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大風起兮雲飛揚,吾等,何惜死戰?
漢水北岸。
“逃嗎?”王桃與王悅異口同聲,只是嘴角上帶著一絲苦澀。
這支關家的殘軍與漢水的距離這麽近,可偏偏,一支萬人的魏軍就橫隔在那裡,這支魏軍將他們圍住…也將前路封鎖。
過不去了,怕是過不去了!
伊籍的心情更苦澀。
他口中喃喃:“承明,難道…你白死了麽?”
“前進——”
這時,於禁的聲音緩緩而出,萬余魏軍兵士步履、馬蹄聲向前,無數戰戟、長矛指向了這支殘軍。
一時間,恐懼開始在整個軍隊中蔓延,整個這一千多人的隊伍,絕望的情緒暴漲。
於禁坐於馬背,高高在上,俯瞰著關家軍陷入絕望的一幕,他想到的卻是這幾個月來,屢屢戰敗。
是江夏與那關麟博弈,損兵折將;
是他於禁的老臉都快丟盡了…
——終於,輪到他贏一回了。
這時…
關家軍中有人跑到伊籍的面前,“伊先生,我…我願留下死戰,只求伊先生帶他們離開!”
這人說著話,眼眸望向的是王桃、王悅那邊。
哪怕這個時候,關家軍士依舊不願意欠人情義!
關家軍,還是那個“有恩必報,有情必償”的軍團——
這時,更多的兵勇圍了上來,“吾等,唯願死戰——”
他們都清楚,這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你…你們…”
伊籍眼眶一熱。
就連王桃、王悅也不由得咬住牙,身子微微的顫抖著,她們…舍得離開這支維之的軍隊麽?舍得棄他們離去麽?
“好,好——”
伊籍答應一聲,舉起手中那染著血的長刀,喝道:“關家軍士悉數下馬!”
“喏——”
唰唰唰…
沒有人猶豫,大家心裡頭都亮堂著,這種時候,只有騎著馬還有可能衝出去,生還的機會還大一點。
沒了馬…
那無異於死,無異於倒下!
很快,幾百匹戰馬,所有…毫無保留的交還給了盧塘寨的兄弟們。
王桃喃喃:“我等未必能逃出去,你們騎著馬才更有希望啊!”
這時…關家軍士中,有聲音傳出。
“你們,好好…好好活著。”
“你們是來救我們的,不能把你們也搭上了。”
“二將軍義薄雲天,關家軍每一個男兒能戰死,卻不能有負他人。”
“保重…”
這一下馬,一上馬…彼此間,就成永別。
“伊將軍,你也受傷了,就領著他們…”
又一道聲音傳出,這些關家兵士的言外之意極為明顯。
“你…”伊籍張了張嘴,“關家軍便是謀士,也只有戰死的,沒有逃亡的。”
“總該…留下一些種子!許多時候,我等武人幫不到二將軍,可伊先生不同…何況,已經折了潘先生了。”
一名關家軍的校尉努力的請求伊籍。
伊籍歎了口氣,沉默了。
留下來還是殺出去,其實…現在看來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有時候…活著不會比死了輕松,因為身上背負的東西更多。
——踏踏!
於禁的大軍,從四麵包圍而來,一如既往的緩緩的推進,不急不躁…只是雙方的距離更近了。
“若…”
那名關家軍的校尉再度開口,他頓了頓,有些落寞,“若…若伊先生能回到襄陽,還請告知四公子,若有朝一日,他攻下這漢水以北,這樊城之地…還請他…把我們的屍體帶回家,我…好久沒回家了。”
這是一個關家軍中普通校尉的話。
類似於這樣的校尉,在關家軍中有數百之多,歷史根本不會留下他們的名字。
可這一刻,他笑容中的苦澀,眼中流露的不舍,讓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無比動容,也讓伊籍、王桃、王悅鼻子一酸。
留下來斷後…又沒有戰馬,這是十死無生!
“好…我一定把話給四公子帶到——”
伊籍是咬著牙吟出這聲音的,他的眼眶中已經飽含著淚水。
這一刻,他意識到,他必須回去。
因為,這些同袍們所做的事兒,需要他帶回去,要有人為這些勇士記錄,讓他們的事跡傳揚下去。
“噠噠噠…”
馬蹄聲陣陣,猶在耳邊。
“伊先生,沒時間了,快走…”還是那名校尉的一聲催促。
伊籍領著王桃、王悅勒轉戰馬朝後逃去,無數關家軍士則齊聲大喝一聲“戰”,然後揮舞著長刀,冷笑一聲,紛紛結成戰陣。
與其說是戰陣,不如說是肉盾…
以步戰對馬步混合的兵種,還是名將於禁指揮,只有拿人命去填,才有勝利的希望。
不…
確切地說,這些留下來的關家軍士,他們從來不是為了勝利,而是…僅僅為了拖延!
拖延到…伊籍與盧塘寨的兄弟們撤走。
這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或許,關家軍會犯錯,沒有人不會犯錯。
但真的在這絕境之時,在這些關家軍的勇士決定留下來的刹那。
生命早已無足輕重,錯與不錯也沒有太多意義,因為屬於這些兵勇…哪怕是一個小卒,一個伍長,一個什長,他們最高光、最璀璨的時刻,已經來臨!
…
“出擊——”
於禁最終下令…魏軍的騎兵獰笑著,催促著戰馬衝陣,數千鐵騎迎面衝來,單是那氣勢就讓人喘不過氣來。
“二將軍,我…你老鄉,河東蘇瑞先行一步——”
“二將軍,徐州廣陵人李風先行一步——”
“二將軍,江夏安陸人徐成去了——”
……
一道道聲音中,第一排的關家軍士已經衝了上去,他們沒有馬,卻好似一騎絕塵,那一個個魁梧卻帶著傷痕的身影在這晨光降臨之際閃現而出,使人不禁肅然起敬。
“二將軍,你還指導過我一招青龍刀,我練給你看…”
“二將軍…”
這一道道聲音傳入伊籍的耳中,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回首看到這些兵士消失在騎兵的衝鋒中時,豆大的淚珠再也遏製不住的從眼角滑落。
他喃喃道:“同袍們,你們且慢些走…我們…我們…”
終於,到最後還是泣不成聲。
而當關家軍拖著殘體往這邊湧來時,魏軍的騎兵也被震撼到了。
他們…
可是騎兵啊!
對手這麽向前,是能稍阻馬兒的攻勢,可這卻是用命換的呀!
“進攻,進攻…”
於禁的令旗再度揚起,他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悲憫,他…與漢軍早就是死敵,關麟如此,關家軍亦是如此。
進攻的號角聲再度響徹——
哪曾響…就在這時…
在微朦的晨曦中,一人一馬從遠處呼嘯殺來,這人的戰袍上被血水染紅,這人的刀鋒處是綠紅相見的顏色。
在他的身後,數以千計的身著紅色戰袍的騎士正呼嘯殺來。
“二…二將軍?”
有人脫口而出,面露驚駭之色。
“咚咚咚…”
曹軍的戰鼓在鳴響,卻像是在替這支趕來的騎兵隊伍,奏響滄桑而悲涼的古音。
隨著這支隊伍的靠近,那激昂的關家軍的軍歌在天地間回響。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吾等?何惜死戰?”
…
一首首戰歌,一道道不屈的嘶吼,如同在每一個關家軍士的耳邊回蕩。
就連…本要離開的伊籍,在聽到這聲音後,也勒轉了戰馬,滿眼含淚。
“二將軍…他終於來了——”
一名跟隨著關羽走南闖北二十年的老兵,整個人癱坐在地上,跟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像是受到了無盡的委屈。
他不住的喃喃:“回來了,二將軍回來了呀…”
每一個關家軍士,那握緊兵器的手都在顫抖。
他們本都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兵,在這支軍隊裡,什麽場面沒經歷過?可這一刻…他們一個個還是失態了。
“不好…”
反觀於禁軍這邊,當看到關羽一騎當先,看到那數千騎士緊隨而至。
每個魏軍…都不由得勒停戰馬,打從心底裡生出一抹寒顫。
特別是於禁…
他最清楚關羽能為這支關家殘軍帶來什麽?
更清楚的是…關羽一馬當先,正朝著他所在的位置殺了過來。
“攔住他,攔住他!”
於禁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當年顏良怎麽死的?他尤自歷歷在目。
於禁並不覺得,他的武藝能比肩河北雙雄!
再加上…萬軍取首,這話…在別人聽來是神乎其技,可特麽的在關雲長這兒,那就是常規操作,如同…吃飯喝水一般
只是…於禁的聲音快,關羽的赤兔馬更快,在一乾魏軍還沒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關羽距離於禁只剩下五百步。
關羽的一乾親兵拚命的追上關羽,但很顯然,赤兔馬的速度猶如一陣風一般,不是他們可以追上的,也不是魏軍可以追上的。
“左右親衛,快…擋下他!”
這次,於禁慌了,連忙招呼左右的親衛。
這些親衛足足有三百之多,迅速攔在於禁的面前,然後一齊朝關羽殺了過去。
“唏律律——”
赤兔馬仰天嘶鳴,“噠噠噠”的馬蹄聲再度響徹的一刻,便是面前三百騎…一齊踩踏的凌亂的馬蹄也遮不住它的蹄響。
這一刻,關羽一人一馬愣是踩踏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僅憑這一點,就讓阻攔他的一乾騎兵倒吸一口涼氣。
隨著關羽那標志性的一聲:“關某在此,爾等受死——”
手起刀落,就了解了兩名衝上來的親衛。
這下,這些魏軍人數雖多,卻無一人敢正面對上關羽,一個個都琢磨著“做做樣子”、“劃劃水”算了,命要緊…犯不上去惹這位殺神。
這下,在於禁驚愕的眼神中,關羽輕而易舉的突破了他的騎兵隊伍。
他的面前只剩下於禁了。
這下…於禁再要調轉馬頭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他不得以提起長槍硬扛關羽的攻勢。
“關…關雲長!”
於禁也是醉了,他的心頭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麽多兵,這麽多騎,愣是讓他於禁一個人直面關羽的青龍刀,這些魏兵都是假的吧?
是啊…
本就是強行征調而來的,本就是守城的兵卒,既非先登勇士,又非征戰沙場的老兵,誰?不惜命?
“鏘啷啷啷…”
青龍刀與長槍在空中激烈碰撞,迸發出了極致絢爛的火花…
隻一個回合,於禁的胳膊都麻了。
卻聽得關羽那尤自輕松、遊刃有余的聲音吟出:“於文則,關某聽聞你與馬孟起對壘,八九回合落敗,那麽?你能抗住關某幾個回合?”
說起來,當初馬超降漢時,關羽就想要討教下馬超的武藝,因為諸葛亮的一封信,此事作罷。
不過,心裡頭難免心癢難耐…
如今,機會來了。
於禁在馬超手上八、九回合落敗?
那…在青龍偃月刀手上呢?
“關雲長,你…”
不等於禁張口,關羽淡淡的說:“已經一個回合了?”
“你…”於禁感覺他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可就在他心思波動的刹那,關羽的青龍刀刀片處一橫,竟是掛著長槍向下劈落,一邊劈落一邊皇搖晃!
“哢…哢,哢…哢…哢…”
於禁隻感覺虎口處,因為這刀與槍的碰撞而震的痛不欲生,然後是手腕…巨大的震動感讓他不得以松開一支手。
這一切,都在關羽的預料之中。
“又一個刀下亡魂——”
伴隨著關羽的聲音,青龍刀瞅準機會貫穿而下…
“不!”
於禁雙眼瞪得碩大,他隻感覺瞳孔一縮,心猛地一緊,來沒來及哀嚎,整個上半身已經被青龍刀劈落…
他整個人宛若從中被隔斷,從肩膀處…上半身已經飛越而起,飛出了好遠,伴隨著“咚”的一聲響動,重重的落地。
這是比“身首異處”更殘忍的一刀。
鮮血頓時揮灑一地…
如此簡單粗暴的場景震懾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關家軍士們齊聲呵唱的軍歌變得更嘹亮的。
“批鐵甲兮,挎長刀…”
“大風起兮雲飛揚…”
這時,還有人唱著《周禮》中的歌調——“若師有功,則左執律,右秉鉞以先,愷樂獻於社。”
那些原本被包圍的關家殘軍也都回過神兒來,扯開嗓子不要命的嘶吼著,宛若在宣泄心中壓抑許久的憤懣。
鮑三娘、王桃、王悅都看呆了…
伊籍、王甫也看呆了。
前者的心頭不由得浮蕩起同一句話。
——『維之他爹…不,是我爹爹…真…猛!』
後者則是感慨:
——『關公刀下,又死了一個顏良!』
是啊…
關羽斬於禁,這一刀太霸道也太威猛了…
比之當年萬軍中取顏良首級還要猛!還要血腥!
這一刻,數以萬計的的魏軍,在於禁死去的刹那,已經是軍心渙散…尤其是對上關羽的眼神,一個個遍體生寒!
誰還敢在這裡作祟?
誰還敢直面“真神”的怒火!
他們隻想遠離…遠離這個給他們帶來濃濃恐懼的身影。
反觀關羽,他青龍刀再度落下,一捋長髯,隻單單的說了句:“關某用了兩招——”
是啊…
這種時候,關羽還在跟馬超叫著勁呢?
你馬超馬孟起需得八、九招敗於禁!
而關羽,殺此於禁於文則,他隻用兩招。
雖然有關羽前三刀威力的加成,但,依舊是——高下立判!
…
…
襄陽城,官署正堂。
一張碩大的輿圖鋪展開來…這是諸葛恪在熱氣球上描繪的如今整個北岸的布防圖。
雖然說,魏軍是一直在變幻的,不過整體的布防思路還是在這輿圖上能窺探出端倪。
“新野城的布防…竟只有三萬人?還有一萬趁夜調往漢水這邊?”
關麟指著新野城,語氣中有些驚訝。
他不知道在此駐守的兩萬兵首領是龐德。
更不知道,昨夜一萬兵從這裡離去的兵馬是於禁統帥。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黃承彥、劉曄、黃月英、諸葛恪四人彼此互視,像是有心事…
事實上,他們商量好了,並沒有把那支距離漢水不遠,被包圍的關家殘軍的事兒告訴關麟。
這並非他們不關心這支關家軍士的死活,而是…關麟即將做最後的戰略部署。
他們不想讓這支殘軍影響關麟的判斷。
這種時候,必須做出最正確的戰略部署…
還是黃承彥第一個張口:“臭小子,接下來就看你部署了…”
關麟頷首,他指著輿圖上的新野城,眼眸則望向屋中的黃忠:“黃老將軍…這一戰需得救出新野城的關家兵,但…一旦我軍渡過漢水,敵軍勢必會第一時間支援新野,所以…這一戰依舊凶險至極。”
黃忠已經是一身鎧甲,他的大刀與“蒙古”複合弓都在門外,隨時都準備著出擊。
“若不凶險?何須我黃忠出馬?”
黃忠站起身來,“新野城是麽?呵呵,我黃忠要救的人,他們攔不住。”
“黃老將軍…”關麟繼續說,“我從不擔心黃老將軍的武藝,不過…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我擔心敵軍會瘋了一般的撕咬老將軍,所以…”
說到這兒,關麟望向劉曄:“劉先生,有勞你控制熱氣球,在上空引導黃老將軍,也第一時間告訴他敵人的位置!”
盡管熱氣球在天穹,但通過一些方法,比如飄帶的顏色、形狀,是能夠傳遞消息的。
故而,關麟要劉曄做黃忠的眼睛。
“久聞黃老將軍百步穿楊…”劉曄感慨道:“今日能做老將軍的眼睛,實乃榮幸至極。”
黃忠一擺手,他也知道…所謂的飛球會拋下各種訊號。
不過,黃忠年齡大了,記不住那麽多,索性說道:“你在那天上,就告訴我一條足以?”
“什麽?”劉曄好奇的問。
黃忠一本正經的回道:“你告訴我,敵人的將軍在哪?然後能看黃某如何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其實,在黃忠的心頭,他是這麽想的。
『這複合弓,總算是在戰場上嘗試一番了——』
『這若不射死的上將軍?黃某這一個月在沔水山莊,豈不是白費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