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甸縣縣城。

  一條條駭人的裂縫，橫生在建築物及街道上，一眾居民面如菜色，神情恍惚地坐在空曠地，看著被地震破壞的縣城。

  哭泣聲縈繞在耳。

  樓體倒塌揚起的塵土，像薄紗籠罩眾人眼前，久久未散。

  明彰師徒穿過“薄紗”，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譚淙一家居住的區域，仔細尋找一圈，終在某棵樹下看見他們的身影。

  “你們沒事吧？”看葛淮兄妹和譚淙一家都在，明彰那顆懸著的心，稍稍落下。

  “受了點小傷。”

  葛淮他們住在八樓。

  地震發生時，太多的人湧入安全通道，再加上樓體劇烈搖晃，他們匆忙往樓下奔跑的途中，難免會撞上牆壁或扶手。

  要麽是肩膀和手臂撞出青紫，要麽是磕到頭、擦破皮，要麽是不小心脫臼了。

  脫臼的人是譚淙。

  他為保護懷裡的譚一芮，被人硬生生擠到脫臼，整隻右手現在還無力墜著的。

  “明師傅，他嚴重嗎？”葛沁瑤抬起眼簾，焦急盯著在給譚淙檢查手臂的明彰。

  “不嚴重。”

  明彰給他複位。

  微弱的“哢”聲響起，譚淙順著他的力道活動一下手臂，疼痛感仿若都減輕了。

  確定他能正常活動，同樣擔憂他的譚淙父母松了口氣：“明師傅，謝謝你啊。”

  “應該的。”

  明彰屈膝坐在他們身旁。

  他盯著趴在裂縫和廢墟邊緣哭嚎的居民，心中悲涼：“掉進裂縫的人太多了。”

  光是他帶著雲麒和尋崧和裂縫賽跑的那段路，至少有二三十人不慎掉入裂縫。

  “唉，到處都不安全。”譚父循著他的視線，看向不知掩埋著多少生命的廢墟。

  冗長的沉默在蔓延。

  他們在充斥著悲戚、壓抑和絕望的氛圍下，等來第一次震感極其強烈的余震。

  “快跑！裂縫延伸過來了！”

  一條裂縫在眨眼間，延伸到空曠地帶，坐在周圍歇息的人，恍若受驚的鳥兒，麻溜起身尋找下一個尚且安全的地方。

  明彰師徒和譚淙一家遠離橫生的裂縫，不曾隨大流往人多的地方擠，而是時刻觀察裂縫，時刻調整他們所站的位置。

  “昕昕……拉、拉我一把！”

  他們斜前方，被一顆碎石絆倒的劉豔，滿臉恐慌地看著快延伸到腳底的裂縫，嚇得使不上力，只顧著喊楊昕昕拉她。

  楊昕昕腳步微頓。

  她看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裂縫，哆嗦著不敢靠近，尖聲道：“你快爬起來啊！”

  “我、我……”

  平時嘴皮子最利索的劉豔，面對死亡的恐懼，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顫抖著趴在地上，眼看著裂縫擴大吞噬她的雙腿，楊昕昕頭也不回地跑了。

  聲聲慘叫響起。

  像楊昕昕一樣對親人愛人好友的求救置若罔聞的例子，在不同的地方上演著。

  那些匯聚著不甘、怨恨、絕望的情緒，也像飛揚的塵土一樣，籠罩著雲甸縣。

  “停了！余震停了……”

  不知是誰高喊一句。

  四處逃竄的人停下腳步，屏住呼吸感受一番，確定余震結束，才大口喘著氣。

  譚淙一家和明彰師徒都在。

  他們看彼此一眼，默契坐在離裂縫稍遠的空地上，養足精神迎接第二波余震。

  *
  第二波余震來臨時，身處白鷺鎮的顏碩和溫雅嫻，也在裂縫邊緣瘋狂奔跑著。

  “顏、顏碩……救我！”

  呼救人是顏碩的同事。

  他的品性和教養還不錯，顏碩和他相處的蠻融洽，一看見他下半身墜入裂縫，也沒有猶豫地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孰料，拉他上來的過程中，一棵茁壯的樹木在大地顫動間，搖晃著即將倒下。

  “阿碩！”

  溫雅嫻瞳孔一縮。

  她使出渾身解數，趕在樹木砸向他的瞬間，拽著他的手臂，猛地一下往後拉。
    “轟──”

  塵土迎面而來。

  跌坐在地的顏碩，看著茂密樹枝遮擋的方向，心臟在瞬間“砰砰”跳到嗓子眼。

  他吞咽兩下唾沫，也顧不上探究同事是死是活，迅速起身反握住溫雅嫻的手，一路朝著食品加工廠前方的空地狂奔。

  待震感消失才堪堪止住腳步。

  “你的手……疼嗎？”平複下呼吸的溫雅嫻，無意間瞥見他手背上多出的血痕。

  顏碩垂眸看一眼。

  三條刺目的血痕映入視線，他再次想起同事驚恐無措的雙眼。

  “不疼。”他暗自歎息，遙望樹木倒下的位置：“他應該……可惜我動作太慢了。”

  “以他的體重，你一個人也很難拉上來。”溫雅嫻拿出包裡的紙巾，抽一張擦拭他皮下溢出的血珠：“所以不怪你。”

  他同事起碼有一百五十斤，再加上他胸膛以下墜在裂縫間，確實很難拉上來。

  “我知道。”

  顏碩只是惋惜。

  他拉回思緒，將腦海裡浮現的畫面拋諸腦後，屈膝坐在地上，看著周圍倒塌的樓房，以及神情恍惚、嚎啕大哭的人。

  第二波余震的震級變小許多。

  但留在地面的裂縫在大地咆哮的情況下，要麽擴大，要麽朝著前後左右延伸，也導致仍有一部分人不慎掉入裂縫中。

  “你看那個人像不像梁帆？”溫雅嫻指著跪坐在不遠處，哭著高喊“媽”的男人。

  “梁帆是誰？”

  “池安瀅男朋友，你忘了？”

  “不記得名字了。”

  但知道有這麽一個人。

  顏碩循著她指的方向，看一眼梁帆和他身旁的池安瀅母子，又漠然收回視線。

  他不關心梁帆母親怎麽死的，只是在看見太多人悲痛哭泣時，發自內心希望余震盡快結束，給他們一個喘息的機會。

  *
  夜幕低垂時，不再具有危險性的余震結束，來自地底的咆哮聲亦悄悄然消失。

  駐扎在鄉鎮及村莊的軍人，拿出大型帳篷搭在空地，給居民提供住所的同時，統計人數、救援仍被壓在廢墟下的人。

  不少青壯年自發幫忙。

  他們忙碌到後半夜，軍方又根據領導的指示，將所住住房倒塌、嚴重受損的那部分人，轉移到縣城新修建的住宅區。

  池玥他們不在轉移名單。

  他們住的平房受損不嚴重，僅是前院有一條橫穿的裂縫，並不影響他們居住。

  “這條裂縫怎麽辦？”姚成圩聳拉著眼皮，看一眼寬度不到0.7米的橫穿裂縫。

  孫蕊：“找東西堵住？”

  “不好操作啊。”裂縫深度起碼有三米，若往裡頭扔東西，不知得扔多少才夠。

  “搭幾塊木板在上面？”

  “也行。”

  他們聽取池玥的意見，拿著她給的木板，搭在裂縫上方。

  謝長瀟探出腳踩一下，確定足夠結實，才踩著木板走到對面：“可以過來了。”

  他們先後踩過木板，進入沒有被地震波及的平房，強撐著困意，一起吃早餐。

  昨晚跟軍人忙活太長時間，後半夜又沒有睡，此刻全是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更沒人有心思閑聊。

  待填飽肚子，立刻洗漱一番，回到各自的臥室脫下那身沾滿灰塵汙垢的衣裳。

  “嘩”一聲拉上窗簾。

  他們睡到下午三點，池玥和聞祈舟騎著自行車，前往白鷺鎮及縣城看看情況。

  確定顏碩夫妻、明彰師徒及譚淙一家安然無恙，池玥留下一袋治療外傷的藥，便不再處處有軍人救援的地方久留了。

  “祈舟。”布滿沙礫的道路上，池玥踩著腳踏板拉近和他的距離，側眸看著他的臉龐：“等海水退了，我們就離開吧。”

  “第一站去哪兒？”

  “綏市？”

  聞祈舟微頓：“好。”他和池玥對視一眼，淺勾起薄唇，追逐著陽光繼續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