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玄德公親啟,禪可至荊,麟難赴蜀!
——奈何江東諸公盡在夢中!
曹丕的這一句,讓江東滿座寂然的同時,一名壯漢豁然起身,他的咆哮聲傳出,是周泰。
“大膽?你再敢無禮,我便斬了你!”
說話間,“嗖”的一聲,周泰已經拔刀,孫權卻呵斥道:“退下!”
周泰收劍隱忍而退,孫權笑道:“魏公之意,還望丕公子告知以詳——”
曹丕坦然地環視一周東吳群臣,先笑了笑,繼而坦誠的說:“我不敢欺瞞吳侯,此番關羽絕境重生,逆境翻盤,攻下宛城,九州震動…此皆賴那關家四郎所謀算,但關羽於宛城兵力不過兩萬,糧食不過月余,糧道也已封鎖!”
“憑一時天時地利得勝,銳氣雖有,但後繼無力,而我大魏進可攻退亦可守,縱然此番不勝,可我大魏地大物博?大可將帝都從許都遷往洛陽,亦或者遷往鄴城,他關家父子又能奈何?可…隨著這關家父子的做大,若有一日他把矛頭對準東吳?吳侯如之奈何?”
說到這兒,曹丕頓了一下。
語氣放緩了一些,可語調一如既往的厚重,“故,這一對關家父子於我大魏,不過是疥癬之疾,可於江東卻是心腹大患,其中輕重緩急,若諸公不能辨?豈非在夢中?”
此言一出…
孫權與顧雍、呂蒙互相對望了一眼。
哪怕是站在門口,劉楨與吳質也能感受出來,丕公子這話是直擊中了東吳的軟肋,曹丕的風采亦是讓他二人由衷的生出無限的佩服。
誰能想到,素來在曹操手下,誠惶誠恐,謹慎小心的丕公子,卻能如昔日禮,諸葛亮赴江東時舌戰群儒時一般,從容應對東吳的滿朝群臣。
張昭還在強詞奪理,“分明是那關家父子將曹操逼入絕境,這才派你替你爹來向吾主乞兵,天下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乞討者?可笑!可笑!”
曹丕能看出來,張昭其實並不能代表孫權的意思。
甚至,他觀察到,孫權幾次望向…似征詢意見的,是這文臣中的次席,還有武將中的首席,曹丕見過他們的畫像。
知道此二人是顧雍與呂蒙。
前者是吳郡四大家族之首顧家的族長;
後者是魯肅離開後,暫時執掌東吳軍權,深得孫權信任的上將軍。
當即,曹丕也不說話,只是含笑望著孫權。
果然,孫權又一次與顧雍、呂蒙交換過眼神。
然後,他大聲道:“不愧是那曹操的二公子,好一張利口,只是此番言語一如那妖言惑眾,不過是離間孫劉聯盟之誼,孤豈會上當?押下去,幽禁起來!沒有孤的命令,誰也不許見!”
曹丕躬身像是看穿了孫權的心思。
——『呵呵,他這麽說,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
心念於此,曹丕依舊拱手,“此事關系江東基業,臣還是請吳侯三思而行!”
“押下去!”
隨著孫權的又一道聲音,幾名侍衛已經將曹丕押下。
待得曹丕走後,張昭憤憤然:“主公,此曹丕妖言惑眾…”
孫權卻是苦笑一聲,然後小聲喃喃:“他說的,又豈不是真話呢?荊州,關家父子…呵呵,孤哪裡還敢縱容他們繼續做大!”
這…
一下子,張昭愣住了。
末位的周循也愣住了,他的眼眸中不由得凝起了深深的擔憂。
另一邊,曹丕帶著劉楨、吳質走下丹墀。
吳質心思敏捷,驚喜又讚歎地低聲說:“不曾想,子桓一番話說的如此言之鑿鑿,有理有據…這事兒,多半成了。”
曹丕仍然端著持重的步伐,低聲道:“這多虧了仲達的那封信,這些話,都是他教我說的…”
劉楨驚問:“仲達是想要破壞孫劉聯盟?”
這話脫口,他突然發現聲音大了,連忙左右環顧。
發現沒有人注意這邊,這才長長籲出口氣。
曹丕則低聲回道:“仲達的想法沒錯,若能破壞了孫劉聯盟,那這大魏世子…誰也從我手上奪不走!”
吳質再度寬慰:“至少現在看來,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
曹丕禁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且等著吳侯私下裡去尋咱們吧?一切…都要等到擊敗那關羽,才算贏!”
此番,曹丕搏的是世子;
東吳搏的,是消除荊州帶來的威脅;
而司馬懿,他搏的是荊州一隅的大亂。
只有大亂,他才能找到脫離關麟控制的方法,找到屬於他那破局的機會!
博弈,又是一番跨越魏、蜀、吳,表面上與私下裡…
波濤洶湧卻又暗潮湧動的博弈——
…
…
一燈如豆。
黃昏中,江陵城的楊儀正在屋中奮筆疾書。
『玄德公親啟——』
筆尖蘸取適量的墨汁,在燭火下,楊儀在紙上輕輕的揮動毛筆,一邊寫一邊歎息,“玄德公、孔明軍師勿怪,召雲旗赴巴蜀,此非我力所不及,乃荊州離不開此關家雲旗啊…我已先後詢問過糜太守、馬良軍師與一乾守將…得到的答案出奇的一致,都是如此,如此啊…”
楊儀無奈的將這邊的情況詳細的寫明。
包括,如今關麟在荊州的威望;
包括荊州現在的局勢;
包括剛剛經歷過一場險象環生的大戰;
也包括宛城攻陷後,那愈發暗潮洶湧的戰場…
這些,都指向一條。
——劉禪可至荊州,關麟難赴巴蜀!
“唉…”
又是一聲深深的歎息,楊儀繼續寫。
——『若遣禪公子赴荊州,於禮儀不符,可若召雲旗赴巴蜀,則荊州局勢岌岌可危,儀苦思冥想,不得解法,只能致信於玄德公、孔明軍師,如何抉擇?還望示下?』
寫完了這最後一句…
楊儀突感一陣輕松,像是把這千斤的擔子又拋還給了劉備與諸葛亮,召還是不召,遣還是不遣,就讓他們抉擇吧!
就在這時。
“踏踏”的腳步聲傳來,馬良步入這屋子,他是匆匆趕來的,像是得到了什麽風聲。
果然,看到了桌案上的信箋,連忙問:
“威公可是在寄信給主公?”
“是!”楊儀也不瞞著馬良,“季常啊,我來的目的你也知曉,這差事兒…委實難做啊!”
“哈哈…”馬良笑出聲來,他沒有接話,反倒是轉向別的話題:“你可知道我江陵接下來要做什麽?”
楊儀搖頭,一臉茫然。
馬良又問:“那你可知,這半年來屢屢讓逆魏吃癟的那連弩、偏廂車、八牛弩、秦弩乃至於如今的飛球?都是出自哪裡?”
“這誰人不知道?”楊儀回道:“出自江陵城郊的沔水山莊啊…整個江陵城,不,整個荊州就沒有不知道的。”
“所以…”馬良解釋道:“沔水山莊是一座兵工廠啊,可這麽一座兵工廠孤懸於江陵城外,那豈不危險?”
講到這兒,馬良頓了一下,繼續說,“所以啊,接下來的任務,新城已築,需要將沔水山莊遷入江陵城的新城之中,如此可保這兵工廠萬無一失,而按照雲旗的吩咐,一座沔水山莊已經不足以供給荊州的軍需,還要在長沙郡的新城也興建一處沔水山莊,用以生產軍工!此乃荊州大局!”
楊儀能感覺到這件事兒的乾系重大,卻還是疑惑。
“那…與雲旗公子赴巴蜀有何乾?”
“乾系大了!”馬良繼續解釋,“沔水山莊製造的那些軍需的圖紙是雲旗提供的,山莊裡製造軍需所用的錢糧與材料,也均是雲旗提供的!”
“這些錢糧中一部分是那造紙工坊中,製造的紙張與血不濕,將這些販賣到北境,然後從北境商賈換得的錢財與材料,負責此間的傅士仁將軍是雲旗的大哥,另一部分是從交州所得,因為雲旗…交州才與荊州有所聯絡,長沙郡就是中轉站哪!”
“再加上這些軍械的研製,使用,配備…還有那些效忠於雲旗的兵馬,那南陽軍,那陸家軍,他們心悅誠服的唯有雲旗一人,如此…你說說,他走得了麽?他一走…整個荊州的許多事兒,怕是都要停滯!”
這下…
不止是從江陵文武口中得到的答案。
通過這些既定的行動、事實…無疑,楊儀更加深刻的感受到,關麟於荊州的不可或缺,這種感覺,就如同諸葛軍師於主公劉備一般“如魚得水”…
“唉…”只是,這樣的想法還是讓楊儀感慨,“還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主公…不年輕了呀…”
“我知道。”馬良沉吟了片刻,方才張口:“所以,我篤定主公一定會把禪公子給派來荊州!讓他在雲旗的身邊聞道授業解惑——”
“可…”楊儀還想提出他的那套道理。
可馬良已經搶先一步。“威公啊,你還是低估了主公與二將軍之間的情義?昔日裡,二將軍身在曹營,斬顏良誅文醜後,主公得知他的所在,派孫乾帶了一封信去見他,你可知那信中所寫?”
“寫了什麽?”楊儀好奇的問。
馬良則淡淡的吟道:“備與足下,自桃園締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相違,割恩斷義?君必欲取功名、圖富貴,願獻備首級以成全功。書不盡言,死待來命——”
馬良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吟出這一封信。
這是劉備寫給身在曹營中關羽的信箋。
意思很明確——雲長,你若要圖富貴,那我劉備願意把我的首級送給你,成全你的功勞!
要知道…
桃園情義之下,劉備這話可不是僅僅寫出來而已。
倘若戰場上,劉備與關羽真的兵戎相見,哪怕青龍偃月刀距離他的脖頸只差一寸,他劉備都不會動一動,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這才是“桃園情義”!
呼…
也正因為這一番話,讓楊儀抿住嘴唇,他突然能感受到劉備的心情與決議。
否則…也不會將整個荊州托付給關羽,從來不曾懷疑。
“季常這麽說,是篤定…禪公子會來荊州了。”
“哈哈…”馬良笑了,“你還是沒聽懂啊,劉、關、張三兄弟為了彼此,死都不在話下,更何況是兒子呢?雲旗…他是二將軍的兒子,也是主公的兒子啊!”
乖乖的…
楊儀愣在原地,他心裡琢磨著。
敢情,桃園結義,不止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就連兒子…也都變得共享了。
等等…
突然間,楊儀猛然想到了什麽。
他經過了一個清奇的腦回路,他不經大腦般的脫口問道:“季常,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禪公子不能繼承大業,於是…主公與二將軍商議,將雲旗過繼給主公,由他繼承大業,這樣…”
不怪楊儀這麽想。
這種風騷的操作,在這個時代並不陌生。
譬如那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袁紹就是被父親袁逢過繼給大兄,做了大兄的嫡子。
否則,一個庶子,還是一個婢女生的,袁紹別說在早期積攢起人脈、聲望,建立“奔走之友”救助黨錮人士了。
一個庶子身份…就連太學都沒有資格上,那些黨錮、士大夫沒一個跟他玩的!
人生的路,一早就被堵死了!
楊儀的想法很純粹,馬良不是說,劉、關、張三兄弟親如一家嘛?
那劉禪不行,關麟頂上去啊,這不皆大歡喜了?
倒是…馬良。
他也驚訝於楊儀這清奇的腦回路。
他本想開口駁斥兩句,還是覺得這個想法有些跳脫,可隨著這個想法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他竟覺得…這思路,也不是不行!
可正想細說,馬良又搖了搖頭,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不是劉禪…
事實上,這些年憑著劉禪的表現,他多半多這“大位”也沒啥想法。
但若是剔除劉禪,選擇關麟的話,勢必會有一個人不高興。
——劉封!
沒錯,這位也是主公劉備的繼子啊!
在這個時代,養子或許沒有資格繼承大統,可繼子的話,那就相當於親兒子了,是有資格的。
也就是說,如果不考慮骨肉至親,劉封才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
從這個角度,關麟想要越過劉禪這個劉備的親生兒子容易,可要越過劉封這個繼子、長公子,那就難了——
呼…
一時間,馬良不由得深深的籲出口氣。
楊儀注意到他那古怪的表情,連忙問:“怎麽?季常覺得不行?當初汝南袁氏不就是如此做的麽?那袁紹不一樣成了袁家的長房長子,繼承家業!”
“先不說這個了…”馬良依舊想到的,是關麟上位的重重難關,他搖搖頭提醒道:“此事不該你、我操心,先回信給主公吧,且看主公是否會把禪公子送來。”
嘴上這麽說…
可馬良的心頭很難不往這個“清奇腦回路”的方向去想——
——『雲旗,或許…他真的有可能做玄德公的繼子啊!』
——『雲旗,若是他做了世子,中興漢室,結束這戰亂,還天下黎庶一個太平盛世…也才更有希望啊!』
——『或許因為這一點,玄德公與二將軍,也會考慮如此做的吧?』
在馬良看來…
劉備的“德”,劉備對天下萬民的“仁”,是有可能高於他對“骨血”的看重!
更何況,這是二弟的兒子!
…
…
“這是毛豆腐,人言,徽州毛豆腐…打個巴掌也不吐!”
建鄴城,那標志性的青瓷閣屋內。
顧雍正坐在曹丕、劉楨、吳質的面前,為他們介紹著眼前案幾上的一份份當地菜肴。
“這毛豆腐也叫‘霉豆腐’可是咱們當地的名菜,表面長有寸許白色茸毛,根據顏色可以分虎皮毛、鼠毛、兔毛、棉花毛四種,來…嘗嘗,這是鼠毛豆腐,鮮掉舌頭的。”
曹丕嘗了一口,果然鮮美得雙眉一揚。
不過,他很快又放下杓子,眯著眼睛,“久聞‘顧陸朱張’吳郡四大家族、‘虞魏孔謝’會稽四大家族,整個江東八大家族,顧家可是排名首席,今日顧族長親臨,怕不是為了送這毛豆腐吧?”
“哈哈…”顧雍笑了,一邊笑一邊收起了這毛豆腐,轉兒將一封輿圖擺在了案幾上,“老夫來此是替我主問,魏公打算如何?”
曹丕緩緩的說。“共擊關羽,以結盟好,彼此休兵,以養黎民…”
顧雍頓了一下,“那…魏公的誠意又是什麽?”
曹丕挺起胸脯:“共襄封王盛舉,家父又派我這‘長公子’親自而來,此還不是家父的誠意麽?”
“不夠!”顧雍說著話,一拍手…
只見大門敞開,一個儒雅的男子被兩名吳國的侍衛押解了進來。
這男人見到曹丕,十分驚訝,連忙驚呼:“二公子怎生在這裡?”
曹丕也驚呼,“李將軍?”
這人正是李典。
昔日合肥一戰,李典被俘之後,就一直關押在吳郡。
要知道,李典有八千族人遷入鄴城,他寧死也不可能投降的,於是…就這麽關押著。
也沒有人審問,也沒有人關心,宛若這世間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一般。
說起來,昨夜獄卒給李典送了頓好的,今日李典被押解出獄時,他還以為是去斷頭台,沒曾想,在這裡見到了曹丕。
“松綁…”顧雍直接吩咐。
身後的侍衛迅速的給李典松綁。
李典連忙行到曹丕的面前,曹丕給他使了個眼神,李典站到了他的身後。
顧雍這才張口:“這便是我東吳的誠意,丕公子以為如何?”
言外之意,大魏的誠意,似乎比起這“實質性”的李典,要短了不少。
曹丕抿了抿唇,他漸漸的眯起了眼睛,他想起了昨日司馬懿在書信中提及的一個信息。
於是,他張口道:
“想來,吳侯與顧族長還不知道,咱們最大的對手,那江陵城關麟手上的兵工廠,那沔水山莊製造軍械的錢,是從何而來的吧?”
唔…
這事關那些神奇的軍械,事關那能飛在天穹中的飛球,顧雍一下子提起神兒來。
曹丕沒有說話,而是把手指向交州,然後順著交州的南海郡、蒼梧郡、鬱林郡…再劃到交趾的位置。
然後順勢往上一提,直接劃到了長沙郡。
直到這時,曹丕方才停住了手指的滑動,重重的在那輿圖中“長沙”城的位置點了點…
他的聲音同時傳出。
——“沔水山莊,那關麟兵工廠的錢,就是這麽來的!”
——“奇襲長沙,斷了荊州與交州的聯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沔水山莊的軍械製造之路也就斷了!”
——“進,吳侯可與我大魏聯合,再謀江陵,退…失了長沙的庇護,交州還是吳侯的對手麽?而這…便是我大魏,更是我大魏長公子曹丕的誠意!”
這一刻,曹丕的雙目銳利如鷹!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