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吾欲掃清肘腋,奈何諸公盡在夢中!
——滾犢子!
隨著糜芳的這一句話,他的臉色驟冷,一改此前對楊儀的熱情,再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瘟神一般。
劉備召關麟入蜀?
這在糜芳聽來,簡直就是搞笑,還是那種一點兒都不好笑的“搞笑”!
楊儀也沒想到,糜芳的反應這麽大,臉色變化的也這般迅捷。
他沉吟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主公已經將近六旬,並不年輕了…劉禪公子的學識,想必子方也有所耳聞吧?”
說到最後,楊儀的口氣愈發中帶著長籲短歎,“這麽多年,主公的興漢大業也才邁出了第一步,盡管不想承認,可事實就擺在眼前,中興漢室,這可能已經不是主公、二將軍、三將軍這一代能完成的了,或許需要幾代人去奮戰,可劉禪公子…他生性頑劣,不擅習武,不愛讀書,性格暗弱…如此繼位之主,又能擔起這個擔子麽?”
說到這兒,楊儀的語氣中添得了幾許意味深長。
“主公是看重雲旗公子的才學,看重他的年齡,想讓他赴巴蜀教導劉禪公子啊…比起這荊州一隅,教導劉禪公子對於中興漢室,無異於更加重要!”
楊儀的話算是推心置腹,把大道理悉數都講給糜芳。
可糜芳捂著耳朵,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既視感,直到楊儀把話說完,糜芳才張口:“主公傻了?可孔明也傻了不成?”
這…
楊儀頓時就感到一些尷尬,敢情方才的話都白說了。
糜芳則開始了他言之鑿鑿的反駁,“雲旗走了?這襄樊怎麽辦?宛城怎麽辦…現在襄陽與宛城中間,還夾著的漢水以北的十萬魏軍呢?主公就不管這些了?”
說到這兒,糜芳一甩手,露出了幾許不耐煩的神色,“主公與孔明在成都待久了,怕是不知曉這襄樊戰場有多凶險,這荊州是四戰之地啊,呵呵…不是我戲言,若是這襄樊戰場沒有雲旗,那二將軍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就最近的一次,整個關家軍幾乎傾覆…若不是雲旗運籌帷幄,挽回頹勢,荊州都丟了,到時候還複興個錘子的漢室?莫說是二代、三代,單主公這一代就被曹魏給一統了。”
說到這兒,糜芳一攤手,撂挑子了一般,語氣也變得更嚴厲,“我話就給你撂到這兒,雲旗若去巴蜀,那我這江陵太守也不幹了,早晚得傾覆,這還乾個錘子?”、
“糜太守慎言…”
“屁的慎言?”糜芳不管不顧一般,“我的這話,你就一字不差的告訴主公,告訴孔明…這荊州,就是把雲長給召至成都也無妨,但雲旗…他不能走!他走了,這荊州早晚玩完!”
嘶…
楊儀沒想到,這個話題在糜芳口中像是一下子說死了,完全沒得商量。
他更沒想到,在這位江陵太守的心目中,關麟之於荊州的影響,甚至要遠遠超過關羽。
這事兒…就離譜,就匪夷所思!
“可劉禪公子…”楊儀還想再爭取。
可話方才脫口,糜芳直接打斷,“不就讓我三弟教劉禪麽?要我說,主公大可以把劉禪給送到這荊州來啊!讓咱們的世子也經歷下這紛飛的戰火,如此,這荊州主心骨還在,又能教世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啊…啊…
楊儀都驚呆了,他目瞪口呆的望著糜芳,驚訝的說,“自古只有臣子將子嗣送到主公身邊的,哪有主公把子嗣送到臣子身邊的道理?這…這不合規矩啊?”
“規矩?”糜芳指著這江陵城的城牆,“什麽是規矩?內,能守住這荊州便是規矩,外能開疆拓土也是規矩,舍這兩點而去教一世子?這才是舍本逐末,這才不合規矩!”
說到這兒,糜芳轉過頭,已經懶得搭理楊儀,嘴中卻尤自憤憤道:“威公,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也是讀過史的,這些不用我再細說了吧?”
得…
從糜芳的口中,楊儀意識到,召雲旗入蜀這事兒,還是主公與諸葛軍師一廂情願了。
這事兒…看起來,沒那麽簡單。
…
…
建鄴城,一間古樸的青瓷院落,前有廳堂,後有正房,兩側有廂房。
圍牆有前後門,前門正上方有門樓,圍牆四角各有一處碉樓,這便是淮南、江東特有的青瓷院落。
如今的曹丕就住在其中,好吃好喝,又有江東女子的歌舞,日日笙歌!
難怪當年…縱橫半生的劉皇叔在此也差點陷入了這份東吳特有的“紙醉金迷”,留下了那句“我打了半輩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的至理名言。
原本曹丕也在看歌舞,聆聽著江東水鄉特有的柔雅樂章。
可因為一封信的出現,讓他整個人打起了精神。
他屏退了這些歌女,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那信中的內容。
這是一封司馬懿的信。
“昨日丞相的信才到,今日又收到仲達的信,仲達在信中寫什麽了?”劉楨張口問道。
說起來,劉楨與吳質是跟隨曹丕一起赴江東的。
起初是待在合肥,不過很快,就渡江來到了建業。
不過,不論是哪…
曹丕每一次求見吳侯,均是吃了閉門羹,直到昨日,父親曹操的一封書信,總算為曹丕此行出使,帶來了轉機。
“仲達與父親猜測的一致,均是篤定吳侯這幾日就會接見我…”
曹丕一邊張口,目光卻依舊凝在那信箋上,他眼眸向下移,口中也補充道:“還有…仲達讓我提議吳侯…”
話剛說到這兒…
“咣咣…”
劇烈的擂門聲響徹,“誰?”曹丕立刻收起了信箋,警惕的望向大門處。
這時,門外的聲音傳出:“吳侯已經抵達建業城,明日朝堂之上接見大魏使者——”
此言一出。
劉楨與吳質均是一怔,他們的表情不知道是…總算能見到吳侯的喜悅,還是即將迎來新一輪挑戰的緊張。
他倆下意識的把眼眸望向曹丕,曹丕則是深深凝視了一眼司馬懿的這封信,然後朝門外喊道:“我知道了,明日大魏使者會於朝堂上,覲見東吳的國主!”
話音落下,曹丕的眼神閃爍了起來。
他手依舊按著那信箋,手指觸碰,深深按壓的地方,唯有四個字——奇襲長沙!
…
…
琴瑟和鳴,奏出了頗富江南韻律的柔雅樂章,孫權高坐朝堂之上,堂下百官肅立,張昭站在首位,顧雍列為次席。
一些官員帶著好奇與敵意,向外探看這位來自魏國的使者,探看這位曹操的二公子。
也是極有可能成為大魏繼承人的曹丕。
這次的朝會之所以選在建業,就是為了所有文武齊聚,周循也在其中,只不過如今的他還只能排在最後。
倒是眼眸中含著幾許意味深長。
曹丕一手執一根一人高的竹木杖,上面拴著一段狐尾,一手執冊書,氣度瀟灑的走上了這建業的朝堂。
他身後,吳質與劉楨跟隨,兩人均有些緊張,被侍衛攔住,等候在門口。
曹丕則緩緩走入,看到高坐的孫權,躬身行禮,“大魏使者曹丕,奉大漢丞相、魏公之命,致意鎮輔江南將軍!”
曹丕沒有稱呼“吳侯”,而是稱呼“鎮輔江南將軍”,儼然…曹丕乃至於大魏,並沒有承認孫權繼承的父兄那“烏程侯”的爵位。
孫權含笑,“自建安十三年來,孤與魏公數次會獵江夏,孤向往魏公風姿久益,只是…如今魏公屢屢止步於襄樊,再難與孤會獵於赤壁,孤空自牢想,甚為遺憾。”
面對這樣的嘲諷,曹丕神情從容道:“父親知將軍心向漢室之誠,故派遣臣特來奉上冊封聖旨,天子加封將軍為驃騎將軍,領交州牧、揚州牧、荊州牧,封南昌侯,共討荊州叛逆,請將軍預備香案接旨!”
這…
面對曹丕的話,孫權一怔,滿朝文武俱是一怔。
交州牧、揚州牧、荊州牧,這相當於曹操從理法上將這“三地”歸於孫權。
至於…南昌侯,則是讓孫權再不用居父親的“烏程侯”,而是有了自己的侯爵…讓孫權在法理上成為了真正的東吳之主。
這等赤果果的“封賞”,一時間竟讓孫權手足無措,正猶豫怎樣回答,站在首位的大臣張昭忽然邁出一步說,“且慢!”
曹丕帶著悠然微笑等著張昭的責難。
張昭拱手:“下官,東吳相國張昭,敢請問這封聖旨,乃是天子所書?還是魏公所書?”
曹丕笑了,“即是聖旨,自是天子所書,不過…倘若是魏公所書,那又豈會隻封孫將軍為南昌侯?”
這話…儼然話裡有話。
張昭連忙問:“此話怎講?”
曹丕笑道:“昔日天子流離,群雄袖手,漢室幾亡,是我父親迎天子於許都,築宮室以尊養,幽幽數載,乃有今日之中原,若非我父親,天下還不知道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於是,天子早就有意,封我父親為魏王,父親卻顧慮荊州逆賊未除,天下未定,故而三讓魏王之銜…於是天子下令,凡有諸侯能誅滅荊州逆賊者,均封為王…故而魏公特地遣吾來吳,便是與吳侯商討,誅荊州逆賊,共相為大漢魏王,大漢吳王之盛況!”
這…
不得不說,曹丕方才拋出“南昌侯”、“交州牧”、“揚州牧”、“荊州牧”,孫權尤是驚魂甫定。
還沒緩過勁兒來,這下倒好…曹丕又拋出了一個大漢“吳王”的概念,這…無疑讓孫權,也讓滿朝文武悉數震驚不已。
——『曹操這次好大的手筆啊!』
哪個男兒,還沒有個坐羽葆蓋車的夢想?
哪個男兒,不想稱王呢?
曹丕這一番話,是將孫權的夢想給他赤果果的照進現實。
張昭冷笑:“昔日漢高祖殺白馬定立盟約,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朝,你卻口口聲聲吟出‘魏王’、‘吳王’,此非大逆不道,此非坐實魏公挾天子以令諸侯,將天子囚禁於許都之名?汝口中之言,我東吳朝堂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曹丕笑:“張相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白馬之盟,漢高祖盟約有三,其一國以永存,施及苗裔;其二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其三,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
說到這兒,曹丕頓了一下。
他提到的便是白馬之盟的誓言。
第一條的意思是,只要漢帝國存在,你們這些大臣們及其子孫就永遠有酒喝有肉吃。
第二份條、第三條的意思是,非皇族成員不得封王,沒有軍功者不得封侯…
若沒有功勞而皇上不冊封,卻當了侯的人,天下一起去誅滅他!
儼然,此刻的曹丕要以此大作文章。
“吳侯,張相國,我們都是心知肚明,如今的漢?還是昔日高祖時期的那個漢麽?推恩令之下,多的是沒落的宗族子嗣,高祖時期的大臣及其子孫,又有酒喝有肉吃麽?至於沒有軍功者封侯的,這累累百年,多少次外戚當權、宦官當政,這些還少麽?”
“至於,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呵呵,這一條…從高祖的夫人呂雉起,就已經破了,呂雉封給族人的王位沒有十個,六、七個總有吧?呵呵,這白馬之盟?根本就是一張廢紙,普天之下,誰會尊崇此盟?”
這…
曹丕的話震懾到了整個東吳的朝堂,此間文武,滿是震驚。
他的話還在繼續,“退一萬步說,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呵呵…到時候剿除叛逆,家父被陛下封為魏王,吳侯被陛下封為吳王?天下十三州…十一州都在兩王之手?天下共擊之?誰去擊?誰又敢擊?”
曹丕的話振聾發聵…讓孫權,讓張昭,也讓呂蒙、顧雍、朱然等人睜大了眼睛。
——吳王!
莫說是大漢吳王,就是大魏吳王,對孫權的誘惑也太、太、太、太大了。
孫權這輩子想的就是超過他父兄。
兄長孫策一輩子沒有過了徐州,所以孫權一定要佔領淮南,劍指徐州!
父親孫堅這輩子最高做到個烏程侯,若他孫權做到了王,那…不證明,他已經勝過父親了麽?
這些都是孫權的執念哪!
因為他害了兄長,所以他必須證明,他比兄長更出色——
“呼…”
長長的呼出口氣,孫權冷笑著,可話鋒卻已經和緩了不少,他明知故問,“不知道,丕公子口中那荊州逆賊究竟是誰?”
曹丕平靜的說:“一門逆賊,關家父子——”
“哈哈哈…”這下,張昭又大笑了起來,可曹丕依舊神色從容。
張昭說,“荊州關羽與我東吳乃我同盟之誼,荊州又是我江東故地?就是這合肥城,還是在關家四郎的謀算下攻克?我等豈有討伐自己同盟?討伐自家州郡的道理?”
此言一出…
曹丕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孫劉是同盟啊?原來荊州是江東的故地啊?那為何荊州之土地賦稅,盡歸這關家父子?就是去年…建安十九年年初,我記得是呂蒙將軍出兵荊南,妄圖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奪回,卻是因為那黃老邪,不…”
“黃老邪就是關麟關雲旗嘛,因為他,東吳碰了一鼻子灰,更是因為一場賭局,再無人敢談收服荊州之事?噢…這就是同盟?這就是張相國口中的江東故土啊!”
這…
曹丕的這一番話,無異於殺人誅心!
讓江東滿朝文武悉數凝眉握拳,特別是呂蒙,宛若受到了極致的羞辱,這是丟人都丟到曹魏那邊去了!
最痛苦的卻是孫權。
這件事兒,是孫權心頭永遠的痛!
如今這傷疤被曹丕揭開。
這種猶如撕裂傷口般的痛感…簡直是痛徹心扉——
曹丕還適時的在傷口上撒鹽,“關家四郎,的確厲害呀,他製造的秦弩一個時辰能射殺我曹魏三萬多人,他製成的飛球能越過重重障礙從襄陽城飛到宛城,只是,我就好奇…”
曹丕頓了一下,方才侃侃道:“江東這所謂的長江天塹能攔得住那關麟的飛球麽?若真有一日?我大魏覆滅了,那關麟的矛頭第一個指向的,怕就是孫劉聯盟中的吳侯了吧?曹、劉?究竟是誰對東吳的威脅最大?這還用想麽?”
“若東吳一如既往的執迷不悟,不要說荊州是江東故土了,呵呵,怕死江東也要盡歸那劉備,盡歸這對關家父子了吧?呵呵,是魏、吳共襄封王盛舉?還是因為這一個關雲旗,魏、吳一道走向衰敗,這…悉數在吳侯一念之間哪!”
隨著曹丕越發冷厲的話語。
張昭忍不住張口,“你放肆——”
可哪怕是這三個字,張昭的語氣中滿是顫音。
曹丕自然聽出了張昭的心怯,而他的心怯,正如整個東吳的怯懦一般。
曹丕挺直了胸脯,眼神堅定:“魏公欲為吳侯掃清肘腋之患,奈何江東諸公盡在夢中啊!”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