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在一個吃飯的地方坐下來, 人趴在半圓的長桌上,渾身上下都是濕的,像剛洗完澡沒擦水。
洗的還是冷水澡, 一桶一桶的從頭往下澆, 腳還踩在放著冰塊的盆裡, 從裡到外刺骨的冷,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到底忽略了什麽呢?要想想,再想想。
小腿被拐杖敲,陳仰耳邊有聲音說:“我要摸你。”
稀松平常的語氣。
陳仰愣怔的轉過頭看少年:“啊?什麽?摸我?你要摸我哪?”
朝簡指他後腦杓:“這。”
陳仰於是明白是為的自己的標記, 就說:“那你摸吧。”
說著就配合的垂下腦袋,露出短短硬硬的發絲裡潰爛的傷口, 以及一截已經被鬼手扼住的後頸。
朝簡看了會那截脖頸, 唇抿直,眉間攏下一片暴厲的陰影。
少年人至純陽氣的手掌放了上去,蹭著濕冷的皮膚往上移了移, 扣住,五指收緊。
那小一點的鬼手印被他完全攏在指間。
陳仰感覺頭燒起來了,皮開肉裂的灼痛,他發烏的臉變得扭曲,喉嚨裡發出壓抑的痛苦聲音。
“我怎麽好像聽到了女人的慘叫聲?”
他後知後覺:“是給我標記的那隻?女的?女鬼?”
完了, 是女鬼。
陳仰意識碎爛的時候, 余光裡多了一個鬼影,他快要閉上的眼睛猛地瞪大。
是她!
是那個阿姨!
那時候在開水間,她讓他幫忙拿杯子的。
是兒童用的保溫杯。
兒童……
那個鬼小孩?他們是母子?
下一刻陳仰就看到阿姨的肚子上出現了一大塊血汙,從她寬松的衣服裡滲出來的,滴滴答答的滴著血。
“該不會她就是給我標記的……”
陳仰瞳孔緊縮著喃喃自語,母親要害他, 兒子幫他?
母子倆感情不好?
阿姨的肚子裡已經開始掉血塊,一塊一塊的粘著衣服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
大廳傳來一陣近似癲狂的大笑,陳仰嚇得心跳驟停,暈了過去。
文青沉浸在某種極度快樂的境地裡,趴在安檢機上往外面看,邊看邊笑。
“大發現啊!”
“原來門口有火車,我竟然沒想到,我為什麽沒想到呢,我早該想到的。”
“對,我應該想到了,我就是晚了點,真是的,讓他搶在了我前面,誤打誤撞而已。”
“不管怎麽說,現在知道了,火車一直在開,開啊開開啊開,就這樣,開開開。”
文青一根手指在安檢機上轉來轉去:“太好了太好了,嘿嘿,很好。”
“精彩,真精彩。”
文青斜扯著嘴角不停拍手,搖頭晃腦的,反覆念著那幾個字。
孫一行看得全身毛毛的,他直往後退,腳步不穩的踉蹌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蹬著腿往後挪動,囁嚅著嘴唇發出幾個音。
“他……他這是……怎怎怎……怎麽了?鬼附身?”
向東吐出一口濁氣:“第一次當任務者不了解正常,你這次能活著出去,下次你還會看到這樣的。”
“這叫失心瘋,任務者的職業病之一。”
這是第一個,他們再不離開,很快就會有第二個。
下午兩點,距離T57發車過了40分鍾。
剩下的六人聚在一樓的書屋裡,坐著的,站著的,還有躺著的,身體技能各有不同,心理跟精神狀況也不一樣。
畫家早上剛下班,給人的感覺是活著不如死了。
現在的樣子變成,活著就是死了。
沒潔癖的人不理解。
畫家的身體長時間直接接觸過腐屍的製服,又不能洗澡,沒噴霧,他要到極限了。
現在的他已經喪失了作為活人的思考能力。
陳仰的慘烈程度不輸畫家,整個人都是蔫的。
又喪又灰暗。
“躁起來!”
向東握拳咚咚咚砸桌面:“還沒到那一步,別他媽半死不活的!”
“不是有新發現了嗎?老子一個粗人,不懂門口的火車跟任務有什麽關系,誰來說說?”
文青鄙夷的笑:“粗人?智障就是智障。”
“滾你媽!”
照例還是向東跟文青打嘴炮,然而氣氛卻沒活動起來,依舊是一潭死水。
陳仰躺在牆邊的沙發上,一隻手放在腹部,一隻手拽著小圓桌上花瓶裡的假花球。
第一個被碾死以後,如果就扔東西出去……
不可能的,那時候任務才剛開始,根本想不到這一點。
T57不走,他不會懷疑車是哪來的,要帶著車裡的乘客去哪。
任務本身也就不會這麽快被他懷疑並推翻,他還在糾結轉圈圈的寓意。
後面可能要再花一些時間才能想到這上面。
陳仰手上的力道一偏,把花球給扯碎了,他撚著手上的小半個,隨意的問了一個問題。
“第二個怎麽死的?”
“碎屍。”
向東看陳白菜終於坑聲了,就接話道:“塞塑料大白桶裡了,一塊挨一塊,一層挨一層,醃肉一樣,貼著桶。”
靠牆的文青突然站直:“圓筒,大圓桶,圓的。”
他又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後面的是盯在門下,來回晃。”
陳仰不說話了。
“怎麽又都跟死了一樣?”
向東後面的吼聲一停,有感應的往書屋外看,安檢機動了?
他低罵了聲,跑出去看了看,頓時一通咆哮:“臥槽,真動了,有東西出來了!”
三段鏈條。
比自行車的要粗。
文青湊頭研究:“這是什麽東西上的,我怎麽看不出來,是我孤陋寡聞了嗎?”
“鏈條對應的是什麽?三個人?”
向東摸下巴:“你們誰從事跟這玩意有關的工作?”
他伸手指孫一行:“是不是你?”
孫一行無辜的搖頭說:“不是啊,我公司是做物流的。”
向東瞪眼:“那肯定是你!”
孫一行臉都白了。
“嚇他幹什麽。”文青拍他後背,善意的說,“不怕不怕,不是那麽理解。”
孫一行怯怯的躲開文青的手,還是向東的凶神惡煞好些。
陳仰正要跟朝簡說話,無意間瞥到了什麽,身體頓住,他的眼神從迷茫漸漸變得怪異,聲音啞啞的說:“物品為什麽從安檢機裡出來?”
幾人都沒說話。
陳仰自顧自的說:“不然呢?還能從哪出來?”
接著自問自答:“可以憑空出現,也可以掉下來,為什麽就一定從安檢機裡出來?”
陳仰蹲下來,看著安檢機皮帶:“因為皮帶是循環的。”
鬼小孩在陳仰面前展露轉圈圈,應該是規則授意的,就像是他提醒上一批任務者那樣。
否則他早就被抹殺了。
啞巴凌晨三點多聽到的敲金屬聲,個別乘客的死亡細節,每次出物品的安檢機皮帶……
都是提示。
規則一直在提示他們。
規則背後還有規則。
陳仰臉部肌肉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武玉說的話在他腦子裡浮現,要遵守規則,但也不要太相信規則。
當陳仰把這些說出來以後,安檢機旁的五人反應各異。
朝簡波瀾不起,畫家像是沒聽見,文青呼吸急促的摸皮帶,孫一行跟向東是正常人的表現。
孫一行搖搖晃晃,懷疑人生:“那其他人的死……”
“你還想每次都給暗示?”
向東臉色難看的啐了一口:“媽得,所以是任務開始,中間,最後,幾次暗示,都被我們忽略了。”
“規則不斷告訴我們循環這個信息。”向東看陳仰,“循環是什麽意思?”
陳仰說:“任務的關鍵在車站。”
“這裡是起點,也是終點。”
向東第N次唾棄解密環節:“車票就是個誤導?”
這回陳仰沒出聲。
文青站了起來,順順油噠噠的劉海,一縷縷讓它們貼著發帶:“這話不合適哦,準點上車確實能離開。”
“老頭跟小啞巴都平平安安的上車走了,不是嗎。”
向東滿頭長草。
邊上的孫一行試探的說:“坐車離開車站不就是完成任務了嗎?”
“大叔,你看看你這魚的記性,帥哥不是說了嗎,大家都覺得有車票,有日期,有車次,那就得在檢票時間裡上車,規則卻沒說任務就是這個,純碎是我們自作多情,異想天開,啊對了,想當然。”
文青對陳仰咧嘴,一副求誇獎樣:“帥哥,你是這麽說的吧,我都記著呢。”
陳仰沒給表情,他早就放棄觀察文青了,全是漏洞,又沒轍。
這種人不為敵已經是萬幸。
“其實T57的兩個人回沒回去,我們還留在車站的也不知道……”
孫一行吞吞吐吐。
“沒錯!”
文青滿臉欽佩的說:“大叔你發現了華點!真棒!”
孫一行縮肩:“是是嗎?”
“是啊是啊,雖說帥哥透露了規則裡的循環,覺得任務是在車站,可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文青說:“也許所謂的循環,是指火車要多繞幾圈才能離開呢。”
“現實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跟我們取得聯系,說不定老頭跟啞巴現在都在家躺著了。”
陳仰看了眼文青:“別搗亂了。”
文青冤枉的撇撇嘴:“哪有,我只不過是順著大叔的話往下說的,結果沒明確,五五分嘛,誰能說得準呢。”
陳仰掃了掃被文青影響的孫一行,嚴肅道:“起點是終點,這是對的,離開的方法就在車站。”
孫一行垂頭擦擦碎鏡片,戴回去,在割裂的世界裡看陳仰,張張嘴:“那是什麽方法啊?”
陳仰噎著了。
“看吧,大叔,帥哥也給不了你答案。”
文青拋了下僅剩的最後一枚硬幣:“晚上K1856來了,試試唄。”
孫一行的聲音帶著哭腔:“不走呢?會怎麽樣?”
文青笑眯眯的,還是那話:“試試唄。”
“行了行了,你這逼就知道玩弄別人!”
向東暴躁的薅頭:“說來說去,還是不知道怎麽破解。”
他環顧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青城站,仰頭怒吼:“這他媽就是個死亡陷阱!”
陳仰一愣,死亡陷阱……
是啊,可不是。
先解決三段鏈條的事。
大家分頭在車站裡找,這是安檢機出來物品後的第一走向。
六個人,一個廢了,能用的就五個。
其中兩個離不開對方,是捆綁的,要一起,只能選一個區,剩下三人一人一個區,帶著鏈條的照片一路找過去。
陳仰邊走邊看四周,他能感覺得出來,鬼小孩不會再出現了。
轉圈圈的提示已經被他猜到了。
就到這裡。
後面要他自己去解。
陳仰心裡的霧霾很重,不知道上一批被鬼小孩提醒的人有沒有摸到循環,再聯想到其他暗示,最後解開這個死亡陷阱。
“你喝醉酒了嗎?走路彎彎扭扭。”朝簡伸拐杖撈住陳仰。
“我在想事情。”陳仰發現了什麽,虛虛的碰一下頭後,“好像不怎麽疼了,我是不是沒事了?”
朝簡道:“看那孩子。”
陳仰不解的問:“怎麽說?”
朝簡駐足,拐杖抵著胳膊,手抬起來打開陳仰的手,看他的燙傷,沉默幾瞬,拿出藥膏擠一坨上去。
“他母親想給他找個玩伴。”
陳仰料到了:“要是我當時不幫她拿杯子呢?”
朝簡睨他:“那你的人品就不過關,沒資格給她兒子做玩伴。”
陳仰:“……”
舉手之勞的拿個杯子,也能跟人品掛鉤?
陳仰歎口氣,雖然被標記受折磨,但也能憑此接觸到那小孩。
禍兮福所依。
算了,不提了。
朝簡又給陳仰耳後的燙傷上了藥。
鬼標記的影響減輕,藥膏的作用就明顯了,涼絲絲的,陳仰舒服了些,心想不知道啞巴跟馮老現在怎麽樣了。
沒有死,也沒完成任務。
不能離開任務世界,那會去哪?
陳仰再次琢磨起了循環這個詞,他摸出幾個紙啾啾,放在一個吧台上面。
這是兩個任務者留下的。
本來他以為排序是【我回不去了。】【上車,死,不上車,死。】
【那個小孩怎麽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
陳仰擺弄幾下字條,把兩組的順序都換了過來。
第一個任務者的是:【上車,死,不上車,死。】【我回不去了。】
第二個任務者的是:【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那個小孩怎麽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
這麽一換,一下就讓人頭皮發麻。
他們寫這個的時候都發現了規則背後的規則。
字裡行間卻充滿了絕望。
說明知道了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幾人一個多小時後匯合。
找到其他鏈條了嗎?沒有。
有發現嗎?沒有。
好了,等死吧,這是他們交流後的結論。
孫一行不行了,他癱在活人特征微弱的畫家旁邊不停擦汗,廉價西裝脫掉,駝著背,突起的脊骨就很明顯,給人一種要刺破發舊襯衣的感覺。
“鏈條是對應的誰?一個人還是全部?”
向東也是大汗淋漓,翻找東西這個事平時不算什麽,現在連續三天沒怎麽睡,壓力拖著體力,才會讓他出這麽多汗。
“我猜是三個人,一段對第一個。”文青積極發表意見。
每次都是向東配合他演出,這次是“朕累了,愛妃呢,都死哪去了”的架勢。
沒過一會,累了的向東又詐屍:“不對,你怎麽沒流汗,你是不是跑哪偷懶了,壓根沒找?”
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汗腺不發達也是我的錯?”
向東是一個字都不信,這狗比就是個瘋子。
陳仰沒管其他人,他用塑料袋包著手,挨個拿起一段鏈條打量。
腦子裡有什麽閃過,還沒捕捉就跑沒了影。
“大件的東西上的。”陳仰說。
“我知道了,這是,是,是那個……”
文青指自己的嘴:“就到嘴邊了,你們看,就在這,怎麽會卡住了,氣人。”
陳仰忽然發現搭檔的頭偏向一處,他放下鏈條,視線沿過去:“你在看什麽?”
朝簡:“扶梯。”
陳仰大力拍了下腦袋:“我怎麽忘了,扶梯底下是靠鏈條運行的!”
“就是這種鏈條。”
“對對對,我嘴邊的也是這個。”
文青摸摸胸口:“哎呀,終於從嘴邊掉出來了,把我給急的。”
任務開始的時候,扶梯就是開著的,沒關過。
上上下下的,沒見扶梯上面有什麽東西。
幾人都走到了扶梯旁。
“誰是最後一個用的這東西?”
“大家一起的吧,都是送完馮老他們上車就下來了,沒再上去過。”
“對,之後一直在一樓活動。”
“扶梯先前肯定沒問題,安檢機裡掉鏈條後才有的名堂。”
“按照先前安檢機出物品的套路,那三段鏈條應該是扶梯裡抽出來的,它怎麽還能運行?”
“……”
“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樓梯?”
向東距離樓梯最近,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臉:“我從樓梯跟著扶梯看看能有什麽。”
誰都沒反應過來,他一條腿就已經跨上了樓梯。
“你們看什……”
向東在孫一行驚恐的視線引導下往上看。
他人還在樓梯底下站著,踩上去的那條腿膝蓋以下部位卻在第一層上面。
“啊——操,媽得!”
向東用一截小腿告訴大家,他以為的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樓梯是錯誤的,反了。
不能走樓梯,必須走扶梯。
不走不行。
規則都有時間限制。
這次不知道是多長時間,為了穩妥起見,還是要盡快走。
走之前要處理向東的傷,車站有個小藥店,裡面的藥物很有限,能找的都找了。
向東沒了右小腿,他自己處理的,手法很熟練。
“衝動是魔鬼啊。”文青不知上哪找了根棍子給他,“兄台,拿好,你的打狗棍。”
“你得感謝棍子的主人,他用這個挑行李進的車站,不然你連個拐都沒有,要麽邊蹦邊血淋淋,要麽直接爬。”
向東看看很快把包扎的布料滲透的傷口:“幾位,我先坐在這,你們找規則吧,找到了喊我。”
說完就閉上了眼,疼得脖子跟額角蹦青筋,髒話亂噴。
“幸虧只是一條腿,像我,走樓梯喜歡蹦,就這樣。”
文青蹦上了兩節台階。
陳仰的臉色劇變:“為什麽你能走?”
“畫家也能走啊。”
文青悠悠的往上踩幾節,轉過來面向大家:“不信讓畫家試試。”
向東把棍子砸地上:“放你媽的狗屁,畫家是上一輪的,已經通過執勤安全了,你也這樣?”
文青擺出困惑的樣子,撓撓頭說:“那大概還是針對的三個人的吧,我不在裡面,跟啞巴一樣漏掉了,只有你,帥哥,栗毛,你們三。”
一個軟弱的聲音響起:“我,我還在。”
文青眨眨眼:“啊不好意思,把大叔給忘了。”
“那就四個,隨便了啦,你們走你們的,我在樓梯給你們把關。”
陳仰盯著文青看了許久。
三段鏈條,扶梯,題目出來了,答案是什麽?
時間緊迫,看不見的計時表在轉,巨大的壓力塞滿每一粒塵埃。
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畫家繼續行屍走肉,孫一行抱著公文包小聲嗚咽,奄奄一息,向東殘了。
至於文青……
只求他歇著。
陳仰蜷著腿坐在地上,用力拍拍冰涼的臉,還好他的搭檔沒出狀況。
“想想。”
陳仰把希望寄托到搭檔身上。
然而搭檔竟然來一句:“自己動腦。”
“……”陳仰無奈的說,“打個比方,思路要是一瓶水,現在我是一滴不剩,枯竭了。”
朝簡瞥他:“門外的火車是你想的。”
“水就是那麽用完的。”陳仰摳短指甲裡的髒汙,“可能還有點吧,只是大家殘的殘,廢的廢,還有個一直鬧的,負面情緒太多了。”
做題的時候要集中注意力,專心,現在那兩樣對他來說很奢侈。
這還是生死存亡的大題。
朝簡皺眉凝視陳仰半響,撤開目光去看上行的扶梯。
一層一層的,在他漆黑的眼裡往上升。
那扶梯像是被放慢了,每個細節都無處可藏。
朝簡又去看下行的扶梯,一言不發的看了兩三分鍾,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動了下眉頭。
“我們要上去,再下來,隔開。”
陳仰從朝簡那句話裡解出了答案。
除了畫家跟文青,他們四個都要上扶梯,隔三層站。
不能少一個,不能站錯,否則都死。
安檢機出過三輪物品。
只有馮老那個遊戲危險,其他的都很簡單。
像第一輪掉的四個物品,按照原位放回去就行,第二輪是想娃娃的故事跟值班。
破解出來之前怎麽都想不到,破解出來以後會發現,哦,就這樣啊。
這次的規則是延續下來的簡單法。
大家卻沒那麽想,一部分原因是涉及到自身,更多的原因是,這不是任務開始,是三天了,熬到現在,幾乎都很不好。
越焦躁越慌,越慌就越容易犯低級錯誤。
孫一行哆嗦著發白起皮的嘴唇:“不上去不行嗎,為什麽一定要去二樓,晚上檢票的時候,樓梯不能走,還有電梯。”
文青趴在扶梯邊微笑:“那你去試試,不出意外的話,進去就碎了。”
孫一行發不出聲音了。
不多時,四個人都站在扶梯那裡。
陳仰說:“準備好了嗎?”
向東撐得艱難,額頭上是豆大的虛汗:“快點!”
陳仰看孫一行:“你呢?”
孫一行遲緩的點頭。
陳仰蹙了蹙眉心:“你這樣不行,打起精神,沒站好我們都活不了。”
孫一行一抖,用力的點頭:“我可以的,我可以!”
氣氛很生硬的沉了下來。
那麽誰第一個?
向東看樓梯,自己的那截小腿跟腳還立在上面,他把牙咬得死死的。
孫一行一聲不吭。
萬一那三段鏈條不是讓他們隔三層過扶梯,而是猜錯了,扶梯也是死呢……
陳仰正要說“我第一個”,兩根拐杖就搭上了扶梯。
少年單腿蹦上去,沒回頭道:“跟上。”
陳仰快速數完層數站上去。
一滴汗從向東眼睛上掉下來,他看了眼陳仰的背影,也數三層。
向東跟朝簡一樣的蹦上去,只不過動作要困難很多,那層扶梯上很快就聚了層血泊,傷口根本止不住血。
孫一行是第四個。
接力賽那樣。
孫一行沒動,還在傻站著,腿跟灌了鉛似的。
突然有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看準層數把他給推了上去。
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近的畫家。
向東憤怒的對孫一行吼罵:“你他媽的,自己想死別害我們!”
孫一行哭著不停道歉。
“別吵了。”陳仰說,“再這樣下去。”
“孫先生,畫家在樓下不在二樓,這次你再走神就沒人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孫一行連連保證。
陳仰還是不放心:“孫先生你第三個吧,我最後。”
朝簡說:“順序不能改。”
陳仰的嘴角一壓:“那只能按照原來的順序了。”
“你們放心,我……”孫一行躲開了向東的棍子。
向東厲鬼一般瞪他:“給老子好好數,好好站,站穩了,要是害死了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孫一行抽泣著,忙不迭的彎腰道歉。
下行沒出紕漏,四人都站對了,順利回到一樓。
“這算是過了嗎?”向東被迫截肢,粗氣喘得斷斷續續,要不是他體格健壯,已經暈死了過去。
陳仰不知道。
不死就是過了,死了就是沒過。
時間會給他們答案。
周圍的血腥味很重,地上這一灘血,那一遛血。
一片頹喪。
陳仰急得癱不住,又不知道出路在哪,他強行調動身體提起勁,拉著朝簡去找線索。
文青屁顛屁顛的跟著他們。
晚飯誰都沒吃,過了七點,時間變得快起來,無聲無息到了九點,陳仰感覺自己只是捋了幾個頭緒。
K1856是21點55的,25就來了。
提前半小時檢票。
第四候車室裡,燈光亮堂,站台上也是,火車在等著。
乘客們集體無聲。
陳仰挨個看他們:“目前的線索你們都知道。”
文青說:“有的記憶不超過三秒,我幫忙做個謹慎的總結啊。”
“一:準點上車不能回現實世界,括弧,可能。”
“二:任務在車站,現在沒找到破解的方法,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頭緒,我是沒有。”
“三:不上車會被抹殺。”
陳仰說:“沒人證明最後一條。”
文青在椅子上轉硬幣:“那帥哥是要自己做試驗?”
“循環嘛,都懂,車站是起點也是終點,出路在這裡,這沒錯,但沒說車次過了的還能留下,應該是要在車來之前找到出路,車來了就……”
陳仰打斷文青:“我選擇不走。”
朝簡吃著奶片,沒打算開口,很難讓人忽略,又奈何不了。
他的答案沒人想聽。
向東失血過多,人是昏沉的,呼吸很弱,他對著陳仰的方向定格半天,動了動嘴:“我留。”
“叮”
硬幣掉到了地上,文青低頭去撿,聲音裡帶著歎息,表情看不清。
“既然你們都要賭,那我隻好舍命陪君子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往檢票口走。
向東胸口大幅度起伏:“畫家你……”
“哎呀呀,搞特殊嗎?”文青喊,“畫家,你不留了啊?”
畫家邁著行屍走肉的步伐過的檢票口,沒有半分停頓,不知何時就已經下足了決心,做出了選擇。
又是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跑進檢票口,一身皺巴巴的,單薄跟寒酸間透著抉擇的意味。
“下扶梯也要隔三層!”陳仰想起來的大喊著提醒,“畫家,以防萬一!”
已經到扶梯口的兩個身影都刹住了車。
他們選擇聽陳仰的,隔三層下了扶梯,在站台匆匆找車廂。
離開車站的身形很堅定。
陳仰目送那兩人上了火車,他後退著坐回坐椅上面,垂下頭捏手指。
文青趴在陳仰身後的椅背上:“你的跟班拋棄你了。”
猶如石沉死海,沒有分毫回響。
文青語氣安慰的說:“帥哥,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了啊,都是成年人,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還是沒得到反應。
“現在剩下的四個人,一個剛被截斷腿的,一個一直殘的,一個鬼氣還沒消,我這是什麽命。”
文青“哎”了一聲:“說點什麽讓你們精神起來呢?”
他苦惱的說:“我想想。”
“啊,我知道了,有一個事,我說了你們肯定能心跳加速。”
陳仰聽到後半句,心臟跳動的頻率就變了:“你要說什麽?”
“我是第一班車。”文青說。
陳仰“騰”地站起來,聲線戰栗:“你再說一遍!”
“K32,我的車次。”文青正經臉。
向東驚坐起來,“荷荷”喘著氣罵:“好你個姓文的,老子問你的時候,你還他媽不……唔,媽得!”
他走幾步倒回去,痛得抽搐。
文青冤枉的說:“冷靜點,兄弟,我澄清一下,你問我是不是第三班車,我確實不是啊。”
向東瞪著他,要不是腿受傷流血,他早就撲上去揍了。
“那你……”
陳仰腦子裡嗡嗡嗡,他看著文青:“為什麽你沒上車?”
“這讓我怎麽說呢,就從頭說起吧。”
文青跳到一個椅子上蹲著,不快不慢的說:“最初我拿到車票就懷疑任務不是上車,沒辦法驗證,我決定用自己做個試驗。”
“結果還真不是。”他輕松的語調讓人悚然。
向東吼:“那你不說出來?”
文青聽到大笑話一樣,捧腹笑得前俯後仰,又突地不笑了:“這是我用我的命找到的線索,為什麽就要說呢?可以選擇不說的吧。”
“一開始,車站有人失蹤有人留下,人仰馬翻,我還出來解釋了,可是他們怎麽做的,他們不但沒跟我說謝謝,還要衝上來打我。”
他歪頭,臉蹭肩膀:“呵呵,我是很記仇的。”
“……”
“這是任務,我早就說了,指望別人是不行的,生死都要靠自己,誰也不欠誰的。”
文青啃著指尖,愉悅的笑著:“而且啊,說了多沒意思。”
末了裝了個逼:“看大家猜來猜去,多好玩。”
向東那聲音跟一破拉風箱似的:“殘腿的,還等什麽,抽啊,抽死他!”
朝簡:“你不是也有拐杖。”
向東:“……”
是啊,老子也有拐杖。
向東手一揮,棍子飛出去,沒砸到文青,砸偏了。
才殘腿,技能還不熟。
向東氣暈了。
“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沒有我就下樓了,”文青說。
陳仰喝幾口水:“畫家跟孫先生才走。”
“帥哥,你也怪我。”文青咂嘴,“別天真了,畫家不是新人,他身份號指不定多靠前,你真以為他什麽都沒想到?”
陳仰記得畫家是五位數身份號,那他是深思熟慮過了的?
怕是沒想的足夠清楚。
這裡沒消毒噴霧了,殘酷的現實影響了他的判斷力。
陳仰看著文青:“那馮老呢,他是你曾經的隊友。”
“老頭啊,他是對我的車次很感興趣,問過一次還是兩次來著。”文青玩了會硬幣,“怎麽說呢,後面你問到了我再說吧,沒問到就算了,總歸跟任務的牽扯不大。”
陳仰想到他在樓梯上行動自如的畫面:“你是本該走了的人,所有規則都對你沒用。”
“嗯哼。”
文青那張普普通通的臉上頓時鮮活起來,露出了詭異的激動:“看在你這麽聰明的份上,我再告訴你一個事。”
“最開始的‘不能把自己的車票給其他人看’這個規則,就是在暗示乘客可以隱瞞車次,選擇不坐自己那班車走。”
陳仰:“……”
“當然那也是我沒上車,發現自己沒死後反推出來的,我隻想到了這個,沒想到外面的火車。”
文青頗為遺憾:“哎,還是漏掉了,這點上我不得不承認你比我厲害,讓我承認的人不多呢帥哥。”
“那大屏的車次變灰,不是全都死了。”
陳仰說:“是沒人上車走。”
文青:“嗯嗯嗯。”
“準點上車是不是也是規則的一部分?”陳仰看朝簡。
“帥哥,是咱倆在說話啊,你頭轉錯方向了。”文青搶在對方搭檔之前說,“對,是的,沒錯,出路是在車站,卻不是唯一的出路!”
陳仰還看的朝簡,眼珠都不帶轉的。
朝簡跟他對視片刻:“應該。”
陳仰繃著的肩膀塌了下去。
就像看到紅燈的時候,停下來,或者往前走,都可以。
他們選擇了前者,馮老畫家四人是後者。
“這麽快就聊到這了,我說說老頭吧。”
文青真假難辨的說:“為什麽沒攔呢,那時候門外有火車的信息還沒出來,我認為走了比留下來要好。”
“車來了沒走的,失去了一次可能會有好局面的機會,只能在車站找出路,不然就會困死在裡面,很慘的,我是遊戲癮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其實K32檢票的時候,我差點就衝上去了。”
說的跟真的一樣。
陳仰無動於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