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病了。

  麻么是這麽想的。

  從靈心寺離開後，她就病了，病得很重。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覺得佛陀們在欺騙她，覺得他這樣一個凡人能夠看到真相，還開始崇拜一個不知道來路的妖物。

  這是褻瀆。

  母親的靈魂已經被腐化，被不可名狀的存在給蠱惑。

  麻么一次次地想要將這個事情舉報給其他人，但又一次次的猶豫。

  但那可是他的母親。

  是會在離去時都不忘帶上自己，會在遇到危險時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他的人。

  是他這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

  是唯一愛他，也是他所愛的人。

  他真的要將母親交給其他人嗎？
  可如果不那麽做，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那他只能這樣看著母親越陷越深那？
  麻么很迷茫，很痛苦。

  他不止一次的想要讓自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甚至想要和母親一起墮落下去。

  但他不能。

  一旦他也墮落下去，那麽這個世界上將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救她，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去救她。

  他們不會在意她的感受，只會將她當做一個異端給直接清理掉。

  簡單，高效，並且無情。

  能夠拯救母親的，只有他，也隻應該是他。

  可是……該如何去做？

  麻么每一日都在忍受這樣的煎熬，獨自一人。

  他不能將這一切表露在外，不能讓母親擔心，更不能讓任何其他人察覺到任何端倪。

  他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卻已經是家裡唯一的男人，是這個家裡的頂梁柱，不是未來，此時此刻他已經是了。

  他要堅強，要勇敢，要守護這個家，守護母親。

  ……

  “狐仙大人，請一定要保佑我們！保佑么兒能夠平安長大！”

  母親又在向那個不知名的存在開始祈禱，麻么感到有些煩躁。

  他不需要什麽狐仙來保佑他！
  感到煩躁的麻么拿著水袋從馬車中走了出來，走向了遠處的湖水。

  他不想再在那個空間裡呆著，想要出去透一透氣。

  咕嚕咕嚕。

  水袋很快裝滿，但他在這個過程中卻沒有感到平靜，反倒是愈發的煩躁。

  該死。

  該死！

  站起身的麻么，用力跺腳，試圖通過這樣的動作來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怒。

  該死的妖物！！！
  “孩子，我發現你似乎在迷茫著。”

  ！！！

  厚重但卻溫和的聲音在身後突兀響起，讓表情繃緊的麻么感覺心臟驟然一跳，手中的皮囊水袋沒握住，直接從手裡掉了下來。

  嘩啦。

  水袋中的水聲晃蕩，向著腳下的沙土落去，反應過來的麻么想要去抓，但已經來不及。

  不好！

  就在麻么慌亂之時，水袋卻在半路被一雙大手輕輕握住，重新放回到他的手中。

  “水是很珍貴的。”渾厚的聲音依舊溫和，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孩子，不要慌張，不要害怕。”

  徹底回過神來的麻么局促地抱著水袋轉過身，衝不知何時站到身後的壯碩僧人躬身行禮，將頭深深低下：“聖僧大人，我……”

  麻么此刻很慌亂，額頭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他猜不到為什麽聖僧大人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搭話，是自己暴露了什麽嗎？

  不知道。

  自己為什麽會被盯上？
  聖僧大人已經知道了嗎？

  我該如何做？
  我該說實話？還是要說謊？我……

  啪。

  就在麻么的精神快要崩潰的時候，一隻大手輕輕按在了他的頭頂，那堅硬如鐵的掌心卻傳來了一絲令人安心的溫熱。

  “孩子，不要慌張，不要害怕。”赤蛟手掌輕輕拍了拍男孩的頭頂，輕聲道：“不必擔憂，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你的母親。”

  “孩子，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你如此的恐慌和不安？”

  他很高大，第一眼看上去也很凶殘，不像是個善良的聖僧，但真正接觸過之後，麻么知道這是一位雖然表面上看著不好相處，但其實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得道高僧。

  這一路上，他們已經看到了很多很多，降妖除魔、救死扶傷，他從不停下自己的腳步。

  不論任何人向他發出求救，聖僧大人都會出手相助。

  麻么仰起頭，顫顫巍巍地看向了聖僧大人，看到了他微笑著的面容。
    他早就已經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問題，但卻一直沒有主動提出，直到現在才來詢問。

  終於，在這一雙過於明亮但滿懷慈悲的眼眸注視下，麻么心底裡的最後一道防線也在這一刻被成功攻破。

  “聖僧大人！”

  撲通。

  迷茫的少年仿佛在溺水之前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直接跪在了聖僧面前，重重將頭磕下，如同嗚咽般求救：“請一定要救救我娘！”

  “她被妖物蠱惑了！！！”

  而跪伏在地的麻么沒有看到的是，在他說起“妖物”之時，赤蛟僧人的表情有些尷尬。

  “……咳，並不是所有的妖物都是邪惡的。”赤蛟僧人有些無力地抗爭了一句，接著將麻么攙扶起來，溫和道：“跟我說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妖物敢在如今的西漠搶奪信仰。

  它就不怕被那佛主盯上嗎？

  ……

  “所以按照你母親的說法，她在靈心寺中發現了一些真相，認為佛陀是惡鬼所化，是那個狐仙大人救下了她。”赤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麻么此時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他點了點頭，看著赤蛟僧人認真地說道，“可這話怎麽能夠讓人相信呢？如果連佛陀不可信的話，那為什麽妖物可以信任？”

  “所以，你覺得你的母親是被那狐仙蠱惑了。”

  “是的，只有這一種可能！聖僧大人！請一定要幫幫我娘！”

  麻么說著就又要跪下，但卻在半路被赤蛟僧人攙扶住。

  “孩子，不必如此。”赤蛟搖了搖頭，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他的請求，而是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此外，真實的情況或許也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

  “聖僧大人，您的意思是……”麻么有些迷茫，不知道聖僧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難道說，那狐仙還是善良的不成？

  “可，可那是妖物！是吃人的邪惡之物！”

  “……”

  赤蛟沉默，心情有些複雜地盯著麻么看了好一陣子，直到男孩不明白為啥但卻本能地閉上了嘴巴後，他才繼續說道：“人有惡人，妖也有善妖，不能一概而論。”

  “如果說你母親被蠱惑了，那她付出了什麽？那位狐仙向她索取了什麽？你母親在祈禱的時候供奉了什麽嗎？”

  “供奉？”

  麻么眨眨眼，回憶了一下母親每次祈禱時的樣子，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好像什麽都沒有，娘只是閉上眼睛，沒有準備任何的貢品。”

  他們也拿不出任何其他的貢品，家產換來的所有錢財都交給了商隊，換來帶著他們前往綠洲的機會，如今的商隊也已經毀滅，可存活的商人們也沒有提起過要將那些錢財退回給他們。

  所以，母親每一次的祈禱都只是跪在一個無人的安靜角落，嘴中念念有詞。

  但麻么還是有些不放心，思索了一下後問道：“……是靈魂嗎？”

  如果那個妖物不打算要凡人的貢品的話，那母親身上能拿出的只有她的靈魂了。

  但他的這個想法也被赤蛟僧人否決了。

  “你的母親靈魂完整且充盈，沒有任何被竊取過的跡象。”赤蛟搖頭，那婦人麻玖的靈魂甚至要比這個男孩都要健康，一點都沒有損耗過的跡象，“你的也是一樣，完好如初，沒有被竊取過。”

  “那……那個狐仙大人真的是善良的神靈嗎？”哪怕聖僧這樣說，麻么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不向凡人索取的神靈嗎？”

  作為一個在西漠生長的凡人來說，向佛陀供奉已經成為他們的本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從未對此抱有過懷疑。

  “……是有的。”赤蛟的情緒有些低沉，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如今的西漠靈山對凡人的控制有多麽的可怕。

  一百年的時間，五代人，足以改變很多，將這些由人制定的規則刻進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之中。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推測，貧僧也只有親眼看過之後才確定。”赤蛟沒有把話說死，而是將心神向著麻玖探了過去。

  對於麻玖身上的異常，赤蛟其實早有發現，只不過一直沒有打草驚蛇，不想輕易暴露，加上之前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就沒有處理。

  而今終於到達了臨北綠洲，他終於打算將這個隱患給徹底清除掉。

  無論對方到底是善，是惡，是什麽存在，都要搞個清楚。

  會是哪位老朋友嗎？

  是在複蘇後想要通過信仰之力來快速恢復嗎？

  赤蛟在馬車外並沒有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隱藏的夠好。

  “沒關系，總會露出馬腳的。”

  赤蛟的神念小心地落入到了馬車之中，沒有引起任何的注意，他避開了可能存在的目光，仔細觀察著婦人的舉動。

  正如麻么所講，她確實只是跪在地上虔誠的祈禱著，周遭沒有任何的貢品。

  不過相比於那個男孩，赤蛟能夠感受到的更多。

  麻玖確實成功地祈禱了，將自己的信仰之力送到了那位未知的存在那裡。

  但問題是，對方似乎……並沒有接受的樣子？
  “呃？”

  麻玖確實非常用心，她那純粹的信仰與最虔誠的信徒相當，精純的信仰之力在他的眼中是如此耀眼。

  可就是這樣令所有修行信仰神道的存在都不會拒絕的精純信仰，卻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打了回來。

  麻玖孜孜不倦地祈禱，然後對方嫌棄地打回來……

  “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