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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高衝讓龐孝泰去招船工,只是隨手而為,他也不指望在這裡可以招到人手,只是沒想到,聽聞官府招收船工,這消息頓時石破天驚。
僅僅一天時間,便是招收三百多合格的熟練船工。
對此高衝也很是詫異,按道理來說,熟練船工無論在哪一家船隊也都應該是極其珍貴,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失業。
高衝當即召來一些人詢問,然後結果令他大為震驚。
船工們全部反應同一個情況,西南夷大亂,互相攻伐,沿海船隊不能出海,黑心的船東不願意平白養著嫩多人,便將他們全部驅逐。
反正等通航之後,船東再來招收,還是可以招到大批的人。
待船工走後,高衝立即修書兩封,一封給高州都督馮盎,一封給交州都督李壽。
信中內容全部一樣,即詢問中南半島上諸國事宜。
在這裡,高衝特意將中南半島的概念首次提出來,並加以釋義,如此更加方便稱呼。
在此之前,並沒有中南半島這個稱謂,對於中南半島上的諸國,中原王朝多以西南夷稱呼,這個稱謂出自《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在現在就是特指中南半島上的扶南、林邑、真臘等國。
馮盎倒也罷了,其久居高州,近年來深受羅州談氏襲擾,可能無暇顧及中南半島上面的事,但是那交州都督李壽不應該不知道啊。
說起這個李壽,那也是出身不凡的人物。
這裡需要注意,交州都督李壽可不是淮安郡王李壽。
淮安郡王李壽,字神通,以字行世,世人多稱之李神通。
這個李壽,本名李安,字世壽,也是以字行世,世人多稱之李世壽。
李世民登基後,按照慣例,當然也是出於自覺,李世壽直接將表字改成壽,即姓李名安,字壽,以字行世,則稱為李壽。
之所以說李壽出身不凡,那是因為他是正宗的李唐宗室。
大唐立國後不久,李淵追封列祖列宗,正式確認天下宗室四十一房,定始祖為李天賜,追贈隴西王,諡號懿,即隴西懿王。
李天賜是唐太祖李虎之父,也就是李淵的曾祖父,後來在唐高宗鹹亨五年,追贈李天賜為光皇帝,廟號懿祖。
宗正寺認定,李唐宗室共計四十一房,其一曰定州刺史房、二曰南陽公房、三曰譙王房、四曰蔡王房……共計四十一房。
現在這個交州都督李壽就是出自宗室第一房定州刺史房,因為定州刺史房的先祖是李天賜的幼子李乞豆,也就是唐太祖李虎的嫡親弟弟。
因為李乞豆在北魏官至定州刺史,所以這一房便稱為定州刺史房。
北魏定州刺史李乞豆生靈壽縣公李貞,李貞生吉陽縣公李濟,李濟生李壽,李淵稱帝後,封李壽為遂安郡公。
李乞豆是李虎的弟弟,李虎生唐世祖李昺,李昺生李淵,李淵生李世民,所以按照輩分來算,李壽便是李世民的從兄。
實際上北魏定州刺史李乞豆這一房在大唐立國後並不顯赫。
李乞豆僅有一子李貞,李貞生三子,長子李慧在北周官拜衛州刺史,爵封開化郡公,次子便是李濟,在前隋官至渭州刺史,爵封吉陽縣公,幼子李泠爵封郇國公。
從這裡看來,和李淵同輩的這一代還算可以的,基本上官爵不低,也都有屬於各自的功績,然而下一輩就不怎麽樣了。
李慧生四子,基本上全靠宗室身份加官進爵,長子李世都爵封濟南郡公,次子李普定爵封西平郡公,三子李世武爵封北平郡公,幼子李世文早逝。
而李濟則僅有李世壽一子,也就是李壽這個獨生子。
目前看來,李壽的成就竟在定州刺史房裡算是最大,官至交州都督,爵封遂安郡公,已是定州刺史房的話事之人。
高衝對於這位宗室的印象並不深,這人的名頭也遠不如李道宗等人響亮,僅憑現在中南半島的局勢來看,李壽絕對不是什麽賢能之人。
中南半島上面的“西南夷”亂成一鍋粥,李壽作為交州都督,近在咫尺,竟然完全沒有反應,這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麽貓膩,高衝很是好奇。
這並非是高衝多管閑事,而是因為中南半島上面的諸夷亂戰,已經嚴重影響到沿海的海貿,現在之所以船隊解散,無法出海,便是受到戰爭影響,這勢必會影響到他的市舶司。
不過現在即便高衝有意插手中南半島,顯然也是鞭長莫及。最能干涉這事的交州都督李壽選擇裝聾作啞,只能等將來穩固嶺南後,再作打算。
好在現在的官驛已基本完善,只要沒有人為乾預,傳遞消息還是不慢的,高衝在博白城等候聖旨的第三日,便是收到旨意。
對於李世民的大手筆,高衝已是見怪不怪,只是將其他屬官給驚到了。
嶺南經略使、廣州大都督、冠軍大將軍,兼廣州刺史、市舶使,燕國公。
這諾大的名頭全部屬於眼前這位年輕人,仔細一想,高衝和聖人同齡,今年不過二十七歲啊。
眼見李世民基本上按照他的請奏安排眾人,高衝也是徹底放心。
經過時間證明,寧純絕對是忠心耿耿,他即便是拋棄宗族,他也不會反叛朝廷,這是他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
而盧南年輕有乾勁,熱衷於功業,再有其父盧德用以身作則,其忠誠毋庸置疑。
至於龐孝泰、莫仲文等人,除非朝廷勢弱,不然他們也沒有背棄朝廷的道理。
本來先前心裡隱隱有些擔心,冒然索要寧氏三分之一的海船,寧純或許心有不滿,但是現在看來,李世民不吝封賞,直接讓他接管寧長真的職務,升任欽州都督,想來寧純也沒有二話。
只是高衝敏感的察覺到未來朝廷可能對於爵位將要嚴控了,不僅是因為先知先覺,更是出於朝廷近年來對爵位的控制。
此次嶺南大亂,寧道明反叛,攻打薑州,寧長真固境自守,並且遣人進駐越州,另有羅州談氏進攻高州,最後事情平穩後,在這場紛爭中竟然隻誕生一個五品的開國縣男的爵位。
也就是南尹州都督府長史盧德用,平叛加安撫有功,爵封東羅縣男,盧德用早在高衝招撫嶺南時便積極投效,至今不過縣男之爵。
而這一次寧純升任欽州都督,但並沒有進封任何爵位,還有龐孝泰兄弟,一個刺史,一個統軍,沒有任何爵位在身。
這種情況若是放在武德初年,寧純身為都督,即當時的總管,少不得一個國公之爵,少說也是郡公。
至於龐孝泰,一州之地,更是當地大酋長,那起碼也是縣公起步啊,當年寧長真伴隨楊廣北征高句麗,南伐林邑,最終爵封欽江縣公。
只是從武德末年開始,朝廷對於爵位的控制也越來越嚴了,到後期更是如此,對於爵位的控制更加嚴格。
在原本軌跡上,薛仁貴大敗九姓鐵勒,赫赫威名,最終也只是平陽郡公,裴行儉威震北疆,最終爵封聞喜縣公,高侃生擒突厥車鼻可汗,東征高句麗,最終爵封平原郡公。
現在已經開始有這種勢頭,不過高衝已然是國公,在大唐政局穩定時期,他這個國公之爵,已經到頂了,除非……
高衝搖頭一笑,拋卻雜念,直接安排田陽明等人收拾行囊,準備啟程。
這一次,新任番禺軍府的統軍龐孝節也將同行。
不出意外的話,將來廣州的軍權在於龐孝節,市舶司的海貿在於田陽明。
這兩人一文一武,將是高衝在廣州的臂膀,至於秘書處,依舊是那四位少年。
龐孝泰率領一眾屬官恭送高衝車駕離境,水鳴軍府的統軍劉衍昌也在其中。
看著高衝前呼後擁千余人浩浩蕩蕩前行,打出的旗號甚是駭人,經略使、大都督、大將軍,劉衍昌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他其實和龐孝泰也是一類人,並無多少野心,對朝廷也沒有反心,只是前提是朝廷勢大。
一旦出現寧長真那樣威震嶺南的人起兵造反,如龐孝泰、劉衍昌這等人,顧忌身家性命,一定是乖乖響應,絕不敢有“平叛”之心。
劉衍昌也是聽到寧道明兵敗身死,他才敢領兵入城,殺害白州司馬龐大紀。
只是看到現在高衝如此威勢,劉衍昌心中不禁犯起嘀咕,朝廷僅憑他這一封似是而非的舉報信,真的會處理高衝和龐孝泰嗎,這一點劉衍昌心裡也是沒譜。
“倒老,經略使就這麽走了?”龐孝泰身邊的人一臉茫然,“那劉家……”。
龐孝泰煩躁的擺擺手,“經略使既然未做安排,那一定是有他的用意”,轉頭看見另一邊臉色陰晴不定的劉衍昌。
龐孝泰心裡再次泛起恨意,狠狠地瞪他一眼,終究還是轉身離去。
早在隊伍出發之前,龐孝泰便已經叮囑龐孝節,沿途多獻殷勤多打聽,看看經略使對劉家是怎麽處理。
龐孝泰現在心裡也不慌,畢竟他這也算是在“朝中”有人了,只要龐孝節在高衝身邊做事,那經略使沒有道理不幫他龐家。
反觀劉衍昌,他心裡惶惶不安的原因就是在龐孝節升官之後,那龐家二郎,往日不過一個小小的兵曹參軍,現在竟是連升數級,搖身一變也成為軍府的統軍了,
番禺軍府屬於上府,級別更在他這水鳴軍府之上,這就使得劉衍昌開始坐臥不安。
但是很快他這種不安就可以消失了,因為對嶺南眾臣封賞的聖旨發出的第二天,兵部就收到了來自水鳴軍府的奏報。
白州刺史龐孝泰附逆從賊?經略使高衝涉嫌勾連反賊,意圖不軌……
兵部尚書杜如晦看到這本奏報當場便是失笑,已經將奏報揣進懷裡,徑直前往甘露殿。
杜如晦身為兵部尚書,對於嶺南平叛的經過,可謂是一清二楚,龐孝泰及時醒悟,立有大功,聖人不僅沒有懲戒,反而封一個輕車都尉的勳官,這就足以說明情況了。
這位劉統軍竟還不知死活的從這一點來攻訐龐孝泰,甚至牽連到高衝,難道他不知平叛細節?
想到這裡,杜如晦腳步一頓,擰眉沉思良久,然後搖頭笑道:“好一個高攸之……”。
“如晦,你在這裡作甚?”。
房玄齡正從甘露殿出來,便是看到杜如晦負手在宮牆之下若有所思。
在原本軌跡上,杜如晦在貞觀四年病逝,房玄齡在貞觀二十二年病逝,也就是在杜如晦死後,房玄齡還活了十八年,但實際上房玄齡還比杜如晦年長六歲,杜如晦壽僅四十五,房玄齡壽有六十九。
“玄齡兄”,杜如晦拱手一禮,他們二人私交甚篤,私底下向來以表字相稱,“愚弟正要面見聖人,只是這有一個事有些摸不準,你來看看”。
當即將房玄齡引到一邊,從懷中掏出劉衍昌的奏報遞給房玄齡。
房玄齡看罷也是愕然失笑。
“玄齡兄,你說這高攸之是什麽意思?”杜如晦也不忌諱,直接問道。
房玄齡揚了揚手中奏報撚須笑道:“你敢說高攸之不知嗎?他絕對知道,但在先前的奏疏中對於劉衍昌隻字不提,這明顯就是坑人嘛”。
“那依玄齡兄看來?”杜如晦直接問道。
“劉衍昌?跳梁小醜罷了,既如此,便遂了高攸之的意吧”,房玄齡拍拍手中奏報,負手笑道:“那白州龐氏看來是時來運轉咯”。
杜如晦也是這個意思,當即點頭笑著,“來,隨我同去”。
二人聯袂而行,房玄齡邁步走著,負手看著天邊晚霞,頗為感慨,“當年我在隰縣草廬之時,從未想過今日啊”。
杜如晦聞言失笑道:“這麽說來,當年我賦閑家中,也沒想過今日可與宰相同行啊”。
二人相視大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片刻後,甘露殿中,李世民的表現就跟二人先前一樣,將那奏報隨手扔到一旁,沒好氣的說道:“這劉衍昌莫不是來惹人開心的吧”。
杜如晦也是笑道:“那陛下覺得應該如何處理?劉衍昌汙蔑上官,要不要臣從兵部下令斥責一番”。
李世民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有意無意的瞥他一眼,冷哼道:“若只是斥責一番,回頭高攸之那廝指不定怎麽跟朕喊屈,既然你也說是汙蔑重臣,那豈能輕饒”。
說完之後,李世民讓張阿難尋來嶺南相關的圖冊,對照查看良久,直言道:“這個水鳴軍府存在已有百年了,只怕是從上到下已經姓劉了。
傳旨,裁撤水鳴軍府,罷劉衍昌統軍一職,兵部有司,在建寧擇地另設軍府,軍府一應官吏,著兵部銓選,中書即刻頒行”。
房杜二人對視一眼,紛紛應諾。
那劉衍昌算是徹底栽了,這完全是自尋死路啊,雙方完全不是一個量級,高衝什麽事也沒有,回頭皇帝還得安撫一下,劉衍昌可就虧大了,不僅罷官去職,連水鳴劉氏掌控百年的軍府也將裁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