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一夜魚龍舞
夜裡,東胡大營之中,處處歌舞升平。
東胡人不僅僅能征善戰,也能歌善舞。
到處都升起了篝火,值夜的將士們溫著酒,不時喝上一口。
整個營間都是一片酒宴的歡聲笑語。
張定國還在與東胡將領們推杯換盞。
蒲前光則是告罪一聲,稱自己不勝酒力,提前離開。
雖說他在心底,也想好好慶賀一番,但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身為名將的直覺告訴他,現在的大軍,正是最為薄弱,最為松懈的時候。
縱然他也不覺得,這時候會發生什麽意外。
但適當的警惕,還是需要的。
萬一將士們吃喝玩樂,不小心走水了呢?
輕松把叛軍滅了,結果自己玩得太嗨,把大營給燒了,可就徒然惹人笑話了。
蒲前光在大帳邊靜靜站著,在他的眼前,營中的無數燈籠和篝火,勾勒出大營的輪廓。
這是他親自扎的營,對每個細節,都了如指掌。
並非密不透風的一列營牆,而是以各個大營為支點,在營壘間密布拒馬、鹿角、留客樁,又蓄養獵犬,防人偷越。
營門外一裡就是一條小河,平日裡取水也極為方便。
幾乎就跟小城一樣,易守難攻。
想到這裡,蒲前光不由得輕笑一聲。
這還是他當時,為了和叛軍進行長期作戰,費盡心思扎的營盤。
只可惜,過了今晚,就要用不上了。
蒲前光有些無聊,眼睛再次掃過大營。
如果敵軍來劫營的話,應該走哪個門呢?
肯定不會走北門,北邊有密林,因而他特意安插了大量暗哨。
敵軍的行動,不可能瞞住遍布密林的暗哨。
可能性最大的,應該是南門。
南門距離中軍大帳最近,而且有屯糧的糧倉,易燃。
劫營必放火,一旦走水,很容易讓營中將士們嘩變。
蒲前光默估了一下時間,已經快到寅時了。
他打了個哈欠,有些困意,可聽著將士們徹夜喧囂的歌舞聲,酒肉的香味兒,肯定是睡不著的。
他輕輕的踩著腳步,活動了一下凍得有些麻木的雙腳,兀自走到一叢篝火邊,燙了壺酒喝著。
忽的,遠處崩起一陣火光。
蒲前光立時一個激靈,大吼道:
“敵襲?!”
“怎麽回事?!!”
一個親衛忙不迭的跑來,道:
“將軍,是有個將士不小心帶著了篝火,將營帳給燒了。”
“嗯”
蒲前光拍了拍腦門,剛才一直在猜想敵軍劫營,見著火光,便有些應激了。
算了,誰叫這叛軍這麽容易就被打潰散了呢!
要是能再支棱一陣子,他也不會無聊到猜想敵軍劫營的地步。
忽而,又是一陣火光。
蒲前光面色不悅,吩咐親衛,道:
“你讓將士們把篝火都滅掉,成天的走水,大營沒給敵軍攻破,反倒讓他們自己給燒了。”
“成何體統!”
“將軍!!”
一個喘息著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不是走水,是敵襲,敵襲!!!”
“敵襲?”
蒲前光遲疑了一下,火光的方向在北門,可按著他之前的推測,敵軍縱然來劫營,也不會走北門。
除非只有幾十人,而且隱蔽的很好。
不然哪怕是八百人,也會被他布下的暗哨發現。
可若真是只有幾十人,到底是來劫營的,還是來投靠的?
蒲前光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甚至都不能判斷,這敵襲是從哪兒來的。
那所謂的歸義軍已經沒了頭領,徹底失去戰意,不可能組織起有效襲營。
難道是山匪?
打家劫舍後喝多了,結果誤入軍營?
嗯.
這個猜測,可比敵軍來了幾十個人,劫五萬兵馬駐守的大營,要靠譜得多。
還未等蒲前光思考完,又一名親衛跑來,他一路奔跑,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臉色頗為惶急。
“漢軍,漢軍,打著漢軍的旗幟!!”
“先在北門,現在往,往南門去了。”
“領頭的是誰?”
“不知道,但是有驢車!”
蒲前光怒道:
“漢軍何時到了大營,在北門附近,為何監視的崗哨,不見傳來絲毫情報?”
那親衛在蒲前光惡狼般眼神的注視下,連忙辯解道:
“小的也不知道啊,興許,興許是漢軍人少,不容易被發現”
蒲前光氣得一把推開他,人再少,劫營也得來個上千人吧?
至於驢車,他倒是不以為意。
不是開著驢車的就是大漢天子。
很顯然,這就是一種虛張聲勢,假稱是大漢天子在領軍,從而讓營中的東胡將士感到畏懼。
不得不說,這一手,確實是管用的。
不過蒲前光也不以為意,畢竟這種詐計,很容易就戳破。
人家漢帝是一個棋盤砸死一個人,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看來就是那種軒了.”
蒲前光心裡有數,經由張定國,他也將叛軍裡外了解了個透徹。
種軒稱張議平為兄,其人允文允武,而且頗有威望,還出身汝南種氏。
為人極有膽略,之前南下去大漢朝廷求援去了,算算時間,應該回來了。
這種軒發現回來後,兄長死了,歸義軍人心渙散,張定國叛走,氣惱之下,組織了一批人手,來劫營,也是有可能的。
“將軍,咱們現在該怎辦?”
親衛對蒲前光問道。
蒲前光心裡的答案很簡單,一個種軒,帶著小股兵馬劫營,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可正待他要發號施令的時候,蹭蹭蹭,又是一連數個營帳起火。
“不太對”
蒲前光沒來由的覺得不太對勁,南門附近的大營,各處火頭躥出,在一片漆黑底色中分外顯眼。
各處值哨的士兵紛紛往北邊張望,並各自議論起來。
還有的拿著酒肉看熱鬧,他們沒有足夠的信息,很多人還以為是單純的失火。
那親衛有些慌亂的東張西望,他沒有想到,火勢竟然直接控制不住了,口中喃喃道:
“將軍,將軍,剛才是北門,現在南邊也在起火,敵軍到底是從哪裡突入營中,到底有多少人?”
蒲前光眯著眼,道:
“必是南門。”
按照他之前的猜想,劫營的敵軍從南門而出,是最容易製造混亂的。
而且離中軍大帳足夠近,如果那種軒對張定國有想法,肯定不會放棄攻打中軍大帳。
這樣的話,之前北門附近起火,以及北門附近的敵軍,就顯而易見了。
肯定是種軒派遣了小股兵馬,可能就幾十人,往北門走了一趟。
然後分散營伍到處點火,讓東胡將士們全都支援北門,進而從相對薄弱的南門,發起突襲。
“這種軒倒真是有些能耐。”
蒲前光不由得歎了一聲。
那親衛則是狠狠罵道:
“漢人總是用陰謀詭計,當真可惡!”
“將軍,咱們現在該當怎麽做?”
蒲前光淡淡回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傳本將軍令,從中軍大帳往外依次布防,一邊滅火,一邊步步緊逼,將南門的敵軍擊退。”
“如果火勢太大,一時間滅不了,就清理周遭可燃物,將其隔斷。”
“然後呢?”
蒲前光淡淡道:
“然後敵軍就死光了,沒有然後。”
——
寅時。
劉恪開始衝了,也不挑時間。
看著東胡大營之中的載歌載舞,他就知道這次來對了。
【鴻門宴:開宴會時你不會受傷】。
你宴會都開起來了,這麽囂張,那就別怪我開個鎖血掛了。
不過另一邊的種軒,還是很仔細的,行事極有謀劃。
他一手持長槍,背後背著一杆短槍,雙腿夾穩馬肚,戰馬在疾馳中,躍過了營寨的護欄。
但他並不急著動手,一個人難以成事,還得等友軍。
他還特意裹了馬蹄,將動靜壓到最小了。
哐哐哐————
只聽得一陣橫衝直闖。
立時就讓種軒懵了幾分。
下一刻,就是一輛驢車直直衝破了柵欄。
而後又是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魁梧文人,不著甲胄的暴喝一聲,怒氣衝衝的跟進。
種軒:.
得,你們牛逼。
“動手!”
種軒緊跟而上,爆喝一聲後,長短槍一挑,將一盆篝火,打向了一旁的軍帳。
火星飛濺下,營帳瞬息之間,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帳中還在開著宴會吃好喝好的東胡人,別說披甲了,手裡頭連刀都沒有。
等倉皇跑出帳外,才發現手裡的是一根羊腿。
“敵襲!敵襲!敵”
還沒喊出第三聲,就被一個棋盤砸中了腦門。
一片混亂中,一員東胡小將策馬而出,看起來就知道頗為勇武。
那些混亂中的東胡士卒,也沒能擋住他的腳步,紛紛被猛力砸開。
東胡小將呼吸平穩而有力,眼神凝聚,猛地開弓,往驢車上的劉恪射了一箭。
開驢車,你以為你是皇帝啊?
箭矢在空中,仿若一道細線,銳利的箭頭,閃爍著寒光。
這一刹那,仿佛整個大營都靜止了,就連營帳的火光,這時似乎都定住了。
呼呼——
風吹著,火燒著。
殺人放火依舊。
無事發生。
平日裡還得典褚、元福來擋擋槍,這都吃上喝上了,還怕你突發冷箭?
劉恪甚至還順手抄起一壇酒,給自己灌了起來。
都開宴會了,我也就隨便喝點兒。
喝了幾口後,又順手把酒倒往營帳上,再添一把火。
場面一時間,顯得有些不太合理。
那東胡小將愣了愣。
我剛才是射了一箭吧?
那一箭,應該中了吧?
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看著敵軍人數似乎不多,便兀自殺了上去,同時高喊著:
“向我聚攏!!”
亂戰中,這樣的呼聲,無疑能讓將士們穩住陣腳。
效果不錯,慌亂的東胡將士們,放下手裡的酒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往那東胡小將處靠過去。
呂奉父也靠了過去。
然後所有靠近的東胡將士們,就看到,那被他們視為主心骨的東胡小將,直挺挺的挨了一戟,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倒飛進了帳中,砸翻數壇好酒。
你不是說要向你聚攏嗎?
我聚攏了,一戟給你秒了,有什麽好說的。
種軒看得咂舌,一時手癢也趁著混亂,連殺數人。
不過他腦子好使,知道五十個人殺再多,也殺不光五萬人。
因而只是稍稍殺了一陣,便以驢車與呂奉父為矛,一路掠陣,看到篝火就踹翻,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卻又不做停留。
像極了狗仗人勢的該溜子過街,路過的狗都要踹上一腳。
五十人來的快,去的也快,隻留下幾十具屍體,和火勢不止的營帳。
劉恪和呂奉父雖然都很猛,但理智仍在,知道種軒的做法才是最正確的。
不深入交戰,要是被東胡士卒給拖住了,反而會很麻煩。
他們來劫營,除了放火,還是放火。
一個貓在一邊沒有動彈的東胡士卒,望著離去的數十騎,冷汗直冒。
“哪裡來的敵軍.”
看著身邊臉上只有驚恐,手上只有羊腿的弟兄,以及地上躺著,已經沒有了生機的將士,他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別愣著,先救火,快來人去報與將軍!!”
終於有人能恢復理智。
這時候,將士們才反應過來,趕忙提桶救火。
就和蒲前光猜測的一樣,劉恪的目的就是南門。
不過他並沒有周全的計劃,也不是為了什麽在北門放火吸引敵軍之後,趁虛而入。
單純就是他們來的時候,走北門比較順路。
與其再繞到南門,乾脆就從北門一路殺進去。
反正東胡人既然在這裡安營扎寨,那麽大營裡頭的路況,肯定比外面山野的路況更好。
騎兵劫營,講究一個高效快速。
反正計劃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開掛。
蒲前光看到驢車衝到南面之後,自覺得算準了敵軍劫營的意圖,當即有些松了口氣。
對著兩名親信,十分冷靜的說道:
“你二人去糧倉,帶人列陣,萬不可讓他們放了火。”
縱然不會死傷太多,但如果給人放火燒了糧,對他們來說,也是擔不起的損失。
吩咐完之後,蒲前光則是拿起馬刀,親自殺了過去。
“歸義軍,就是被這樣的兵馬,給打的潰散嗎?”
“當真讓朕有些失望啊!”
驢車上的劉恪舔著嘴角,放肆笑著。
嘴角還有一片油膩,剛剛路上又撿了幾個烤羊腿吃。
還真別說,東胡人在這方面,還是有一手的。
不過今夜,烤的遠不止是羊腿,給這群東胡人也一起烤了。
“殺!!”
最開始衝入東胡人大營的時候。
那五十人確實有不安。
甚至臨到戰前,又有些怯戰了。
可從北門一路殺到南門後,他們從內心深處,蔑視著東胡人。
你們也太拉跨了吧,五十三人劫營,愣是給人從北殺到南,一個人沒死。
而且
他們已經知道,眼前驢車上的英俊男子,正是大漢皇帝。
除了當今聖人天子,哪還有第二個驢車轉進如風,能用棋盤殺人的猛男?
歸義軍,為的是歸漢。
現在天子即在,他們已有歸處,又有何懼?
東胡人?
不過如此。
今天就算是東胡大可汗守著這座大營,也無能為力!
哦,在高州的時候,乞顏思烈確實守著大營,然後乞顏部大軍沒了。
劉恪一驢當先,能打能抗,種軒和呂奉父,則是雙騎並駕,稍稍落後一步。
徑直衝往了南門糧倉的地方。
開始走流程,挑翻篝火,潑酒撒油,燃燒營帳。
有空的話,再順點吃喝。
伴隨著火光衝天,攻勢稍稍受阻。
種軒赫然發現,前方的道路被拒馬、鹿角堵住了。
這營盤扎的極有章法,營壘間密布拒馬、鹿角、留客樁。
剛剛在北門是因為沒有深入,並未發現。
如今在南門深入後,便有了些問題。
而且一經停頓,四面八方便開始有步卒湧上。
他們的動作並不快,人數也不算多,可是極為默契,早已準備良久,就等著他們入網。
“反應好快.”
種軒隻覺得心中咯噔一下。
沒想到那蒲前光反應這麽快,早一步就布置好了應對措施。
“衝過去!”
種軒也不願多想,畢竟這蒲前光,能和張議平打個平分秋色,本就不是好想與的。
當務之急,還是直接衝過去,去往中軍大帳,把張定國給幹了。
這些東胡將士雖然有準備,但終歸是步卒,一旦自己這些騎兵跑起來,是萬萬追不上的。
種軒策馬衝上前,一手長槍一手短槍,就要撕開一個口子。
而面前的幾個步卒,則迅速舉盾俯身,穩穩當當的定在原地。
鐺——
槍尖掠過大盾,擦出一陣火星。
種軒臉上露出一臉難色,這種整齊劃一的陣勢,看來應當是蒲前光的精銳親兵無疑。
這麽來看,一時之間,恐怕很難突破防禦。
“陛下,呂主薄,這些東胡人不簡單,不可力敵!”
“快,調轉馬頭,我們繞路殺到中軍大帳,步卒趕不上我們!”
種軒當機立斷,正面難以突破,轉頭繞路就行。
反正這群步卒的防線再怎麽硬實,速度也是缺點,自然跟不上騎兵。
趁著雙方還沒有完全接觸,直接繞走,再怎麽精銳都沒辦法。
只是蒲前光這時候也殺了出來,阻撓一二。
種軒也在心裡暗暗叫苦,這回可真是太魯莽了,不僅被蒲前光預料到了他們主攻的地方,還讓他提前做好了應對。
這次可是踢到鐵板了。
而一眾匆匆趕到,試圖支援的東胡將領,也在心中暗自怎舌。
本來還覺得,酒宴之中,被敵軍劫營,可能要一時混亂,損失不少。
畢竟北門的火勢都快止不住了,就連好些個在軍中頗有勇名的將士,也已經身死。
但沒想到,這支無人能擋的劫營兵馬,竟然被蒲前光帶著一支精銳,給死死攔住了。
不愧是族中少有的名將!
蒲前光眯著眼望向驢車上的劉恪,通過棋盤矛已經認出了來人身份:
“劉雉兒”
他昂著頭,橫刀立馬,傲然冷聲道:
“你們以為這裡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蒲前光在心中,甚至還有些樂呵。
萬萬沒想到,漢帝會在這裡。
而且竟是衝昏了頭,帶著四五十騎,來劫他的大營。
早前他還說,苦心安扎的營盤,明日就得棄了。
卻不想,今夜便立下了破天大功。
下一刻。
劉恪直接亂拋棋盤,但凡有棋盤越多大盾,就能帶來一聲聲慘叫。
箭雨更是無法傷到他半分。
而一邊的呂奉父,則仗著一身的腱子肉,大戟奮力捅向大盾。
鏗的一聲後,舉盾的東胡將士,就被連人帶盾甩飛了出去。
“張定國何在!呂某生平最恨這等不忠不義之輩,速速納命來!”
呂奉父直接硬生生從中軍之中撕開了一道口子。
而後面的東胡將士,都被棋盤砸得宛如西瓜亂碎,根本補不上缺口。
驢車當道,呂奉父驍勇難當。
種軒麻木的跟隨在後,一同廝殺著。
漢軍原來一直是這麽打仗的啊,我說怎麽百戰百勝呢。
一時間,五十三騎,竟是如虎入狼群,殺的鮮血四濺,無人敢擋。
本就不多的東胡將士們,瞬間再無陣型可言,四散逃竄。
“不要亂!不要亂!”
任憑蒲前光怎麽喊叫也沒用。
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為什麽要來?
“扔旗幟,衝中軍!”
繡著“漢”的旗幟,落在了各處糧倉之上。
雖然沒有放火。
但不過一會兒,凶猛的火勢連綿成了一片。
衝天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就像是佳節裡的魚燈、龍燈一般,不停歇地舞動著。
看那些東胡人臉上的表情,應該是在為佳節慶祝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