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算盤
戰事一觸即發。
當天晚間,朝廷軍突襲肅正軍北邊緣據地。
秦慎連夜迎戰。
孫文敬心有余悸,幸而他們按照原定計劃快去快回,不然說不定要遇到預料之外的事情。
眾人沒再返回兗州城大營,乾脆在此地臨時駐扎。
那朝廷新派來的大將錢烽,果然不是章老將軍的做派,趁夜偷襲不說,竟然在四地同時向肅正軍開火。
好在他們先前調兵遣將的行動,秦慎都派了斥候探了報來,此番四處烽煙四起,肅正軍亦能應對得宜。
這一仗一直從半夜打到第二日午間,秦恬幾乎整夜沒睡,這是她來到肅正軍之後,打起來的第一戰,她手心裡替那位“大哥”捏了一把汗,而到了下晌捷報傳來。
朝廷沒能攻下肅正軍的一寸土地,兵將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秦恬聽到的時候,忍不住雙手合十念了聲佛。
不過,盡管朝廷沒能擊退肅正軍,可卻燒了肅正軍一處邊境的糧倉。
兗州地界今歲被洪水所衝,糧食產出大減,肅正軍的糧草一貫緊緊巴巴,還是秦貫忠偷偷支援了些許,又從商人手裡陸陸續續買來一些,直到秦慎出塊兵拿下了大名府,才令糧草之事得以緩解。
但眼下有一處糧倉被燒,孫文敬甫一聽到便道不好。
“朝廷肯定還要繼續開戰,剩下的糧食可難說能撐得過臘月了。”
一旦斷了糧草,肅正軍不戰而敗。
“為今之計,如三軍商定所為,盡快拿下徐州府,倒是個最好的辦法。”
徐州地界素來是朝廷駐軍之重地,糧草絕不會缺,而且今歲徐州下轄州縣風調雨順,比兗州可強上太多了。
而且朝廷不會想到,有意北上的肅正軍,會突然轉向,去進宮南面的徐州城。
眾人又將此事商議了一番。
而兩軍交戰之地,那大將錢烽似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樣,又接連進攻了肅正軍三日,但全被秦慎領兵擋了回去。
兩軍皆疲,尤其朝廷軍剛調來的外地兵丁,在這般激烈的戰事之中難以適應,不少都出現了水土不服之症,那大將錢烽亦無辦法,只能撤兵整頓,又怕肅正軍反撲,增調兵丁鎮守壓製。
秦慎觀他打法,是邊關對付外族的打法,但這一套對肅正軍並無有太大必要,而錢烽試圖攻擊的肅正軍的“弱處”,也都在之前與章老將軍領兵下的朝廷軍,反覆練過了。
錢烽一時間找不到擊敗肅正軍的辦法,秦慎則將他看得明白,調整了軍中事宜,抽出一點時間見了孫文敬。
孫文敬將徐州之事一提,秦慎就點了頭。
“拿下徐州確實能緩和糧草之困,但錢烽所領的鎮壓軍不可能撤退,肅正軍若想在這等情形下攻打徐州府,必得另外兩軍全力協助,不然,我們可要腹背受敵了。”
若不能順利攻下徐州,反而被北面的朝廷軍入侵兗州,肅正軍危矣。
孫文敬當然知道其中險況,但這也是必行的一步,肅正軍不可能就站著兗州長長久久地下去,那樣早晚要被朝廷吞噬殆盡,必得不斷擴張,然後北上,將這朝廷整個掀翻過來才行。
“我會盡快再同那廣訴、南成兩軍的首領定下時間,一旦定下時間,三軍都要送人前去山莊,將軍這邊就要立刻騰出手往南打這場快仗了。”
秦慎點了點頭。
“我曉得。”
戰事在即,他說話間又要離開。
人剛快步行至帳子前,就看見小姑娘約莫是聽聞了他前來的事,快步過來,似是見他要走,又小跑上前。
“將軍這就要走了?”
當著眾人的面,秦慎同公主行了禮。
她不喜他給她行禮,一雙細眉皺了皺,像是春風浮動水面而成的漣漪。
秦慎心間蕩漾開來,看了看她,輕聲,“安心在此,外面都有我在。”
這話說得秦恬心裡竟有些酸,她這位公主的安危,是要他以命相護的
可他又為什麽這般為她?
是因為她是公主,還是因為曾是妹妹,又或者,還有沒有什麽旁的?
她沒有問出口,秦慎倒是瞧見了她身後的魏遊。
“護好公主。”
“是!”
秦慎說完,最後看了她一眼。
“走了。”
秦恬同眾人一道,將他送出了大營。
孫文敬邀了張道長,去商議如何同廣速兩軍敲定進攻徐州的時日。
這件事情與公主無甚關系,魏遊原本還想同公子提及在密談山莊,廚娘鵑子遭遇的事情,但自家公子實在無暇,而公主又不必再去那地方,魏遊就沒再留意此事了。
沒幾日,孫文敬就與那兩軍定好了時間。
其中廣訴軍一聽孫文敬的提議就答應了下來,南成軍不缺糧草,一時並無朝廷相擾,不是那麽著急,不過那首領蔣山此人,算得是個爽快的武人,不會應了的事情不做,於是力排眾議答應了孫文敬。
三方將在五日之後,各送“人質”往密談山莊互為約束。
秦恬深深慶幸於自己不必前往,連帶著此番肅正軍要準備廚娘,也將鵑子從中留了下來。
鵑子不敢打擾公主,隻敢到公主帳外磕了三個頭。
秦恬甚至都不知曉此事,還是蘇葉聽見侍衛說起,才告訴了她。
這五日之內,肅正軍連著突襲了朝廷軍兩次,第一次重創了朝廷軍手下一個營地,引得那錢烽怒而應戰,想要趁機扣住前來偷襲的肅正軍小股精銳部隊。
而肅正軍早就做好了準備,反而引得錢烽深入圍區,錢烽到底是身經百戰的大將,就在深入圍區的前一息,提前意識到了不對之處,臨時調頭,饒是如此,已經深入的部分朝廷軍也被肅正軍重擊。
這一戰肅正軍沒有損失一兵一卒,將朝廷軍打得落花流水。
先前並未真正將這造反的地方起事軍放在眼裡的大將錢烽,也不由得警惕萬分,一時間行動之間都明顯謹慎了起來。
如此正中秦慎下懷。
秦慎一計兩面,若彼時能直接抓獲錢烽,那是再好不過,就算錢烽臨時逃脫,也會令他謹慎起來,短時間內不敢再動肅正軍。
而這個時間,恰恰就是秦慎轉身向南拿下徐州的時機。
作為“人質”的何老先生和張守元前腳離開軍營,後腳廣訴軍朱思位的獨子朱漢春、南成軍蔣山的么子蔣沐,都已抵達密談山莊的消息,也傳到了肅正軍處。
秦慎得了消息定下心來,留下帳下得力的金曜,繼續鎮守北邊與朝廷大軍的戰線,他連夜出兵,越過南四湖,直奔徐州城而去。
大軍像是離弦之箭,秦慎便是那泛著冷光的銳利箭頭。
行兵打仗的事情,秦恬並不能幫上什麽忙,只能聽孫文敬說起外面的戰報。
肅正軍進攻徐州這一戰若想打得快,肅正軍突然出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另外兩軍也必須出兵牽製,這樣秦慎才能在確保自己被兩面夾擊之前,速戰速決。
北面的朝廷大將錢烽,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可就在這時,原定要出兵襄助的兩軍,竟然只有一方出了兵。
令人意料不到的是,之前不欲出兵的蔣山如約派兵牽製,而早早一口答應的廣訴軍朱思位,卻在這時按兵不動,另給孫文敬傳來信來。
孫文敬到秦恬營帳外的時候,小姑娘正坐在案前抄寫經書。
眼下,戰場之外的人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祈禱了。
秦恬聽見通稟道孫先生來了,很是意外,連忙將他請進了帳中。
她略略一看,見看出了孫文敬臉上的焦急。
“先生緣何如此?是出了什麽事嗎?”
戰事已起,孫文敬不敢在此時耽擱。
“廣訴軍沒有及時出兵替我軍牽製,大將軍快攻徐州一戰平添變數了。”
秦恬一怔,“怎會如此?”
孫文敬臉色難看地解釋,“那廣訴軍道自己近日被朝廷軍挾製,此時出兵為肅正軍牽製朝廷兵,風險過大。他道自己已經送了獨子前往密探山莊,本也是要履約的,但思及肅正軍和南成軍派去做“人質”的人,都沒有他那獨子更加重要,尤其我們隻送了老先生過去,他們以為我軍誠意不夠,便覺為此冒險頗為不值,最多也只能在五日之後,調少部分兵丁為肅正軍幫襯了。”
五日之後,調少部分兵丁幫襯?
秦恬訝然,“這不是快仗嗎?哪等得五日?!”
這裡間的門道,她一個不打仗的人都能看出三分,孫文敬怎麽看不出來?
孫文敬隻好道,“廣訴軍不知有怎樣的思量。其實三軍各有自己的打算也是常事,可大將軍已經出兵,不能在這時受困。”
秦恬難以想象,若是大哥沒能快速拿下徐州,反而陷入鏖戰,屆時又被錢烽反應過來,肅正軍腹背受敵,該是一種怎樣的局面。
可廣訴軍那朱思位,也確實送了自己的兒子去密談的山莊,並不是非要置肅正軍於死地的意思。
“那他們想要怎樣?”
孫文敬在這時,看了她一眼。
“廣訴軍那朱思位,曾說過想要替肅正軍侍奉公主的話”
他說到這裡,秦恬愣了一下。
孫文敬見狀連忙道,“當然,我們不會把公主送去旁的軍中!但若只有我軍把持這公主近前的位置,旁人不滿不是不可能。這次,我想那朱思位的意思,是想讓公主也前往密談的山莊,風險共擔,利益亦共享。”
話到此處,秦恬明白了過來。
廣訴軍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遲遲沒有說出口,卻偏偏選在她大哥出兵之後,以此為挾,提出要求。
果然聯軍,是沒那麽容易聯在一起的。
孫文敬還想要再跟她解釋一下,秦恬示意他不必解釋了。
她隻緩緩起身,問了一句。
“何時前往?”
孫文敬口中的話瞬間蒸發,他看著年少的姑娘,第一次仰頭看過去,似真的在仰視一位萬人之上的公主
*
密談的山莊,秦恬再次住了進來,翌日午間,魏遊就來告訴了她。
“廣訴軍出兵了,沒再耽擱。”
秦恬大松了口氣。
昨日,她是連夜趕到的,進入山莊天色已晚了,除了何老先生,什麽人都沒有見。
但既然已經來了,便不能不見人。
張守元提及了晚宴,秦恬並沒有什麽異議,倒是在下晌忽然看見一個不該出現在此的面孔——鵑子。
秦恬訝然,看了一眼將她帶來的魏遊。
秦恬早先的意思,不讓廚娘鵑子再隨軍前來這山莊,魏遊對此並無意見。
誰想到,自家公子出兵之後,那廣訴軍竟然讓公主也前往山莊為“質”。
公子在外打仗,恐還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還不曉得要如何反應?
但肯定是不會順了那廣訴軍的意思,讓公主前來。
可打仗是更重要的事,孫先生和公主都沒有想要干擾他,只能權衡利弊,又將公主送了過來。
廣訴軍在打什麽主意不知道,而上一次有人膽敢動肅正軍的廚娘的事,還沒有水落石出。
魏遊可不敢在公主的安危上散漫大意,他偷偷找到了鵑子,將她扮成自己的侍衛一並帶了過來,昨晚便讓她以侍衛的身份,悄悄留意上次拖拽她的人。
秦恬聽見魏遊這麽說,不禁問了鵑子。
“你可害怕?”
畢竟沒有幾個女子,敢在遭遇了那樣的事情之後,還回到事發之地來。
鵑子顯然還有些怕,但她道,“這是民婦該做的事!公主待民婦有大恩大德,民婦不能苟且偷安,讓壞人藏在公主身邊!”
這話說得秦恬竟然有些鼻酸。
對她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但對於鵑子,確實完全不同的意涵。
“那你昨晚發現什麽了嗎?”秦恬讓人給她倒了杯茶水。
鵑子連聲謝恩,“民婦昨晚什麽都沒發現,但是今日隱隱聽到了,上次拖拽我的人的聲音!我不敢十分確定,但也有八分的把握!”
秦恬頓了一頓。
這次在密談山莊裡的人和上次,並不是完全相同,但之前那人,這次還在!
不過鵑子也只是聽見了聲音,沒有看見說話的人。
秦恬不免就想到了黏在珠簾之上的黏膩目光,不知道那目光的主人,是不是也在?
她又問了鵑子幾句,就讓鵑子先下去了。
然後叫了魏遊過來。
那黏膩目光的事情,她並沒有同任何人說過,但此番想了想,告訴了魏遊。
魏遊一聽,冷汗都快落了下來。
他心裡不由地暗想,若是公子知道此事,是真的不會再讓公主前來了。
可公子不知道,公主也已經被送到了此地,而且晚間還有與眾人相見的晚宴。
魏遊心下緊了緊,左右思量著,同秦恬低聲說了幾句。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