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 香子慕和孫文軍帶著熟食和酒上門吃飯。
朝簡自覺去廚房準備食材。
陳仰坐在房間的床上,聽三人談話。
“仰哥,自從你和朝簡在一起以後, 你這房間我每次進來都覺得跟上次不一樣。”香子慕說, “他的東西比你的都多了。”她看一眼書架, 眉心擰了擰,“你的書架怎麽全是他的手辦跟漫畫書?還有鬼故事大全,花蕊養護指南,百姓家常菜……那都是些什麽?”
“小孩子嘛, 世界燦爛得很,哪像我這個老人無聊。”
“你自己的書和亮晶晶的小擺件呢?”
“我平時擺上面也不看, 落灰, 收起來了。”
“……”
“仰哥,你別太慣著他!”
陳仰正在書架前通過書了解朝簡的世界,突地聽到香子慕這句, 他往後看,看見她滿臉的恨鐵不成鋼,還有抽著煙的那個自己的兩眼懵逼:“我慣了嗎?”
香子慕大力咬著奶片:“你問孫大哥。”
陳仰見自己露出欠揍的笑容說,“子慕啊,吃奶片不能那麽咬, 廢牙, 等你老了,牙口就不……好好好,我問我問。”
孫文軍沒等當事人問就說了自己的觀點:“都有慣吧。”
他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書翻了翻:“你比較多一些。”
陳仰不經意間瞥了眼孫文軍手裡的書,他的臉色一變,那不就是他的那本《量子論之意識與世界的關系》嗎?怎麽會在這?
陳仰飛快打開背包,發現書不在原來的地方, 他找了個遍,都沒看見書。陳仰瞪著被孫文軍放回書桌上的書,看來是當年這個時候的自己把書拿出來,放在那了。
後面還會回到他背包裡的吧?
這是他照亮他回家之路的燈塔,他帶著它,就不會迷失方向,千萬不能丟了。
陳仰把背包背上,走到孫文軍那裡,背後是香子慕老媽子似的教導。
“仰哥,你不要覺得自己年紀大一些,就要無條件地付出,你要放下父性,不然你們的關系就是不平等的。”
她仰哥來一句:“嚴重了子慕,愛情不是這麽按幾斤幾兩算的吧。”
房裡的氛圍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香子慕停下了折奶片包裝袋的動作。
陳仰瞥瞥趴在椅子上的自己,他能一眼看出那是假裝生氣,並沒有真的要長篇大論,指點一二。
香子慕心裡是敬畏她仰哥的,他在她的人生裡佔據好幾個身份,既是朋友,知己,搭檔,戰友,二哥,也是老師,她有點怕他真的板起臉來,正當她不自覺地擺出無措的小女孩姿態,想要找孫文軍求助的時候,孫文軍給了她一個眼神,兩人找借口去外面拿水果吃。
陳仰跟了出去,聽到他們在門外說悄悄話。
孫文軍語重心長道:“子慕,你這娘家人的心態真的要改一改。”
“誰是娘家人?我是婆家人!”香子慕後知後覺自己情緒有點激動,她調整了一下心態,音量也減下來,“朝簡是仰哥媳婦,我婆家的。”
陳仰靠著門,他觀察香子慕的微表情,無奈地歎口氣,她看樣子是知道她牛批的仰哥被個她認為實力不能放一塊比的小鬼壓,覺得他不爭氣。
沒準還擔心他身體不好,怕他虛,畢竟對象正處在精力用不完的年紀。
這姑娘是三人裡最小的,明明是妹妹,卻在某些時候當大姐。
陳仰瞧著香子慕豐富的小動作,想起了她的弟弟香月,他試著推測了一下時間線,香月應該已經走了吧。
香子慕挺過來了。
曾經的她有搭檔有朋友,無論多黑暗都能走出來。
重置後的她性情變了不少,重新出發,重新上路,一路孤獨。
雖然後來孫文軍也在康復院上班,兩人一個在C區,一個在A區,可是香子慕失去了記憶跟情感,被填充全新的社會關系,而他不停地被報名審核,一遍遍體會那種閾值低到達線標準卻又衝不破臨界點的痛苦掙扎,他們的關系被她的重置,和他的經歷以及副區長身份負擔割裂,回不到從前了,不可能回得去的。
難怪香子慕把二次重置定義為前世今生,也相信因果,有果,就有因。
陳仰沒辦法把激烈翻湧的情緒壓下去,只能任由它把自己吞沒,他在那裡面感受到了令他窒息的悲涼。
“行,婆家的。”孫文軍還在那給香子慕做思想工作,“那你說,你是不是要控制一下自己?”
“我怎麽了我。”香子慕的嘴角耷拉下去。
孫文軍摸她腦袋:“你啊,別總操心你仰哥的感情生活,也別翻看那些戀愛指南愛情二三事,凡事都看緣分,愛情也是,你仰哥跟那孩子究竟能走多遠,不是你能研究出來的,那要隨緣。再說了,不管是誰有對象了,時間規劃方面肯定跟沒對象的時候有所不同,這是正常的。”
“我知道,我是覺得……他整個人栽進去了,餡得太深,我怕哪天他們散了,他會起不來,我很怕朝簡傷害他。”香子慕攏了攏肩頭的小卷發,“仰哥那麽好一個人,我本來以為他會找個溫柔體貼的女孩子,誰知道他找的是比他小很多的男孩子,做任務還要帶他,太危險了。實話跟你說話孫大哥,從朝簡加入進來以後,我就總是做夢,夢到仰哥因為他出事。”
香子慕轉而又歎氣:“不過仰哥如果找的對象是溫柔的女孩子,做任務也還是要他帶,很難有能跟他並肩,或者幫到他的,就連我們和他一起做任務,都還要他幫襯。”
“你看你糾結的,心事太重。”孫文軍輕彈她腦門,“每段感情都有結局,老天爺安排好的,我們是旁觀者是家人朋友,不是當事人,立場要擺好擺對,別給自己給別人添麻煩。子慕,你交個男朋友吧,給自己找些事忙起來。”
“交男朋友?那我不如多養一隻貓。”香子慕想到家裡的那兩隻,眼裡的光亮暗淡下去,“算了,不養了,哪天我沒了,貓都會成為沒有家的流浪小孩。”
孫文軍推眼鏡:“存在的痕跡一消除,自己的東西就會被分配出去,變成別人的,貓也會換鏟屎官。”
香子慕嘖嘖:“真傷感。”
“孫大哥,你說仰哥會不會怪我多事?”她小聲說。
孫文軍把她的忐忑懊惱看進眼裡:“怪倒是不至於,估計會替你累,任務跟任務相隔的時間有長有短,光是睡覺看看電影都覺得時間不夠用。”
“我確實心累,還不到二十五,我都長抬頭紋了。”香子慕慘兮兮地摸摸額頭。
孫文軍調笑:“所以說啊,你以後少操點心,單身狗不懂就別……”
“不行,我還是有話要說,不說出來我會抑鬱。”香子慕打斷孫文軍,風風火火地從聽了半天的陳仰身邊經過,對房裡的那個他說,“仰哥,朝簡霸佔你!”
陳仰:“……”
房裡的他丟掉手機:“此話怎講?”
“這幾個月你做完任務回來,都和他約會,咱三個多久沒一塊兒喝酒了?”香子慕叉腰。
“今晚不就能喝?”
陳仰看到他下了床,點根煙抽一口,眯眼呵笑,“子慕啊,你提醒我了,說起來啊,我發現我有對象了,你們約好了似的自動疏遠我,平時打個電話說幾句就掛,整的就跟我正在辦事一樣,我趕時間嗎?我就算是在辦事,事兒辦得熱火朝天,我也不差那個時間。關於多久沒約飯喝酒的時,我都忘了跟你們鬧了,現在既然聊到這個份上,那咱三就來好好交流交流,過來。”
香子慕後退半步,貼牆而立。
孫文軍默默看窗外。
香子慕咕噥:“兒大不由娘。”
孫文軍鏡片後的眼睛瞥向她:“沒看你仰哥煙都抽起來了嗎,他這是來勁了,你再說,我都救不了你。”
香子慕趕緊閉嘴。
旁邊的陳仰是唯一的觀眾,看自己主演的電影,不用購票,只需要把感情挖出來,放在台子上面,剖開分出各類情感,稱一稱有多重。
陳仰去了廚房,他對象在切牛肉片,切得可認真了,薄厚度跟大小都幾乎一樣。
“你這刀工一直就這麽好啊。”陳仰站在一邊說,“誰下廚?”
朝簡把切好的牛肉片放盤子裡:“五點半了,六點喊哥哥過來炒菜。”
陳仰的嘴一抽:“虧你還看家常菜食譜,沒天賦啊。”
朝簡把菜刀擱在砧板上面,他開始燙西紅柿剝皮,準備食材這方面他做的很熟練,就是不會燒。
陳仰看朝簡快速剝好一個西紅柿,他想,他對象後來進步了,廚藝漸漸點亮,還能給他煮長壽面。
剝完西紅柿,朝簡打開冰箱看看,他從廚房小架子旁邊的布袋裡拿了個便利貼本子,撕一張下來,寫了什麽,壓在冰箱門上面,再摳起旁邊的亮晶晶冰箱貼,“啪”一下摁在紙上。
便利貼上面寫著:晚上下樓散步買菠蘿跟酸奶。
陳仰一眼不眨地看著生活氣息濃鬱的朝簡,好乖啊。
以後的他也有乖的時候。
都是他。
“還有T子。”
陳仰聽見朝簡蹲在垃圾簍前,一邊削土豆皮,一邊嘀咕。
陳仰:“……”
吃過晚飯,當年的陳仰四人去三連橋後面的河邊散步,他們在真實又虛假的世界,享受短暫的休閑生活。
走著走著,四人就分成了兩隊。
兩個單身狗在前面,一對情侶在後面。
陳仰忙的很,他一會在情侶那邊,一會跑去單身狗們那邊,哪邊都有他想聽的內容,恨不得來個分身術。
香子慕回頭看朝簡拽著她仰哥的手,腦袋挨著他的腦袋,她沒有惡意地哼了哼:“連體嬰兒嗎?哪都跟著。”
“熱戀期,過段時間就淡了。”孫文軍隨口說。
香子慕的表情瞬間就變了樣:“淡了?那不行,那仰哥肯定要患得患失。”
孫文軍把從陳仰家帶出來的奶片剝開,塞進她嘴裡。
香子慕鼓著白瓷般的臉頰,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半眯,模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
陳仰聽見了,她說的是:不能淡,要濃下去,越來越濃。
傻姑娘。
陳仰擦擦眼睛,哎了一聲,香子慕誤會了朝簡,原因應該比較多。她沒有全部想起曾經,只是憑一些夢境片段推測整個故事,多少都會有偏差。
另外,香子慕的性情,精神狀態,心境都沒有以前好了,情緒容易被牽動,她不知道自己生了病,靈魂也已經老了。
最主要的是,她夢到了他的死,夢裡的他死得太慘,死無全屍,她還幫他找到了頭,這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信仰崩塌,世界崩塌。
還有就是,他的死因是為了保護受傷的朝簡。
香子慕作為他的老搭檔,不能接受。
她的不能接受,不敢面對,不想面對,卻不得不接受,不得不面對,不亞於是在吞刀子,明知很痛,還要細嚼慢咽,一點點往下吞,嘴巴扎破,五髒六腑都是血。
香子慕有多痛,就有多恨朝簡,恨命運。
或許在她看來,她那個無所不能的仰哥是自己害了自己,死在了自己選擇的愛情手裡。
所以她替他不甘。
可她最後還是推了他和朝簡一把,做了她的角度和立場能做的事。
陳仰的鼻子一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每個人都有……
“快看,有流星!”前面的香子慕驚喜大喊。
“還真是流星。”孫文軍摘下眼鏡,仰頭凝望天邊的那條細長光影。
陳仰回頭看後面的自己和朝簡,他們都在看流星。
流星已經在飛快劃落。
“仰哥,不要只顧著看,快許願!”香子慕喊完就閉上眼睛,虔誠地許了三個願望。
——希望任務世界的弟弟不要哭。
——希望孫大哥能夠擺脫家裡給他按的框子,做一名優秀的醫生,少些煩惱,多些快樂。
——希望仰哥的結局跟她夢裡的完全相反,他會幸福,永遠幸福。
香子慕睜開眼睛才想起來,忘了自己的了,她仰望流星劃過的地方,風把她的發絲吹起來,在半空中飛舞出悠揚的弧度。
“忘了就忘了吧,我自己不重要,只要我給仰哥他們許的願望能夠成真。”
香子慕的聲音伴隨著奶片的香甜,被風吹散了,吹向天地間,吹進了從未來回來的過客耳朵裡。
那過客愣怔地看了她一會,站在她面前,輕輕地喊了她一聲,小慕。
她沒有聽見。
陳仰眼前的畫面一轉,他看到自己在扒拉一個收納盒,裡面全是些日常藥物,被扒得亂七八糟。
“清開靈在哪來著,我記得放裡面了啊……”
“在哪來著?”
陳仰聽著自己著急忙慌的聲音,嘴角一抽,清開靈在你腳邊,等你多時了。
“操。”
“這不在我邊上嗎?我什麽時候拿出來的?”
短發變成圓寸的仰哥緊張過度,智商速度下降。
剛才還在嘲笑的陳仰跟著他自己進一間臥室,看到蔫蔫的朝簡,智商也下降了。
“這是怎麽了?”陳仰衝過去。
“你說你,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了,竟然還能讓一個夢嚇到,抽一晚上煙,喉嚨腫了吧,難受了吧。”
朝簡的嗓音很澀:“噩夢。”
“噩夢不也是夢嗎?藥給你拿來了,你趕緊吃下去,躺著睡覺。”
朝簡沒有伸手去接那板藥:“不想吃。”
“那我喂呢?”
“吃。”
“生病還撒嬌。”
“我不生病的時候也撒。”朝簡乖乖含住藥片,就著一口溫水咽下去。
床前的氣氛很溫馨,陳仰見他把水杯放到桌上,突兀地說道:“朝朝,你戒煙吧,咱不抽了。”
朝簡說:“那你跟我一起戒。”
“讓你戒,你拉上我幹嘛,我抽煙一向很節製,哪像你,那麽不要命。”
“我是被嚇到了,平時我抽的也不凶。”朝簡咳了幾聲,不知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原因,他的眼底有點紅。
“什麽噩夢把你嚇成這樣?上個任務讓你有精神創傷了?”
“跟任務無關,沒有創傷,我就是想我們都好好的。”朝簡把頭上的小啾啾解開,頭湊到他哥哥跟前,“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吧?”
陳仰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回答上面,他發現朝簡的眼裡的世界縮小了不少。
此時的朝簡已經放棄了很多東西,隻想騰出位置給他安家。
幾個瞬息後,陳仰聽見自己說:“傻孩子。”
“我不傻,也不是孩子,你回答我的問題,不要騙我。”朝簡執著又認真,語氣裡沒有逼迫,只有低聲下氣的哀求。
“好,回答你,我會和我家朝朝一直在一起。”
朝簡整個人前傾,一把抓住他哥哥的肩膀:“那我們努力解綁身份號好不好?”
那一瞬間,陳仰瞥到那個自己彎起來的嘴角壓了下去。
周遭的空氣變得稀薄,陳仰即便不是這場電影裡的人,還是會呼吸困難,急切地想做些什麽,讓自己喘口氣。
“我知道你做任務的初衷是為了交朋友,你無聊,你想有很多朋友,可是在任務世界交的朋友,說散就散了……”朝簡在哥哥面前弓著腰,頭低下來,“出去了,照樣能交朋友,還不會那麽容易散。”
他的哥哥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死別對你來說也很傷。”朝簡的嗓音微哽,“你頭髮都白了。”
陳仰條件反射地摸腦袋,身邊的自己也那麽做了。
“哪有!”
朝簡變魔術似的拿出手機,修剪整潔的指甲在屏幕上劃幾下:“你自己看。”
陳仰湊頭,入眼是一張照片,一個頭頂的特寫。
嘖。
還真被他看見了幾根白頭髮。
“這腦殼又沒寫名字,誰知道是不是你在網上找的。”他自己不承認。
朝簡什麽也不說,默默亮出一個視頻。
視頻做不了假。
陳仰看到自己往地上一癱,一副遭受打擊的樣子:“當大哥傷身傷神。”
朝簡趴在床沿:“那不當了?”
“不當了不當了。”
“從現在開始,你能建立起回家的信念嗎?”朝簡追問。
“有些麻煩啊親愛的,我不知道那是什麽。”
“不怕,我會告訴你。”
生了病的人眉眼帶笑,眼底燃起了一簇最耀眼的煙花。
陳仰福至心靈,朝簡這是預謀已久,也成功了。
從這一刻開始,過去的他改變了人生目標。
陳仰不知過了多久,朝簡睡著了,他自己把被對方攥著的手抽出來,輕手輕腳離開房間,坐在隔壁的書房裡打開視頻:“小文哥,子慕,你們在幹嘛?”
視頻裡的香子慕在寫樂曲彈鋼琴,嘴上趴著一隻胖橘貓,頭上蹲著一隻小黑。
孫文軍正在給一個病人寫治療方案,手邊有一摞參考資料。
“好忙的,什麽事啊仰哥?”香子慕咬著筆撓頭。
“我想去終點。”
香子慕嘴邊的筆掉到了橘貓身上,呼呼大睡的橘貓蹭地抬頭,一張懵逼的貓臉入了鏡頭。
孫文軍那邊差點打翻還熱著的咖啡。
“我是不是出現幻聽了?”香子慕喃喃,“完了,我有PTSD了……”
孫文軍的手伸進鏡框底下,捏了捏鼻根:“我覺得我需要休息一會。”
陳仰看到自己湊近視頻,不怒反笑,挺無奈也挺縱容的那種笑:“說正事呢,你們跟不跟我去?”
香子慕拍拍的腿上的橘貓屁股,等它下去了就把被米色長褲裹著的細直長腿一疊,鉛筆夾在指間當煙,女神范兒架了起來:“我們說那麽多,都比不上朝簡。”
“關於這個話題,確實說過不少次。”孫文軍強調。
當年的陳仰剝了個橘子吃,輕輕松接下兩個搭檔的招數:“此一時彼一時,人都會長大的嘛。”
香子慕潑涼水:“你都快奔三了哥哥。”
“活到老學到老,我們不論是什麽年紀,思想境界都還在成長。”
香子慕跟孫文軍:“……”
邊上的陳仰:“……”
“哎,朝簡雖然是我戰友,但他不止是戰友,還是我對象,給我暖被窩的,等我老了,他還要伺候我大小便……扯遠了扯遠了,我是想說啊,”那個陳仰吃掉最後幾片橘子,收起臉上的笑意,嚴肅而鄭重地發出邀請,“香女士,孫醫生,我們去終點看看?”
“那就去吧。”孫文軍和雅地笑起來。
香子慕一隻手壓在屏幕上面:“一起去終點!”
另外兩個搭檔也像她那樣做。
三人隔空擊掌,約好了,一起去終點。
畫面又變了,陳仰坐在鐵路邊,身後是任務者失去親人同伴的痛哭,旁邊是給他剝奶片的朝簡。
他的眼前是兩條平行伸出去的鐵軌。
有個人戰在鐵軌上面,身體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陳仰再看去,鐵軌上已經沒了人影。
那是鬼魂。
卻不是任務裡的厲鬼。
厲鬼是個小孩,他的父親是鐵路執勤人員,多年前他被父親殺了丟在廢棄的涵洞裡。
任務者要帶著厲鬼進涵洞,幫他找到他自己。
那涵洞被封住了一個出口,大家已經進去查探過了,他們進去才知道發現涵洞走不到盡頭,所有人需要一直往深處走,邊走邊齊聲喊那個鬼小孩的名字。
不能並排,要豎排,不能睜眼,不能停下腳步,喊聲不能不整齊。
他們失敗了一次,失去了幾個隊友,過一會要做第二次嘗試。
陳仰吃掉朝簡送到他嘴邊的奶片,這是二人隊,他在這個任務裡認識了向東。
這會向東在執勤人員的小屋裡躺著,他不是在為任務焦慮,也不是為隊友的一個個離去而悲傷,而是在睡覺。
呼嚕聲往外飄。
陳仰起身往小屋走,呼嚕聲聽得更清晰,也更響亮。
隨著他開門,日光跑了進去,跳在了單人床上的那位眼皮上面。
“我操,誰啊?”向東打哈欠。
“我。”陳仰抱著胳膊看他。
這時候的向東沒留板寸,頭髮染成灰色,耳朵上也不是耳釘或小圓環,而是耳環,就一個,戴在右耳上面。
他的體格很有男人味,五官俊美,那耳環一戴,不覺得娘氣,只會讓人感覺性感又時尚。
“現在就進洞?”向東大咧咧地坐在床頭,頭髮被他粗糲的手指抓成了雞窩。
“不到時候,還有人情緒不穩。”陳仰說。進涵洞的人必須同心協力,平靜下來才行,誰出錯誰死,其他人要重來。
向東的臉很臭:“那你進屋幹嘛?來就來,還帶你相好的,老子說多少回了,不愛吃狗糧不愛吃狗糧……誒老子的鞋呢?”
陳仰指指外頭。
有個男生看上了向東,現在正在給他縫縫補補,也不知道哪來的陣線。
“他媽得,聽不懂中國話,被拒了還那麽起勁。”向東打著赤腳站起來,身高腿長,“但凡他腰細一點,老子也不至於無聊萎靡成這樣。”
“這次運氣不好啊,整個隊伍裡就陳白菜你一個人的腰……”向東感覺到一股怒氣,他瞥瞥朝簡,“小弟弟,別動氣,說說而已。”
朝簡的面色冷冷的,誰敢打他媳婦的主意,誰就是他的敵人,思維非常的簡單。
“瞪我幹什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犯法吧小弟弟,你媳婦這把好腰是我認識的人裡面的這個。”向東一隻手的拇指豎起來,另一隻手把衣擺往褲腰裡收,他對陳仰一笑,“我想起來了,有個家夥跟你的腰一樣細,就是沒你夠勁,太脆,我都怕稍微大點力,把他掐斷。”
陳仰的腦中蹦出一個身影:“誰?”
“你不認識,一個姓白的。”向東懶懶洋洋地說。
陳仰開口:“白棠?”
這不是他想說的話,但他卻說了,很顯然,當年的他就是這麽說的。
那時候就有這個話題。
“對對對,就是那家夥。”向東夠到煙盒,叼根煙點燃,他就像是說故事人物似的,語氣裡沒什麽感情,“小白兔一樣,又白又嫩,眼睛還紅紅的,估計早就死了吧。”
陳仰沒出聲。
向東往屋外走,他經過朝簡身邊時,丟下一句曖昧的話:“小弟弟,就你哥哥那腰好屁股翹的樣子,你進來到現在碰都沒碰?定力可以啊,回頭等你忍不住了,跟我說一聲,讓我開開眼界。”
聽力敏銳的陳仰給了向東一腳,他純粹是習慣了應付對方欠揍的德行。
以前的向東也是個混混頭子,他能站著被人踢不反擊?不能,所以他當場就還了陳仰一拳,力道凶猛狠厲。
那拳頭沒砸到陳仰,也沒輪到他出手,朝簡反應敏捷地擋下了。
兩人打了起來。
這場面陳仰不陌生,確切來說很熟悉,只不過現在的朝簡沒有後來那麽強大,也不會瘋狂暴虐,他的身手沒有完全碾壓向東,最多佔了一點點優勢,沒有拉開距離。
陳仰迅速幫朝簡抽向東。夫夫聯手,天下無敵。
向東很快就落下風了,他停下拳腳,粗喘著啐了一口,滿身殺氣地咆哮:“操,老子門牙都松動了!”
這個久違的小插曲以陳仰拔掉他的煙收尾。
朝簡握住陳仰的手,沉著眉眼,低聲安撫道:“不生氣不生氣。”
陳仰看著朝簡破皮的唇角,想笑也想哭,從火車站的任務開始,朝簡每次護食的甩拐杖抽向東,他都護著朝簡,踢向東,勸架。
曾經竟然是反過來的。
朝簡會哄他,叫他不要生氣。
“我不生氣,這家夥欠的,多揍揍就好了。”陳仰摸了摸朝簡的唇角,“疼不疼?”
“疼。”朝簡皺眉頭,“好疼。”
說著還彎腰低頭,把自己受傷的地方往陳仰眼皮底下送。
陳仰給他吹吹。
“媽得,老子要是死了,就是被狗糧毒死的!”向東把掉在地上的煙踩滅,重新咬了一根,他半天都沒找到打火機,火氣登時就燒到了他掛彩的臉上。
陳仰在向東掀翻桌子之前,將打火機丟過去:“下次再碰面,我希望你能長進些,不會再這麽找抽。”
“有個屁的下次!”向東扣開打火機的蓋帽,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陳仰呵呵,屁沒有,下次碰面有。
結果下一秒,他就看見向東站在樹下,拿著一個筆記本抵在樹上,刷刷寫字。
那是他的筆記本。
陳仰走近一看,向東寫的那一頁……差不多已經是倒數前十頁了。
這麽厚的筆記本都要寫完了啊。
他這一路交了太多的朋友,也失去了太多的朋友。
陳仰吹著風梳理規則給他的信息包,這是他和向東鐵軌任務後的第五次合作。
經過了五次的生死一瞬,向東才在他的筆記本上有了一席之地。
陳仰吐口氣,原來過去的他們也是從開打開始,慢慢變成戰友,規則在這件事上修改的並不多。
嘩啦嘩啦的聲音傳入陳仰耳中,那是風在稻田裡舞動。
這個任務點是在鄉下,厲鬼是一個老太太,她會給他們發布任務,要他們割稻子。
農活不可怕,累就累點,流汗不要緊,只要不流血就好。
可是,
田裡有青蛙,人臉青蛙。
那是老太太的老伴,它會蹲在田埂上瞪著他們,嘴巴一鼓一鼓,呱呱呱地叫個不停。
陳仰放眼望去,全是稻田。每次會有個稻草人和任務者們一起割稻,誰割慢了,就會被青蛙人吃掉。
有些任務者沒乾過農活,都不認識鐮刀,他們一邊哭一邊吭吭哧哧地割稻,緊張的把手割破了,有的甚至割掉了自己的手指,稻田裡有很多血跡。
還有人頭。
因為有任務者情緒崩潰,拿鐮刀劃了脖子。青蛙人會把身體吃掉,頭留下。
大豐收的田園風光結合血淋淋的人頭,和痛苦的哭聲,編織成了一個血腥又詭異的夢。
現在是中途休息。
“向東,朝簡呢?”陳仰問道。
“給你摘桃子去了。”向東還在刷刷寫字,別看他身份號長,他任務做的可不少,有印象的都寫下來了。
陳仰的眉心抽了抽,朝簡在任務世界找吃的這個習慣是改不了的,在哪都要投喂他。
腿上有點癢,陳仰拍掉一隻黑螞蟻,他記得之前自己做夢夢到過割稻子,香子慕跑出小樹林,站在田埂上喊他。
但這個任務是他帶朝簡歷練,沒香子慕和孫文軍。
看來類似鄉下的任務點,他做過不止一個。
“老陳。”
向東的稱呼讓陳仰一愣:“嗯?”
“你那疤,真不想修複?”向東的左腿蹭蹭右腿,邊寫字邊說,“要是你改變主意了,這個任務回去,我跟我哥們打聲招呼,讓他給你做,友情價。”
陳仰的呼吸快樂起來:“什麽疤?”
向東聞言把頭一偏,正臉對著他:“你的腦子跟著風私奔了?不就是你左耳的疤嗎?難不成你身上別的地方還有疤?”
陳仰在向東說完這句以後,規則給他的信息包就被補充了一部分信息。
小時候他在三連橋玩耍,救了個被扔到樓下的嬰兒,左耳被鐵門上面的釘子刮到了,留下了疤痕。
算算時間,嬰兒要是活著,應該快二十歲了。
陳仰的腎上腺素不斷升高,那嬰兒不會是朝簡吧?不是他多想,他生命裡和他羈絆最深的就是朝簡了。
“老陳?”向東連著喊了幾聲,才把陳仰的魂喊回來,他將筆記本跟筆還給對方,“好多年不寫字了,字寫的沒以前好看,不過也還算湊合,畢竟基礎擺在那。”
陳仰毫無意外地看到了三頁風吹草地見狗爪,東哥的狗爬字還是老味道,鬼都不認識,全靠猜。
向東那份個人傳記的最後一頁底下是他的簽名。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
後來的他也是這簽名。
陳仰曬笑。
“笑個毛啊笑。”向東橫眉豎眼,“等老子死了,這就是絕版。”
陳仰給他一腳,他罵罵咧咧,很暴躁的樣子,卻沒還擊。
“老陳,我怎麽也算是你和朝小子的助攻大隊成員之一,你們什麽時候結婚,請帖有我的一份吧?”向東摸了把板寸。
陳仰斜眼:“你助個屁攻,你認識我們的時候,我跟他早就好上了。”
向東冷哼道:“說的就跟你們後來沒吵過架一樣!”
陳仰抿了抿嘴,吵過啊。
也好,挺好的,他們是普通情侶。
向東開始掰手指,數自己的助攻事業,陳仰擺出服了的表情:“行行行,東哥,咱不扒著過去了,往前看好吧,結婚就給你發請帖。”
向東這才滿意了:“到時候給你好東西。”
陳仰的心底冒出一個猜測,他好奇道:“什麽?”
“秘密。”向東前一秒說完,下一秒就說出兩字,“鑽石。”
他氣得扇自己:“說說說,說個幾把!”
陳仰習慣了東街老大的耍猴行為:“你哪來的鑽石?”
“我在現實世界碰到了一隊友,兩杯酒下去,他給了我三鑽石。”向東抖掉肩上的落葉,摳摳手掌傷口裡的泥巴,“那可是鑽石王老五,一個穿著富人區別墅群行走的大老爺,你能想象嗎,做任務隨便一扔就是一把鑽石,還都不是碎鑽,嚇人不?”
“是好嚇人,我要嚇死了。”
陳仰把筆記本塞進他的背包裡,視線從又回到原來位置的那本書上掃過,他松口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