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世間沒有兩朵相似的花
  “明心放了他們，那你呢？你也不打算對他們出手？”

  “不必。”

  菩提樹下，任以道挑眉看向盤坐在一旁的魔佛，笑問道：“就這麽默許他們離去，可還能算是徹底滅佛嗎？”

  魔佛低首垂眉，半眯著眼睛，抬手撫摸著煥發生機的菩提樹，沒有理會任以道的調侃。

  見對方不接茬，任以道也少了些樂趣，興致缺缺地抱著胳膊點了點頭，感歎道：“這樣啊，呵呵，那看來你們兩個都挺口是心非的。”

  任以道撇著嘴，上下打量了一下面無表情的魔佛，幽幽道：“嗯，都是心比嘴軟的主。”

  魔佛：？
  祂撫摸在菩提樹上的手掌一頓，差點忍不住看向任以道。

  你這小子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說我心軟？

  說一個剛剛滅了自家道統的人心軟，你這家夥莫不是瘋了？
  魔佛的動作不大，但根本逃不過任以道的眼睛，見祂破功，少年滿意地點點頭。

  成功了。

  不過他也沒糾結於這件小事，在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問道：“所以，此間事了？”

  “……”

  魔佛沉默，祂自然是知道任以道這句話指的是什麽。

  滅佛之事，可已結束？
  結束了嗎？

  明心放走了那些虔誠的僧人，他們知曉靈山上下絕大多數的典籍，只要給他們時間，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夠重新複興佛門。

  等到了那時，自己的滅佛……可還能算數？之前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這麽放任他們離去，豈不是對自己的背叛？

  魔佛沉默了許久，任以道也沒有催促，就這麽在一旁摩挲著重新化作鈴鐺的神道鍾，跟藏身鍾內的師尊聊著天。

  他一點不急。

  不光是因為那些僧人的死活跟他無關，佛門能否複興也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更是因為任以道知道魔佛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果然，在良久的沉默之後，魔佛終於給出了反應。

  祂搖了搖頭，望著菩提寶樹，神色溫柔，輕聲道：“世上沒有兩朵相似的花，菩提寶樹如此，它已不再認得我，不記得過去。”

  “佛門，亦是如此。”

  魔佛望著靈山外那一群看著連乞丐都不如，渾身破爛，但精氣神十足，眼中充滿著耀眼意志的一行人，微微搖了搖頭。

  “縱使讓他們再立佛門又如何，有了過去的教訓，他們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誤。”

  任以道聽到這話後挑眉，輕笑道：“不會嗎？可我怎麽聽別人說，人族唯一能夠從過去吸取的教訓，就是他們永遠都不會從過去吸取教訓。”

  吃一塹，長一智，是最理想化的結果。

  更大的可能，則是人們總會用各種方式，靠著驚人的創造力重蹈覆轍。

  對於人類在記住教訓這件事情上的可信度，任以道深表懷疑。

  魔佛輕笑著搖搖頭，沒有跟這個為了杠而杠的家夥辯經。

  祂抬手從菩提樹上折下一根帶著嫩葉的樹枝，只是衝著那些遠去之後揮手甩去。

  那樹枝從靈山山頂飛出，瞬息而至，穩穩落到了領頭之人的手中。

  “這是！？菩提寶樹的樹枝！？”

  那些人在最開始的震驚之後，一個個全都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如果說“狐仙”對他們的高抬貴手，只是讓他們僥幸逃生的話，那此刻菩提寶樹的出現，則是真正給他們帶來了希望。

  有了這個菩提寶樹，他們能更加有信心複興佛門。

  他們回首望去，想要看清究竟是何人將其靈山上拋下，但卻什麽也無法看清。

  最終，他們似乎明白了什麽，衝著山頂的方向齊齊下拜。

  “多謝！”

  接著，毫不猶豫的起身，沿著原本的路線繼續啟程。

  而這一次他們的步伐更加的堅定，眼中的希望也更加的清晰。

  任以道目睹了全過程，此刻玩味地看向魔佛。

  可魔佛不為自己的行為做任何解釋，只是平靜道：“……此間事已了。”

  此間，事已了。

  這片天地間不會再出現過去的佛門了。

  就算出現，也只不過是一個有著過去模樣，但內核截然不同的，似是而非的新生道統。

  與祂無關，也不必再刻意針對。

  緣，已盡。

  因果，已清。

  而隨著魔佛斬斷了與佛門的因果，祂身上的氣息迅速跌落，從升仙境巔峰一路下滑，最後堪堪停在了升仙境初期，差一點就跌入問道之境。

  肉身露出了疲態，但祂的眼神卻顯得格外平和，似乎對於這樣的變化毫不意外。
    這便是代價。

  魔佛的一切都跟西漠綁定與佛門相關。

  而當西漠另有他主，當佛門不在，祂自然也會承受這份代價。

  更不用說，祂本身的狀態就並不穩固，之前一直處在竭澤而漁的透支狀態。

  是以放棄未來的機緣為代價來換取短暫的爆發，沒有人知道祂在與“佛”的戰鬥中究竟付出了多少，是否真的像表面上看的那麽輕松寫意？
  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人清楚。

  任以道也不知道魔佛在這一系列的布局、謀劃和最後的爆發中究竟付出了什麽，但他知道祂的未來。

  升仙境初期不是結束，祂的實力還會繼續向下跌落，一直到徹底消亡。

  祂，就要逝去了。

  和被祂親手毀滅的佛門一起。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為佛門而生，隨佛門而去。

  這便是祂的結局。

  只不過，魔佛並不打算這麽早就離去。

  祂選擇了自我封印，強行在升仙境多停留一段時間。

  不是對凡間有什麽留戀，而是在為了西漠爭取最寶貴的一段時間。

  因為在死亡的那一刻真正到來之前，沒有任何人敢輕易試探，不會有任何一位仙神願意將自己的性命浪費在這個將死之人身上。

  祂們不會來挑釁，甚至都不敢靠近西漠，不敢將自己的手伸向西漠半點。

  魔佛是注定要死的，沒必要跟一個將死之人置氣，讓祂再多蹦躂一陣子，也只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罷了。

  這也就意味著，在真正確定魔佛離世之前，西漠這片天地是暫時安全的，成為了仙神禁地，不會被任何仙神染指。

  這也為西漠爭取來了寶貴的喘息時機，讓眾生們能夠從佛門更替的迷茫中快速恢復過來。

  對於這樣一份人，任以道不敢說對祂能全部的理解，但心中還是敬佩居多。

  祂對佛門或許是嚴苛的，對待西漠的眾生的方式雖然也有些殘酷無情，但總體來說，祂還是愛著這片天地的。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無論生時，還是死後，魔佛都已經傾盡了祂的所有。

  不曾問過他們的想法，也不求任何回報。

  這一位有著心懷大愛的無情偏執者。

  平心而論，任以道無法成為祂這樣的人。

  大愛，他有。

  但任以道做不到真正的無情。

  當然了，魔佛其實也沒做到，在最後關頭留了一絲私心。

  但即便如此，祂在之前也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所以，佛主會一直留在西漠，直到撐不住為止？”

  “嗯，正有此意。”

  魔佛在知曉任以道了解情況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訝異，似乎覺得本該如此，認為他就應該有這樣看穿本質的能力。

  “道友呢？是留在西漠？還是選擇離去？”

  “自然是離開，這裡又不是我的歸處。”任以道毫不猶豫地回答，連想都沒想一點。

  老子要回家啦！

  我本來只是打算出來淺淺地救個徒弟就回去，誰知道陰差陽錯之下發生這麽多事，都給我從中州乾到西漠來了。

  我！要！回！家！
  魔佛並不意外任以道的選擇，但還是多說了一句：“你是如今的西漠之主，若是能留在西漠，將會對你的修行有很大的幫助，我也能幫助你更多的了解西漠天道。”

  但面對這樣誠懇的言語，一心歸家的少年還是選擇了拒絕。

  “不了，還是讓我自己慢慢來吧。”

  任以道撇嘴，反問魔佛，“而且，我倒是要問伱，你覺得我像是那種需要這點小幫助的人嗎？”

  “……確實如此。”

  魔佛一想，也是明白了任以道的底氣所在。

  之前在煉化天道的時候，祂其實並沒有在細節上幫助多少，全是靠著他自己去領悟。

  這是真正的天賦異稟。

  像任以道這樣的稟賦超群人，是根本不可能會受困於常人眼中的那些關隘的。

  “這就對啦！”任以道哈哈一笑，輕松聳肩：“對我來說，既然待在這裡和回去沒有太大的差別，那我為何非要待在這裡？”

  不如回家——

  睡！大！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