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
三個字,從燕殊口中說出,看似輕飄,卻重如九鼎,李長天沒由來地喉嚨一哽。
“咳……”燕殊說完這三個字,忽然輕咳一聲,整個人頭昏腦漲地倒了下去。
“燕殊?”李長天一慌,上前扶他。
“沒事,軟骨丸藥效發作了。”明明是李長天勸燕殊吃下·藥,此時燕殊卻顯得比李長天淡定許多。
燕殊依靠著床柱,強撐著自己,生怕李長天跑了似地拽住他的手臂:“李長天,當年害死我爹的五名寒鴉刺客,早已被我義父送去了黃泉路,而九年前,你也不過是名十一歲的孩童,我再不講道理,也不該將仇恨和怨氣發泄在你身上,咳……”
“慢些說,慢些。”李長天瞧他這虛弱的模樣,實在有些慌。
“但是李長天。”燕殊忽而話鋒一轉,“可你,終究與寒鴉、與韓涯有關,而我與韓涯素來勢不兩立,若你執意歸順寒鴉,那我與你,正如常言所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長天說:“我沒有歸順寒鴉,我……”
“方才,我聽他人與你的對話,猜想你的姐姐應當就是那位消失了半年的北狄和親郡主,對嗎?”燕殊問。
李長天一頓,點點頭。
“如今郡主隱匿在此,以至於朔方邊疆外北狄對著中原虎視眈眈,所以和親郡主必然與韓涯在密謀什麽。”燕殊說,“你若心向郡主,就算不曾歸順寒鴉,也同樣與我各從其志。”
李長天沉默下來,無法反駁。
因為燕殊說的一點沒錯。
燕殊繼續說:“李長天,人活一世,各有去處,此為抉擇,你無法事事求得兩全,你得去了解、看透眼前紛雜之事,再以自己的立場、自己的想法去做出自己的決定,李長天,別被任何人蒙蔽雙眼,別隨波逐流,別顧左言他。”
燕殊說得很平靜,但對李長天來說,卻振聾發聵,醍醐灌頂。
他確實該好好思考下自己的立場。
不過燕殊未免也太冷靜了,明明是當局之人,卻如旁觀者一樣清楚。
“你竟然……不罵我?”李長天撓撓頭,有些反應不過來,“我都做好被你揍的準備了。”
燕殊眉一蹙,目光落在李長天的嘴角上。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李長天那處的淤青。
“嘶……”李長天小小聲吸了口氣。
燕殊失神怔然片刻,收回手,突然道:“李長天,你方才為什麽不還手?為什麽任那人欺辱你?”
“啊?”李長天覺得燕殊似乎有些生氣。
轉念一想,李長天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
畢竟知他與寒鴉有關後,燕殊都能沉著冷靜地和他講一堆大道理,這樣的燕殊又怎麽會因為這種事生氣。
“我姐和我說,我以前是個傻子。”李長天仰頭笑了笑,“所以你不覺得那人說得很有道理麽?我確實拖累了別人,所以該挨這樣的打,該受這樣的罵。”
“我不覺得有道理。”燕殊冷冰冰、硬邦邦地說。
李長天:“……咦?”
“你為何要聽信別人的片面之詞?”燕殊問。
“也不算片面之詞吧。”李長天撓撓頭,“畢竟我也覺得自己……”
“李長天。”燕殊突兀地打斷他的話,“你問過那些人嗎?”
李長天一怔,眨眨眼看向燕殊。
燕殊:“那些你覺得自己在拖累的人,你親口問過他們了嗎?問他有沒有把你當累贅了嗎?”
“不是,這也不能問吧……”李長天有些懵,“我……”
“那他們在想什麽,你如何知道?”燕殊不依不饒地說。
李長天:“……”
是的,李長天從未問過。
他自顧自地鑽著牛角尖,捂住自己的雙眼,拒絕溫暖,拒絕光明。
所以他一直不知道。
在他向外婆要走學雜費的錢後,外婆會和隔壁的老人家說。
“哎呀,我那個外孫,讀書可厲害了,人也乖,特孝順,有他在,家裡熱鬧多了呢。”
在他住進姑姑家的雜物間後,姑父會和姑姑說。
“長天也太懂事了,你瞧瞧那雜物間整理得,太乾淨了吧,可惜我們家沒多個房間,讓他住雜物間,真是太委屈他了。”
在他被請假的伯母送進醫院後,伯母會打電話給公司說。
“我家有個孩子生病了,嗐,工資扣就扣吧,錢能有孩子身體重要嗎?當然得陪著孩子啦!”
那些無可奈何地輾轉。
真的是因為外婆身體不好,怕照顧不了長天。
真的是因為姑姑家太小,怕長天住得不舒服。
真的是因為大伯家太吵,怕影響到長天高考。
僅此而已。
他們從未把他當作累贅。
他一直是他們的血濃於水的家人。
只可惜,李長天從未問過。
“我能不能就住這,不搬了?”
李長天不知道的是,這句話的回答,永遠會是。
“當然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