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思源的傷算不上多重,他之所以昏迷不醒,實是因為心理受到了刺激。
“為民除害”……害……
這句話比刀子更鋒利,讓他一下子就破防了。
他怎麽就是“害”了?
因為潯陽時疫,他下令坑殺時疫者?
老實說,難道他不知道這麽做是慘忍的?
可是,當時不知時疫有藥可救,連越皇也下令封閉潯陽城周邊二百裡之地,隻進不出。
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此鐵血政策,正是他的擔當。
還不是因為安馥珮忽然拿出了抗時疫藥,讓事情一下子亂了套。
她既然有這個藥,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非要等到他活埋她之後才拿出來?
是了,安馥珮並沒有藥,藥是澤王給她的。
就是因為安馥珮恨他埋她,被澤王三言兩語,逼他逼到如此境地。
可是他沒想讓她死啊,他準備了七寶回魂丹,準備在之後尋機救回她的啊。
她……她竟恨他恨得要親手殺死他……
蔡思源正渾渾噩噩地想著,忽然心口一陣劇痛,他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是安馥珮用刀子不停地扎他。
他遽然睜開通紅的眼眸,大喊一聲:“安馥珮,你竟如此恨我嗎?!”
定睛一看,眼前卻不是安馥珮,而是幾個陌生的又似乎有點熟的蒙面人。
蔡思源傻眼了,又且驚恐,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你們……你們也要殺本官?!”
幾個蒙面人對視一眼,其中花白頭髮那個道:“你們沒給他用麻沸散嗎?”
另一個年輕的道:“用……用了啊。”話到一半又改口,“哦,忘了。”
然後蔡思源的鼻子被蒙了一塊臭烘烘的怪味布,他一下子被熏地暈了過去。
蔡思源因吃過基因製劑,身體素質增強,傷口愈合能力很強,其時,原有的傷口已然止血,被藥王谷的人重新切開,鮮血又流了出來。
……
屋外,易惜兒和全嬤嬤站在廊下柱旁。
易惜兒神色憂慮,兩隻手不住地絞著帕子,似乎要將帕子撕破,“不知道紀神醫他能不能……”
遲疑間,屋內傳出來蔡思源的一聲慘叫。
全嬤嬤頓時喜道:“能能能!你看紀神醫一出手,狀元公叫得多響亮!”
易惜兒想了想,松了一口氣,手上的帕子也垂了下來。
她低著頭,像是在自責,“沒想到姐姐竟會刺相公一刀。平日裡她那麽溫順的一個人,怪我錯看了她。”
全嬤嬤憤憤道:“像她這種人是要浸豬籠!”
全嬤嬤深恨安馥珮,以前是因為安馥珮佔了蔡夫人的位置,現在,又多了另外一重。
因為她染疫,到驛館去領藥,連安馥珮的人都沒見著,就被護衛們取笑一通。
小泗更是直接把她從驛館扔出去,讓她在大馬路上摔個屁股蹲兒,丟盡了老臉。
到現在全嬤嬤的尾椎骨還痛著。
害得她只能吃紀如厚的藥方,難吃不說,還傷胃,這幾天吃飯就吐,頭髮都掉光了。
易惜兒也是吃的紀如厚的藥,兩三天下來,形容枯稿了很多,現站在紗燈下面,昏暗的燭光罩著,越發顯得小臉蒼黃,仿佛老了許多歲。
全嬤嬤叭叭叭說個不停,恨不得即刻再把安馥珮抓回來凌虐。
隻恨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她夠不著安馥珮了。
易惜兒喝止道:“當時心軟沒有直接弄死她,現在就別提了,說多了顯得我們刻薄。”
二人在屋外吹了一夜的冷風,到次日凌晨天快放光的時候,紀如厚才領著弟子出來,手上全是血,信心滿滿地對易惜兒道:“蔡狀元無礙了,小娘子放心吧。”
易惜兒上前道了個萬福,只見紀如厚身後有一名弟子目光悶爍,似對她有鄙視之意。
易惜兒手指甲摳進肉裡,垂頭低語,楚楚可憐,“惜兒深知紀神醫對我家相公有許多誤會,以為相公是那樣的……狠人……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紀神醫仍能出手救我相公,可見紀神醫醫德風范,惜兒深深謝過。”
易惜兒說罷,鄭重地向紀如厚磕了三個響頭。
紀如厚與安馥珮鬥爭正在白熱化階段,他想要借蔡思源之復活來提高自己的聲望,聽到易惜兒感謝他,紀如厚隻神色變了變,沒有說話。
易惜兒抬起頭來,烏黑的小鹿眼滿眼眶都是淚,“只因城主府是安姐姐……當家,她私自扣下了紀神醫發來的信件,相公他不知神醫已研製出抗時疫的藥方,越皇有令,他不得已……”
說到這裡,易惜兒哽咽難語,連身子都搖搖欲墜,似乎要倒下去了。
紀如厚大吃一驚,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爆怒,氣得拐杖都丟了。
“安氏她……扣下了老夫寫給蔡狀元的書信?!原來安氏這是有預謀的啊!天哪!她就是用這個方法打壓老夫研製的藥方!”
這個消息來得太讓人震驚了。
紀如厚身後的弟子議論起來。
大概在一個多月前,紀如厚就向外宣布他已經研究出抗時疫的藥方,給大越國越皇、各大城主以及一些重要官員都寫過信,但給蔡思源的那封竟被扣下了?
“照這麽說的話,潯陽又是活埋又是暴亂的,安氏才是罪魁禍首?”
“要不是安氏隱瞞了消息,蔡狀元也不至於走如此極端的路子啊!”
就連全嬤嬤都驚呆了,豆眼睛骨碌碌轉著。
易惜兒撲閃了一下長睫,再次謝過紀如厚道:“紀神醫不但救了我家相公,還救了我,若非紀神醫的藥方,我和全嬤嬤都要死於時疫了。”
易惜兒說得十分誠摯。
此時紀如厚的胸腔都被怒火填滿了,後面易惜兒說什麽已經聽不到了。
易惜兒在其身後撇了撇嘴,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容。
紀如厚本來就不待見安馥珮,想必,從此之後藥王谷更與安馥珮不死不休了。
送走紀如厚,她轉身回到正屋,遵照紀如厚留下的方子親自煎了藥,放在托盤上端進臥室。
剛剛進了門,冷不防肩膀一沉被狠狠地抓住了,蔡思源那張蒼白而英俊的臉從上而下壓迫著她,幾乎貼上她的臉,“蔡府是你在當家,”他氣咻咻的冷氣撲在她額頭上,“是你扣下了藥王谷的信!”
易惜兒猝不及防,被嚇得花容失色,“我……”
她實在是沒想到蔡思源會這麽快醒來,還聽到了她跟紀如厚說的話。
蔡思源抓著她的肩膀,手指幾乎摳入她的肉裡,“你早知藥王谷有抗時疫的藥方,還讓我坑殺染疫者,而不加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