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老頭的分身在膿水一般的霧氣裡面維持不了太久，不一會便自行消散。

  神谷手持陽雷照耀的一文字，繼續朝前走去。

  又過了許久。

  “似乎又走了一整個宮殿的直徑那麽長，我現在還在所謂的外層裡嗎？”

  神谷在心裡默默估量著自己走出的范圍。

  這座迷霧籠罩的妖怪宮殿，簡直就像是聯接著另外一個空間。

  周遭的灰霧，已經粘稠到像惡心的鼻涕，給人的行動附加了實際的阻力。

  神谷川持續凝瞳孔向四周觀察，在某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什麽。

  “來了。”

  一文字上的雷光持續撕扯開霧氣，透過迷瘴，神谷看到不遠處有條條輪廓聳動。

  那些模糊的，不成形的輪廓，被籠罩在更加暗沉的霧氣裡面，就像是融化的黑色柏油凝聚起來的浪潮，擠壓天幕，緩慢但又勢不可擋地轟鳴著朝前推進。

  濃稠的黑霧裡面，傳出了沉悶的鼓點聲，以及一些古怪嘶吼低吟，全被霧氣裹得變了聲調，嗚嗚咽咽，怪誕無比。

  神谷川的左手朝著虛空處一抓，扯出一柄翠綠色澤，包含生機，又電弧猙獰躍動的巨大雷槍。

  “阿——吽——”

  腰腹發力，雷槍順勢投擲而出。

  穿過徹徹底底的灰霧，轟鳴著撕咬向更遠處的黑色霧帶。

  綠色的雷霆炸裂，崩成數道長長寬寬的閃電朝著四周劈落，從雷槍之中炸裂出來的雷霆一個一個地互相追逐，嘶吼呼嘯。

  黑色的霧帶一下子便被雷電照亮，包裹在其中的那些東西，鮮明地裸露了出來。

  那是一支由鬼族組成的大軍。

  頭頂生角，體型巨大，數量難以估量的群鬼聚集在一起，密集的大軍在霧帶之中鋪展開來。

  它們隨著翻湧的黑霧行進，群鬼的步伐雜亂但有力，伴隨混著鼓點聲的沉重腳步聲，亂遭遭如同洪潮衝襲而來，地面將仿佛要被它們的重量所壓垮。

  衝在最前方的是一個兩米多高的大鬼。

  它龐大的身軀只有襤褸的幾張皮料遮蓋，裸露出來的軀乾大片腐爛，不少地方能看見森森的白骨露出。

  頭上雜亂如同樹根的大角破損不堪，面部也爛了大半，只剩一對燈籠大的鬼瞳依舊在迸射鬼氣森森的火光。如此的造型，更顯得這大鬼猙獰無比。

  更讓人感到意外的是，衝在最前方的這個大鬼，還是個騎兵。騎跨在一頭同樣腐爛，獠牙高聳的黑鬃怪馬身上。

  “這些看起來都有實體，算怨魂嗎？”

  神谷川沒有因敵人的數量而怯場，奔襲而來的腐爛群鬼讓他心裡心中一凜。

  因為和黃泉勢力交手過太多次，以至於看見這種血肉潰爛造型的怪談，神谷都會下意識往黃泉那邊聯想。

  不過群鬼的身上並沒有屬於黃泉的那種奇特的墮落氣息，也看不見身上有黑色蛆蟲湧動。

  所以應該和黃泉無關。

  “這些大概是大江山裡早已戰死的鬼族，不是被黃泉力量喚醒的，而是其他的力量。”

  轟隆！

  暴躁的雷槍在鬼群之中發出最後的轟鳴，濺射爆裂的雷弧絞殺了數量不少的敵人。

  最後一抹翠綠色澤的火光終於在鬼群之中熄滅，那邊的黑色霧帶，又重新沉陷入一種冰冷的、沉重的、濃密的黑暗之中。

  但或許是神谷川的先手攻擊激怒了霧氣裡的群鬼。

  那融化柏油一般的黑霧，開始以更快的速度朝前推進，那些鼓點、腳步聲、衝殺的嘶吼聲，含混在霧氣裡也可以被聽得更加分明幾分。

  神谷弓下了身子，將一文字的刀柄握得更緊了一些，清澈刀身上繚繞的陽雷激濺。

  下一秒，濃重的窒息感從前方劈頭蓋臉打來。

  黑霧已經衝到了面前。

  而陽雷最先刺亮照射出來的敵人，自然是那個騎兵大鬼。

  它跨在怪物一般的巨馬背上，腐爛的血肉跳動，額頂以及五官也灑滿了猩紅色的汙血。一雙鬼瞳居高臨下的睥睨下來，像是一對腐爛的星辰晃晃墜落。

  大鬼露著白骨的手裡持著一把薙刀，寬大冷厲的刀鋒裹挾著呼呼的陰風側劈而下。

  雖說是步兵迎戰衝擊勢頭極猛的騎兵，但神谷川早有準備，架起一文字朝上一格。

  鐺！
  武器碰撞，刀兵相接的聲響短促而激烈，砸得雷霆濺射，雷光和周遭濃稠的黑霧一同被擊碎散開。

  神谷川短時間內爆發出來的力氣，絲毫不輸給腐爛的大鬼，甚至比有馬勢的惡鬼還要強上幾分。

  式神神社的鬼神之力反哺到他身上已經初具成效。

  他微微屈身，腳下的地面塌陷下一些，一文字上揚，抵開薙刀。

  靛青色的刀刃嗡鳴，靈巧又狠厲地直刺而出。

  炸裂的陽雷映襯得神谷川眼眸澄澈，殺意果決。

  噗！
  一文字捅穿了獠牙怪馬的側腹。

  直刺得手，神谷扣腕下沉，掃腿橫踢刀背。

  刀鋒貫穿的力道驟然變猛，那怪物一般的黑鬃大馬居然被生生斬開，腐爛的肉糜飛濺。

  神谷川的野太刀自顯流已經練到了極致，熟練掌握了最強的超凡奧義“雲耀”。再加上向稻生武士學習的香取神道流也日益精進，兩種太刀術融會貫通，哪怕在常世裡光是白刃戰已經難有敵手。

  放在日本，說是“太刀仙人”也當之無愧。

  “吼！”

  坐騎被蠻狠地斬開，腐爛的大鬼怪嚎一聲跌落下來。

  神谷川直接轉身順勢劈刀，剛剛才斬開馬匹的一文字，刀勢絲毫不見減弱，反而是因為剛才的踢擊和神谷的轉身橫斬爆發出更大的恐怖威能。

  這一次，刀鋒與雷霆呼嘯所向的位置，是大鬼的頭顱。

  斬殺了先鋒，黑色霧帶裡的群鬼也呼嘯而至，黑壓壓的如同翻滾的浪潮。

  “難怪星熊說我一個人來會吃虧。”

  這種數量的敵人，如果是神谷自己來打，單憑他以“犬次郎”身份在擂台上展現出來的實力，就算有三色雷霆和大范圍的炮火強襲傍身，也難以乾脆取勝。

  就連撤退估計都得脫層皮。

  金熊童子真是不安好心。

  但好在，神谷於擂台上展示出來的戰鬥力，只是他實際戰力的區區一角。

  團隊作戰才是他的專精領域！

  “瑪麗！”“般若！”

  隨著神谷川的呼喚，黑紅與紫白兩道身影，同時從他的左右兩側閃出。

  般若懸浮在半空之中，襦袢衣擺飄搖。

  怪誕的空相從她的身後盤踞而出，從背後輕輕簇擁住般若那玲瓏有致的軀體。

  那豔麗的血肉替身上半張臉被般若面具遮掩，睚眥欲裂的凶相，但下半張臉又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弧度勾人的嘴唇，唇色鮮豔如血。
    般若抬袖，方相面具栩栩如生的飛浮，覆蓋在了空相的臉上。

  借助空相，般若強化了方相面具上的詛咒權能。

  黑色的咒殺線條，密密麻麻從空相的彩服袖口湧動出來，潮水般蔓延開來，又像是塗抹中的一副工筆畫，潦草荒誕。

  換了形態的般若如同靈巧的織娘，咒線在她的控制之下編織成一道找不到縫隙和活路的大網。

  這道大網唯獨溫柔地繞開了還站在前方的神谷川，撲殺進了呼嘯而至的群鬼之中，咒力使得白骨腐肉消融，肉糜橫飛，汙血均勻地塗抹上迷霧籠罩的大地……

  “瑪麗，在你身後。”

  瑪麗拖刀前行，血腥的刀鋒攪動著濃稠的黑色霧氣。

  下一個瞬間，她的身旁鮮亮的紅色湧動，瑪麗沒入紅色之中，頃刻之間便出現在了腐爛鬼群的後方。

  後方原本被黑霧籠著，如同純黑的幕布遮蓋。但隨著瑪麗的殺入，沸騰的紅霧衝湧而起。

  鮮血一般的紅色，同柏油一般的黑色碰撞攪動在一起。

  居然發出了河川怒號的湍流聲響。

  鮮明的紅色與黑色相互絞殺，就像是一副以天穹大地為紙張，只有兩色組成，分明又怪談的油畫。

  瑪麗的高跟長靴踩過地面，紅黑的洋裙裙擺搖曳，隨後便是恐怖的刀鋒揮落，一頭小山大小的腐爛大鬼如同炮彈一般從紅黑交界最濃烈處飛出。

  那座醜陋的白骨爛肉，歪歪扭扭砸進鬼群裡，頓時掀起一大片氣浪！

  “肅清它們！”

  神谷川將一文字一揮。

  雷霆和氣浪湧動之中，那倒白色的模糊身影顯得遊刃有余。

  只出場了兩個荒神，就對來勢洶洶的群鬼實現了兩麵包夾！
  ……

  瑪麗、般若出場，再加上神谷川自己，料理迷霧裡的群鬼並不算難事。

  這氣勢洶洶的鬼行軍，甚至沒能讓神谷一方使出全力。

  他手下可是還有好幾個荒神都沒有現身。

  肅清絞殺了腐爛的群鬼，周圍的霧氣似乎淡薄下來了幾分。

  般若從半空之中落下，滿意地輕哼了一聲，墜在神谷的背後消散。

  不遠處，瑪麗也拖著刀緩緩走回來。

  沸騰的紅霧正在湧動在她的身旁，清理著衣裙和發絲上粘著的血汙。

  等到瑪麗走到身前，神谷抬手，擦拭掉了她精致臉龐上尚未消去的汙漬。

  瑪麗抬眼，溫柔地注視了戀人一眼。

  而後她松開砍刀，微微抬起雙手，以擁抱的姿勢貼著神谷的胸膛融入回了神谷體內，消散不見。

  送走了關系特殊的兩個式神，神谷打量戰場，不滿地咂嘴：“這鬼群本來就死過，再殺一遍也沒有爆出任何魂晶素材，雖說在意料之中，但……感覺好虧。”

  打完一場戰顆粒無收。

  不賺就是虧！
  “我現在應該算是完成了金熊下達的工作，很期待出去以後那個天王大鬼會是什麽表情。話說回來，按照星熊的說法，我現在所在的位置還處於宮殿內的外層？”

  神谷凝起瞳孔，朝著更遠處望去。

  變淡的霧氣之中，似乎似乎還可以隱約看見建築的輪廓。

  “那邊才是內層。”

  本來就是為了打探大江山底細而來的，神谷沒道理現在就轉身退回妖怪城池中。

  那可就真就變成兢兢業業在大江山裡打工了。

  “先去那邊看看情況再說。”

  神谷川果斷地朝前進發。

  ……

  似乎又行進了從外部看，足足一整個宮殿直徑的距離。

  神谷似乎終於靠近了這處奇異所在的所謂內層。

  前方似乎有一座威嚴的建築正聳立著。

  建築的細節卻又全然看不清楚，但神谷能感覺到那似乎是一座神社。

  “神社……金熊和星熊的信仰來源是這裡嗎？”

  但這是什麽神明的神社？

  神谷繼續朝前走，但很快就遇到了阻礙。

  前方的空間被無形的力量阻攔住了。

  不是常世裡那種劃分區域，只有異訪才能穿過的“空氣牆”，凝起瞳孔之後，能看到一道幽藍色的透明大罩，像是一口巨碗倒扣在了神社的上方。

  “這就是星熊說我絕對無法進入內層的原因嗎？”

  神谷川端詳著攔在前面的那股能量。

  他試探性的抬起一文字，戳了戳眼前幽藍的高牆，沒有很堅硬的阻擋感覺，但是刀刃又無法朝前推進哪怕一絲一毫。

  “結界之類的東西？”

  收回一文字，神谷又抬頭看了看巨罩中央的那座威嚴神社。

  神社的建築細節，似乎完全被外面的結界所模糊了。

  “搞不清楚這裡的古怪，很難讓人死心啊。”

  神谷川一時有點犯難了。

  在原地思索了一陣子，他靈光一閃，從【蜃氣布袋】裡摸索出了兩片刀刃碎片。

  這是天之尾羽張的兩片碎片。

  “攔住我的是空間阻隔……天之尾羽張的殘刃，可是連夜之國、海之國兩處神居力量交融的夜海都可以切開，或許可以破開這裡的結界。”

  神谷手握天之尾羽張的劍柄，另一片劍刃碎片感受到召喚，嗡鳴著飄起。

  斷裂的劍刃就那樣漂浮著，又同劍柄呼應，受到無形的力量牽扯，始終同劍柄保持著四十公分左右的距離。

  “試試是這裡的結界更結實，還是我的殘缺版神器更鋒利！”

  殘缺的天之尾羽張揮落，沒有用上太大力氣，但卻是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一斬。

  劍刃磕上透明的幽藍高牆。

  哢嚓一聲。

  神谷穿聽見如同玻璃碎裂的一聲清脆聲響。

  那渾然一體的幽藍結界，從刀刃碰撞的地方崩裂，並且向著周圍綻放出蛛網一般的細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