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結界的破裂,整個工廠都跟著發生了變化,陰風陣陣,烏雲遮蔽了明月,一群黑壓壓的鬼魂從廠房裡飄上了半空,全都神情呆滯。
許清木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香點燃,那些許久沒有吃飽過的鬼物就循著味道飄了過來。
許清木折了根樹枝禦劍,和宋玦一起飛向半空,那幾千隻餓極了的鬼都追了上來,跟著他們一路飛到了紀念碑所在的位置。
此刻正值深夜,工業鎮的居民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到紀念碑附近,周遭一片寂靜。
許清木已經在這裡設好了結界,擺好了祭壇,丹尼爾就在這裡守著,一看到那麽多鬼跟著許清木來,腳一軟差點又要暈。
許清木和宋玦落了地,鬼物們也就跟著一個個鑽進了許清木設好的結界裡。接著許清木點燃早已經搭好的香塔,鬼物立刻就全撲了上去大快朵頤。
丹尼爾盡量讓自己不去看那些死狀淒慘的鬼,低著頭說:“之後……還要做什麽?”
許清木回答:“等亨利過來,先暴打一頓,再將這些鬼被攝走的神志奪回,然後就可以超度他們了。”
丹尼爾說:“那看樣子……沒有我的事了吧?我能走了嗎?”
許清木點頭道:“你回去吧,免得誤傷你。注意安全。”
丹尼爾點頭,然後立刻溜走。
然後許清木和宋玦都沒有說話,他們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些吃著香的鬼。
沒多久,寧靜的夜被一道刺耳的發動機轟鳴聲打破,一輛邁巴赫急匆匆地駛來,急刹停在了路邊,亨利從車上下來,一見這場景臉都綠了,他憤怒地往前走了幾步,死盯著許清木和宋玦怒道:“你們不是來談合作的。”
宋玦道:“很遺憾,和你談的時候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合作對象,但很可惜,你的人品實在是太過低劣,這合作進行不下去。”
亨利冷笑一聲,厚顏無恥地說:“我就當你誇我了。直說吧,你們究竟是誰?想幹什麽?”
許清木將臉上的偽裝給撕掉,道:“既然都是玄門中人,或許你應該認識我。”
亨利看清許清木臉的那一刻,略有些驚詫,道:“你、你是許清木?”
許清木點頭,道:“我們已經亮了身份,你也說老實話吧,幫你做風水局,還有驅鬼的是誰?”
“用的著別人嗎?我自己就可以。”亨利不屑地看著許清木,慢慢脫掉了自己的外套,摸著手腕上的陰陽環,說,“所有人都說你這個小崽子厲害,那我們就來試試。”
果然如許清木所猜測的一樣,亨利背後沒有高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搞的。很難想象,他一個外國人竟然有這樣的修行天賦。
許清木皺眉道:“那麽有天賦,幹嘛不乾點兒好事呢?你看看你乾的什麽事,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你懂個屁!”亨利拔高音調,“反正他們都死了,那麽長時間困在一個地方不能投胎,待著也是浪費鬼力,還不如做點什麽,也算是回饋社會了。而且我還給了他們香火吃,讓他們不用當成為孤魂野鬼餓肚子,有什麽不好?”
許清木聽這套歪理聽得火大,說:“別給自己找理由,你就是純粹地不要臉,為了賺錢沒有底線。你對華國文化那麽了解,應該也聽過一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亨利面上露出嘲諷的表情,他沒有再看許清木,而是轉過身去面對那群正在吃著香的鬼物,大笑兩聲,道:“哈哈哈,這個世道,哪裡還有道可言?你不知道我這經歷了什麽,就沒有資格評判我的對錯!我半輩子都奉獻給了家族和公司,但到頭來,還是要給我那個愚蠢的侄兒打工,憑什麽?三十年了,我一個人在華國辛苦奮鬥,泰特斯有今天,都是我的功勞,可董事會是怎麽對我的!他們……”
說到這裡,他憤怒地轉身看向許清木和宋玦,但他驚詫地發現,那倆正湊在一起小聲地說著話,完全沒有在聽他的話。
許清木道:“我瞧著,他可能不是個草包,應該有點道行。”
宋玦心中竊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說:“可能要打一下雞血吧。”
許清木猶豫著沒有吭聲,表情有點別扭。
亨利震驚地看著他們,大喝一聲:“喂!”
二人這才轉頭看他,滿臉不明所以。
亨利大怒道:“你們為什麽不聽我說話?”
許清木眨眨眼,道:“哦,不好意思。我們有一項傳統,那就是不聽反派的心路歷程,誰管你爸你哥你七大姑八大姨怎麽著啊,打架就打架,不做居委會調節員。”
說完許清木又不看他了,而是轉頭看著宋玦,正經地說:“你確定需要嗎?”
宋玦攤手道:“那也沒辦法。”
因為前兩天的事情,許清木還有點別扭,但他盡量裝作若無其事,亮了下自己的脖子,說:“哦,那行吧。”
然後,這倆就在亨利的注視下,旁若無人地湊近對方,在對方頸間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同時露出奇怪的表情。
亨利:???
半晌後,亨利火冒三丈,大聲道:“你們兩個死斷袖!有完沒完!”
許清木面色一僵,血一下就燙了。這幾天他都壓著火沒發出去,現在亨利算是主動來找死,他頓時精神奕奕,突然就提劍飛身衝著亨利心口刺去。
亨利沒想到許清木動作這麽快,他已經是反應極快了,迅速下腰躲避,但還是被猛衝過來的許清木劍氣所傷。空氣劃破了他胸前的衣襟,他聞到鮮血的味道,一條手指長的傷口就出現在了胸口。
亨利迅速躍起,轉瞬間已到了一棵樹上站定。
“你這個小道士,果然是有點厲害。”亨利一邊說,一邊從手腕上取下了陰陽環,兩手往外一拉,那兩個連在一起的銀環就分開了,與此同時,白光閃現之下,原本兩個小小的銀環竟然瞬間變得如同籃球一般大小。
亨利握著陰陽環左右手分別擲出,陰陽環就如同有生命一樣,一個朝著許清木,一個朝著宋玦,毫不留情地攻擊。
許清木提劍,宋玦搭弓,只在一瞬之後,“砰”的兩聲響,兵刃在半空之中相撞,發出了刺目的火花。
這一撞之下,他們都感覺到了對方的實力不俗。
陰陽環在空中旋轉了一圈,又迅速飛回了亨利的手中。
難得遇到這麽強的對手,許清木也來了興致,他提劍再次上前,以凶悍的攻擊步步緊逼,而宋玦的箭矢也嗖嗖地從背後飛來。二人並沒有急著要亨利的命,而是非常默契地在將亨利往祭台的方向逼去。
亨利面對如此凜冽的攻擊的確是有點吃不消,他一直退到了紀念碑旁,看到祭台的時候,終於知道了許清木和宋玦的目的。
他們想要將他逼上祭台,驅鬼者的血才能解除約束。
亨利恍然大悟,在拿著陰陽環努力反擊的時候,竟然大笑起來,說:“我明白了,你們想做好人,想超度這些鬼魂,想找回他們的神志是嗎?”
許清木和宋玦都沒有答,只是箭矢發射更密集,許清木的出招更凜冽。
亨利得意地笑:“既然如此,你們有軟肋,我可沒有。”
說著,他突然收回抵擋的趨勢,飛身躍起逃跑,轉眼間到了另一顆樹上,然後他抓緊時間閉眼念咒,將陰陽環扔向空中轉了一圈,“叮”的一聲響。
那響聲分明不大,卻震得人耳膜疼,許清木和宋玦同時看見一圈波紋從陰陽環蕩漾開,擴散到那些正在吃著香的鬼物身邊,於是,那些原本一個個正在狼吞虎咽的鬼物突然都定住了。
而後,他們齊刷刷地抬起了頭,望向了許清木和宋玦的方向。
許清木心裡暗道一聲不好,但還是止不住那些鬼物慢慢開始動作,然後速度越來越快,都朝著他們都撲了過來。
這就是他們最大的麻煩,許清木和宋玦一出手,他們就會魂飛魄散。
亨利得意萬分,立刻放聲大笑,在鬼物的掩護下從樹梢躍下直奔祭台而去。
他就是毀了這個祭台,讓他們的目的無法達成!
“臭不要臉!”許清木罵了一句,迅速追上。
亨利才不管許清木,他只在許清木的攻擊和宋玦箭矢抵達的那一刻迅速念咒,一群渾渾噩噩的鬼物立刻就護在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去擋。
於是許清木和宋玦的攻擊只能撤回。
亨利回頭看了一眼,一把抓住了一隻鬼物的脖子,道:“你不是要保這些髒東西嗎?有本事來呀!”
在這一刻,許清木的怒火達到了頂點。
但他卻反而冷靜了下來,頭也沒有回,對著身後喊了一聲:“宋玦!”
他什麽都沒有說,宋玦依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支箭矢從後像是閃電一樣從後方射來,然後又是密密麻麻的箭,都直衝著亨利的眉心,亨利用空閑的另一隻手去抵擋那些箭矢時,許清木已經飛身到了亨利的身邊。
然後,一人一箭,配合得天衣無縫,直直打在了亨利的手背上,亨利吃痛放開鬼物。
與此同時,更多的箭矢圍繞在許清木的身邊,伴隨著他一劍刺向了亨利的心口。
亨利急忙用陰陽環抵擋,但暴怒下的許清木攻擊力實在是太強,他根本想不到自己連這一招都擋不過,猛地心口一痛,吐出一大口血來。
亨利這時候意識到了自己不是這倆人的對手,已經慌張地想要逃了,於是繼續念咒讓鬼物們全撲向許清木和宋玦,掩護他。
許清木被一團團鬼氣纏繞不得脫身,宋玦也不好受,站在原地連動彈都難,但箭矢不受影響,依然能發出。宋玦便衝著許清木的方向道:“向上!”
許清木沒有回應,但他明白宋玦的意思,立刻腳尖一點再次躍起,黑漆漆的鬼物們追著他的腳邊起飛,卻是慢了一步。
宋玦緊緊盯著那些鬼物,一把抓了五箭搭弓,手一松,五箭齊發。
破風聲響起,而後又是砰砰的五聲響,五支箭沒有一支射死了一隻鬼物,竟然全部精準地串起他們的衣角,將他們給釘在結界之上,沒有一隻鬼物魂飛魄散,但他們都不得動彈。
一箭至少串起了七八隻鬼物,瞬間許清木就輕松多了,他嘴角含笑,沒有回頭去看宋玦一眼,但內心無比安定。
更多箭矢從身後而來,許清木在宋玦爭取到的時間裡,已經快追上了亨利。
筋疲力盡的亨利已經沒有力氣再飛,他從半空跌落,依然在口中念咒操縱鬼物。
幾千隻鬼物並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一群在掩護他,一群在試圖將祭台摧毀。
眼看著亨利已經躲到了祭台旁,一群鬼物正要將那祭台摧毀的同時,丹尼爾不知從哪跑了出來,張開雙臂擋在了那祭台前。
亨利頓時站住,驚詫地看著丹尼爾。
丹尼爾已經做好了拳擊的準備,雖然那一群黑壓壓的鬼物讓人非常害怕,但他沒有退縮,咬牙道:“亨利叔叔,認輸吧,你做錯了。”
亨利勃然大怒,甚至沒有力氣和這個草包廢話,他一揮手示意那些鬼物衝上去,丹尼爾已經嚇得腿軟了,但依然,絲毫不肯退。
於是那些衝上來的鬼物,竟然遲疑了一瞬。
這就是許清木常說的邪不壓正。
但也只是一瞬,他們本來就是去了意識,只會按照亨利的命令繼續往前衝,眼看著就要吞噬丹尼爾的時候,宋玦的箭和許清木的人已經到了,一左一右,直射向亨利的雙手。
“叮叮”兩聲響,亨利猛地往前一撲,雙手被箭矢和樹枝同時戳了個對穿,狠狠地扎在了地面。
亨利再也動彈不得,猛烈掙扎慘叫,手中的陰陽環也瞬間掉落。
許清木從半空中落下,站在依然發抖的丹尼爾身邊,說:“雖然沒什麽必要,但,謝謝。”
丹尼爾瞬間受到了極大的鼓舞,都敢睜眼看了。
許清木往前走了兩步,抬腳狠狠地往下一踩那陰陽環,兩個銀環在許清木的腳下瞬間化為齏粉。
又是一陣驚雷,一道刺目的銀光閃現,照在每一個渾渾噩噩的鬼物身上,他們突然就停下了動作,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那些應該屬於他們的神志的記憶,慢慢回來了,眼淚也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這時候,時間剛好,許清木沒有空閑多言,迅速點燃香燭,用符紙沾了亨利的血,開始做法,等解除了亨利和鬼物們的契約後,又抓緊時間念咒,將這些鬼物們超度。
啟明星升起,天空泛有淡淡的金光,這些在人間停留了太久的鬼物們,也知道自己該走了。
他們慢慢地飄了起來,往那金光的方向飄去,在離開之前,都抱拳向著許清木和宋玦行禮。
縊鬼也在其中,他的眼神已經全然清明,閃耀著光芒,一點兒也不像是陰鷙的鬼物。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來不及了,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空中飄,變得越來越透明。
於是,他只能含著淚水,抱拳道:“我想起來了,我的名字叫楊和旭,幾位恩人的大恩不知如何報答……但我相信,來生我們一定有緣,還會再見。”
更多的話沒有時間說出口,他的身體已經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了那片金光裡。
旭日逐漸從東方升起,照亮這片天地的時候,那些曾經的英雄們,也終於得到了安息。
許清木和宋玦就那樣目送著他們離開。
許久,被釘在地上的亨利實在是受不了了,再次開始慘叫。
許清木聽著這聲音就火大,走上前毫不客氣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在他天靈蓋一拍,一團銀色的光暈就被抽了出來,握在許清木的手裡。
亨利驚恐地尖叫:“不要!”
那是亨利這麽多年苦苦修煉而來的靈力,就像是什麽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在許清木五指收攏的瞬間消散。
亨利瞪大了眼,就如同全身的骨頭都軟了,連尖叫都發不出來。
“這還不算完。”許清木冷笑一聲,捏著他的手腕一用勁,亨利這才感覺到什麽叫做軟了骨頭。
全身都在劇痛,那痛楚根本是常人無法承受的,許清木直接毀了亨利的靈骨,從此以後,哪怕他再有天賦也無法修煉了。
亨利面如死灰,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攤爛肉。
許清木冷眼看他,說:“痛嗎?你不想想你做的事,這樣我都覺得太便宜你了。”
亨利喘息著,掙扎著,很久之後才虛弱地說:“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我不會……”
許清木淺笑:“你也算是玄門的人,知道玄門規矩就是誰強誰有理,你要怎麽不放過我呢?”
亨利艱難地抬起眼皮,說:“我不會……”
躲在後面的丹尼爾戰戰兢兢地說:“他……他可以告我們啊……故意傷害……跑不了……”
宋玦回頭看他一眼,輕笑說:“你倒是有法治意識。”
許清木“哦”了一聲,抬手就抽走了亨利手心的箭和樹枝,亨利兩手出現了大大的兩個血窟窿,又是一陣痛苦的尖叫。
接著許清木從懷裡拿出兩張符咒扔在亨利的手心上,符咒閃了一道金光,立刻消失。那血窟窿竟然奇跡般的愈合了,仿佛根本沒有出現過。
許清木道:“現在,他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內傷的痕跡了。”
丹尼爾徹底傻了。
亨利再掙扎兩下,終於是承受不住地暈了過去。
正當此時,從遠處跑來了兩個年輕的男人,丹尼爾還緊張被路人看到不知道怎麽解釋,卻見那二人徑直朝著許清木走來,亮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證,說:“小道長是吧?我們是有關部門的工作人員,已經接到通知來處理後續了。”
許清木打了個哈欠,說:“那麻煩你們了。”
行動之前許清木就已經聯系過了王三,他向來是隻管殺不管埋,後續交給王三他們單位處理最好。
當然,亨利的惡性事件史無前例,他一個外國人奴役我國的鬼,暴打、摧毀靈骨都還不夠,得有個說法才行,有關部門最適合解決這種事情了。
於是,許清木和宋玦和那倆交涉了一番,很快離開。
回枝城的機票定在了今天下午,他們還有一上午的時間,好好看一看這座小鎮。
那些努力為了生活拚搏的工人們也已經起床了,正迎著陽光,朝氣蓬勃地繼續去奮鬥。
許清木看著他們淺笑,心裡想,努力的人,都應該有回報。
二人慢慢地走著,一路到了工業鎮的博物館,重新仔細地看了一下百年前早造船工人勇敢反抗壓迫的那段歷史。
看著留下來的實物和照片,比聽到講解更震撼人心。那些古老的物件訴說了勤勞善良的工人們是如何通過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了財富和幸福,又是如何用自己的雙手抵抗壓迫和不平等的。
在一面牆泛黃的老照片之中,許清木和宋玦突然同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他們立刻站定,看著那照片。
照片上帶著年輕朝氣笑容的青年,正是楊和旭。
照片下一行短短的簡介,介紹了他的一生。
他家世代造船謀生,在受到壓迫時,也是第一個掀起反抗的家族,整個抗議活動之中,他全家人傾盡了財產,為抵抗的工人們付出了全部。而當武力衝突加劇的時候,他們也是第一個受害的家庭,全家滅門,只剩下他一人。
他忍著悲痛,一直熬到了這次反抗的勝利,但在勝利以後,他還是受不了全家人的離去的痛苦,最終選擇了上吊自殺。
這是一個充滿了悲劇色彩的英雄。
許清木看著黑白照片裡楊和旭那張年輕的臉,喃喃自語道:“他和他的家人,肯定還能見面的。”
宋玦點頭:“會的,一定。”
許清木便覺得安慰不少。
他們最後看了那照片一眼,行了禮,轉身離開。
照片上的青年就那麽淺淺地笑著,看著那兩個身影並肩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