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汶君說,
“他跟我說認識了一個好兄弟,能帶他賺錢……”
陶景明的臉一下子嚴肅起來,打斷道,
“什麽好兄弟?現在是什麽時候他不知道嗎?他可別做些犯法的事,被人抓進去,到時候你怎麽辦?你仔細想想,他跟你說了什麽,看看能在哪裡找到人。”
他們找了一圈崔建軍,都沒有找到人,後來還是崔建軍自己回村子了。
陶景明神色非常嚴肅,問崔建軍去幹嘛了。
崔建軍卻拿出了十幾塊錢。
那時候的十幾塊錢可比現在珍貴多了。
眾人細問方才知道是他交了一個開大車的朋友,這些開車的往往會自己帶點私貨,崔建軍就是搭上了這個朋友,在村裡收購一些東西賣給這人,這人這把東西轉賣給另一邊的人,靠這個來賺差價。
而崔建軍賣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如今城裡人最想要的肉和細糧。
他們村這幾年都平平順順的,糧食倒不缺,就是有一些特別窮的把細糧賣了,然後買一些粗糧回來也足夠溫飽了。
開大車那人許是找到了好渠道,他賣的細糧價格還要高一些,更別提那些肉類了。
現在誰不缺油水?
見到肉眼睛都綠了。
崔建軍手裡的肉都是在山上打獵得來的,原先他要麽自己吃,要麽送一些給陶家,倒不會拿去賣,畢竟這叫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叫投機倒把。
可現在為了給陶景明治病,他也顧不得了。
陶景明皺眉說乾這個活危險,不許他去。
可崔建軍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在意,在這件事上卻尤為倔強,根本不聽他的。
他把錢往陶家一扔,之後又走了。
陶家沒一個人能攔住他,陶景明氣得臉色鐵青也拿他沒辦法,後來陶母拿著錢,按照老大夫的交代,給陶景明買了藥。
老大夫的方子果然管用,喝下後陶景明就好了很多,臉色難得的紅潤了。
之後崔建軍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有的時候甚至都不回來了,直接給他們寄錢,寫的是安汶君的名字,寄來的錢也越來越多。
陶景明一日日好了起來,可陶家的氣氛卻一日日比以往更沉重。
他們看著那麽多錢,無法想象崔建軍在幹嘛才能賺到這麽多。
越想心裡越害怕,就讓安汶君給他寫信,按照寄來的地址一封封的寫,讓他別幹了回來,回來和安汶君結婚。
忽然有一日,崔建軍寄信回來說他不乾這活了,他打算去參軍。
他誤打誤撞認識了一個朋友,對方推薦他去參軍,似乎知道他家裡情況不好,那領導還特地借了他一筆錢。
這真的是一筆大錢,比之前他寄來的幾十塊、上百塊要多多了,達到了足足兩千,他還發來一張他穿著軍裝的照片,別提多帥氣了。
陶景明托人去查了查,確實有這個部隊,信裡透露的內容也能對上,應該不是崔建軍騙他們的,也多少放下了心。
安汶君就笑,
“怎麽可能騙人,建軍哥最不會騙人了,我跟他說這是善意的謊言,他寧可當個啞巴,都不肯開口。”
那時候參軍可是一件極為榮耀的事,村裡的大小媳婦都以嫁給軍人為榮,他們終於放心了。
而當時也確實有一種說法,他們國家在和別國打仗。
陶家一眾人很為崔建軍擔心,但在這種國家大義面前,沒人說得出讓他當個逃兵趕緊回來的話。
當一個逃兵丟臉的可不只他一個人,他的後代、一整個村子的人都會為此蒙羞!
之後崔建軍繼續寄家書回來,據說是保密部隊,寄的信比之前少了,內容也很大概,有好多都不能寫,就寫了些山啊川啊,花啊草啊等景致,偶爾還說一下當地的好吃的好喝的等特產。
倒是每個月,他都會把他的津貼郵回來。
津貼在,人就在,靠著這一點,他們雖然再沒有和崔建軍見過面,卻也肯定他還活著,在同一片藍天下,在他們不知道的某個保密部隊裡活得好好的。
直到五年後的某一天,津貼沒了,也不在寄信回來。
那時陶景明還活著,只是活得很痛苦,他是為了安汶君和陶母才艱難活著的,津貼沒了,沒法買藥了,他反而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解脫。
“對不起啊,實在是太痛苦了,我撐不下去了,你們好好活著,帶著我的那一份活著。”
“汶君,雖然崔建軍那個人答應的事無論再困難都會做到,但這一次他遲遲沒有消息,怕是真的回不來了,你也別等了,找一個好人嫁了吧。”
“不,我要等他,他彩禮都給我花了,我就要嫁給他!”
安汶君卻很倔強。
動心之前,她隨便誰都可以,動心之後除了她誰都不可以。
更何況,現在也不需要她勉強自己了。
陶景明走了。
安汶君沒嫁人,和陶母一起過,等著崔建軍回來娶她。
沒幾年陶母也走了,那時候安汶君已經三十多歲了,被村裡人叫做老姑娘,可是村裡光棍多,老姑娘也是能嫁出去的,但她堅持著要等崔建軍。
明明他的前一封信還說,他正在向上面領導申請轉業,領導已經批準了,他馬上就能回家,回來娶她了,讓她再等一等。
安汶君相信他,她願意等。
這一等就是十多年。
安汶君已經四十多歲了,徹底成了個老姑娘。
十年間也不是沒人勸她。
說崔建軍可能是死在了戰場上,讓她別等了,找個好男人嫁出去吧。
其實那時候村裡有人向她提親,可她一概拒絕了。
她也猜想過,崔建軍這麽久沒回來,大概率是回不來了。
可她不願接受,也不想嫁人了。
她的前半生是陶景明和陶家護著,她後半生是崔建軍寄過來的津貼養活的,她哪能嫁給別人?
一輩子不嫁人也挺好的。
她會刺繡,他手裡有錢,崔建軍寄過來的錢後面都沒怎麽用,因為陶景明不想用了,尤其是崔建軍最後寄過來的那筆錢,有上萬,他難得說,自己立了大功,所以領導不僅批準他提前轉業,更是給了他好大一筆安置費。
陶景明讓她自己花。
那是她男人給她賺的錢。
後來安汶君猜測,或許那最後的一大筆錢不是安置費,不是立了大功的獎金,是撫恤金吧!
可這個可能她不敢深想,一想心裡就悶悶的疼,她必須讓自己抱著他還活著,她要等他的信念才能堅持下去。
不然等崔建軍回來了,見到她不在了該有多傷心啊。
本來安汶君或許要在村裡終老了,但偶有一日,忽然聽一個年輕人說起了一個很感動的故事。
說有兩人年輕時分開了,男的上了戰場沒了消息,女人等他等了好幾年沒等到,又因為意外不得不離開了原來的家鄉,隻偶爾才會回來,兩個人就這麽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