼痛讓保羅忍不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的同時，也跌跌撞撞的往旁邊滾落。

  而腳下一個不注意，一腳踩空的保羅直接就滾落進一個防空洞裡，感到渾身都在痛的保羅拚命的想要站起來，畢竟在戰場上，倒下往往就意味著死亡。

  只是掙扎了半天，保羅還是癱在原地，右胳膊上的劇痛讓他根本就無法扶住什麽東西然後站直，而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保羅面前。

  只是一眼，保羅便徹底絕望。

  那是法蘭西人的軍裝！！

  拚命的挪動自己的身體想要拿起自己的槍，但還未等保羅掙扎過去，那個穿著法蘭西軍裝的人就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然後蹲了下來。

  他是想掐死我？

  還是用刀割破我的喉嚨？

  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的保羅大腦一片空白，淚水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滑落下來，身體掙扎著往後退的同時，口中無意識且急促的在發出各種求饒。

  “放過我先生！我想回家！我.”

  終究只是一個剛出學校的普通年輕人，在死亡面前，保羅徹底的崩潰了。

  只是保羅想象中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那個穿著法蘭西軍裝的人只是蹲了下來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口，然後就按住他亂動的身體小聲喊道：“清醒點！再這麽劇烈活動傷口就更大了，你會流血死掉的！”

  這個穿著法蘭西軍裝的人又喊了好幾聲，保羅崩潰的情緒這才慢慢舒緩下來，而等他定下心神仔細看面前的這張臉上，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張華夏人的面孔。

  “你是德國人？”看著那個似乎正在拿繃帶的人，保羅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道。

  “不，我不是你們的人。”搖頭否定了這件事，拿出繃帶的那個人似乎是笑了一下，接著就繼續道：“你忍住痛不要亂動，我先簡單給你包扎一下。”

  那平淡的笑容是如此悲傷，以致於保羅一時之間竟然忘了自己的處境。

  而等胳膊上的痛感傳來的時候，許許多多的問題便齊齊湧向了保羅的腦海。

  這個人究竟是什麽人？如果不是我們的人話又為什麽要救我？

  如果他真的是敵軍的話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些問題讓保羅脆弱的神經有些不堪重負的時候，似乎是為了穩定他的情緒，那個人竟然還同他聊起天來。

  “你叫什麽名字？”

  “什麽？”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的保羅下意識的道。

  “你叫什麽？”

  “我叫保羅.”鬼使神差的，保羅回答了這個人的問題。

  “保羅嗎好名字”似乎又笑了一下，這個人接下來的話就更是令保羅大吃一驚。

  “聖誕快樂，保羅先生。”

  什麽？！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保羅徹底愣住了。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身份，這個人在跟我說什麽？
  “今天也是糟糕的一天。”似乎看出了保羅的震驚和不解，這個很是年輕的華夏面孔貌似閑談的繼續道：“但還是，聖誕快樂，保羅先生。”

  再次聽到這句話，一股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情緒直衝腦門，眼淚又控制不住的保羅終於不能再毫無反應，正當他有些哽咽的回復：“聖誕快”

  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