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聲音很輕地開口, 怕驚嚇到少年的美夢:“你的屏保……”
朝簡一愣,他迅速按掉手機。
光沒了,陳仰的視線暗了許多, 他摸到朝簡的耳朵, 很燙:“自己寫的?”
朝簡垂著腦袋。
“我家小朝同學的字很好看呢。”陳仰誇獎地笑了一聲。
“這還不夠好, 我在練一個新字體,練好了就換掉。”朝簡低下頭,腦袋抵著陳仰的腿部,蹭了蹭。
陳仰聽出朝簡克制的笑意, 不用看都知道他的唇角一定是彎起來的。
小朋友得到了滿分,很高興。
陳仰在心裡默念那兩句話, 存放在腦海深處, 他不假思索地問了一個問題:“你是學文的還是學理的?”
朝簡蹭他腿部的動作停下來:“學文。”
陳仰的表情有點微妙,朝簡竟然真的是學文的,那他之前說自己之所以會計算空間重疊點, 是因為別人教過他類似的東西,舉一反三……
那個“別人”,該不會就是我吧?
陳仰這麽想,就被朝簡拽住了衣服:“仰哥,我知道你是理科學霸, 我雖然學文, 但我理論解題之類都不錯,我也在自學了,我會讓自己跟上你。”
“……”陳仰面無表情,哦,我不是文科生,我是理科生, 還是學霸。
二次重置拿掉的不止他的記憶,情感,任務經驗,還有大量理論知識,對理科題相關的敏感度也被修改了。
當然,二次重置也給他留了一點東西,譬如身體的靈敏度,槍法,車技,面對朝簡時的盲目信任和依賴。
“你看起來不像文科生,也不喜歡文科。”陳仰垂眼看趴在他腿上,等著宣判的人。
“我確實不喜歡。”朝簡輕笑。
陳仰只是隨口一問,他以為這次也跟以前那樣得不到答案,沒料到朝簡很快道:“我家裡希望我學文。”
“為什麽?”陳仰問。
朝簡給陳仰把另一隻鞋穿上:“文學世家。”
陳仰詫異,他蹙眉道:“你不喜歡文科,可你接受了家裡人給你的選擇,是這樣嗎?”
朝簡勾住陳仰的灰色鞋帶,靈活地打結,他孩子氣地撇了一下嘴角:“吵架太麻煩,沒完沒了,頭疼,不想吵,算了。”
陳仰記得後來的朝簡說自己的家人都不在了,通關的小舅也沒了情感羈絆,他默了會,啞聲道:“其實對任務者來說,文理各有好處,作用也都不太大。”
“像我在任務中告訴你的那些東西,都不是課本上的。”陳仰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
朝簡單膝跪地,仰頭對他笑:“嗯。”
陳仰看著曾經的朝簡臉上的笑容,看一次難過一次,他快速穿好鞋,系上鞋帶,背起背包說:“走吧。”
“仰哥,我能不能……”朝簡直起身,搔了搔頭,他忘記自己扎著小啾啾,那處頭髮被他搔得有些亂。朝簡趕緊把啾啾弄好,吞吞吐吐,“親你一下。”
陳仰的呼吸快了幾分:“做任務呢。”
朝簡塌著肩,背部微弓,身後的尾巴垂了下去:“哦。”
走了幾步,陳仰轉過身:“你走不走?”
朝簡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他。
陳仰的腰部發麻:“……行吧,就一下。”
朝簡開心地笑起來:“嗯!”
“一下”超過了一分鍾。
朝同學如願以償,親完還抿著唇回味,差點撞到櫥窗。
陳仰紅著眼搖頭,傻孩子,真傻。
二十多個人融進商場,有意輕手輕腳,因此陳仰幾乎聽不到隊友們製造的動靜,他和朝簡進了一個男裝店,裡面的服飾種類比較齊全,衣服鞋子都有。
陳仰站在店的出入口,看著左邊的模特,那是歐洲人的五官和身材比例,兩眼無神,死氣沉沉。
朝簡一心想要讓陳仰暖和些,他進店就找衣服。
“仰哥,這件你能……”朝簡從架子上拿下來一件長袖上衣。
陳仰突然喊:“過來!”
朝簡立即丟掉衣服跑向他,身形矯健,像陣熱風。
陳仰有短暫的愣怔,他打了個噴嚏。
朝簡搓搓他潮濕的手臂:“我給你找了件衣服,你換上,我再給你找其他的。”
陳仰沉聲道:“不換了,就這樣吧。”
朝簡抬頭看他:“你發現了什麽嗎?”
“沒有,只是直覺。”陳仰說,“穩妥點,我們不要碰商場裡的衣服。”他糾正道,“說錯了,不是不要碰,是不要穿身上。”
朝簡剛要說話,就有幾個人打著手電走了進來。
來的是白棠和三個女生。
陳仰看過去。
白棠對上他的視線,指著身邊的三個隊友解釋道:“她們來找自己的同學。”
“我和我對象進來的時候,店裡沒其他人。”陳仰說完,旁邊有道炙熱的目光鎖住他,衣服也被拽住了。
那女生對同性戀不好奇不排斥,只是覺得兩個主角都很高很帥,她們不帶惡意地多看了兩眼。
“沒有嗎?”
“幾分鍾前我們來過這,他在這家店換了身衣服,然後我想上廁所,他和我兩個同學陪我一起去了,然後他在外面等我們,然後我們從廁所裡出來的時候,沒見著他。”
那瘦高的女生代表同伴們發言,口頭禪是“然後”,一句話裡夾帶好幾個,“然後我們以為他是有什麽東西落這兒了,跑回來拿。我們趕緊回頭找他,半路碰上了白先生,他帶我們來的。”
“幸好有白先生,不然我們三個真的不太敢過來。”另一個小圓臉女生害怕地說。
陳仰了解了事情經過,他看著這三個女生,眼前浮現過很多和她們差不多年紀的隊友,五彩繽紛的生命幾乎都成了灰色。他問了個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你們發現自己有東西丟在某家店裡,會回頭找嗎?”
三個女生齊齊搖頭。
不會!
現在不是逛商場,是真人版生死遊戲,會死人的,什麽東西都沒有命重要!
“如果是身份白卡這種不得不找回來的東西,我會叫上朋友。”瘦高女生說,“反正我絕對不會一個人回去找。”
陳仰歎息:“所以你們的同學也不會那麽做。”
女生們紛紛打了個冷顫,她們互相對視,男生的膽子應該要大點吧,我們不敢,不代表他也不敢。
陳仰看出她們所想:“在任務世界,性別優勢基本隻體現在體能上面,膽量不在其中。開局就嚇哭的大老爺們男孩子多的是。”
女生們開始慌了,她們焦急地交頭接耳。
“那他去哪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塊?千萬不要有事!”
“……”
陳仰注意到白棠要走,他把人叫住:“白先生,你有查到什麽嗎?”
白棠停下腳步:“沒有。”
陳仰向他發出組隊的邀請,被拒絕了,理由是習慣單獨行動。
可陳仰看得出來,白棠在強撐。這估計是他的第二個或者第三個任務,他的經驗並不多,對於這個任務沒有多少把握。
朝簡以為陳仰想跟白棠交朋友,被拒絕很不開心,他低聲安慰道:“我是白棠的老隊友,他也沒和我親近起來。有的人屬於慢熱型。”
“還是你乖。”陳仰摸摸朝簡的小啾啾。
朝簡紅了臉:“嗯。”
陳仰要和朝簡離開這家店,他回頭看了眼那三個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提醒她們,不論進哪家店查線索都要擔心點。
三個女生不想在這男裝店裡多待,她們趕忙站起來,追著陳仰他們的背影往外面走。
小圓臉女生的包突然被什麽勾到了,她下意識回頭,那聲尖叫還沒發出來就被她吞了下去。
“嚇死我了。”
女生把自己的包從衣架上扯下來,對旁邊的高個身影埋怨道:“你在這怎麽不說話?有意思嗎,平時就算了,現在你這樣真的是,神經病哦。”
她的聲音吸引了前面點的兩個女生,她們都回頭,發現要找的男同學就在店裡,先前沒發現是因為有衣服擋著,光線也不亮堂。
“臥槽,老張,都這時候了,你還想扮鬼下我們!你以為是鬼屋呢!”
“老張,你這就真的不是人了啊,虧我們還擔心你有什麽事,特地回來找你。”
瘦高女生錘了他一下。
男生沒有出聲,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心裡有些發毛,不自覺地又錘了兩下,嘴裡吐槽幾句,另一隻手的手機舉起來照過去。
燈光照亮了男同學青白的臉,他面帶微笑,肌肉僵硬冰冷。
“啊!”
走到店門口的陳仰被店裡的一聲尖叫衝擊到了,緊跟著,他又聽見了多道驚恐的慘叫聲。
“啊——”
“救命啊!啊啊啊!!!”
商場裡面沒有顧客,顯得陰森空蕩,那些叫聲不確定具體是從哪個方向發出來的,像是四面八方都有,聽起來讓人猶如身處鬼片現場。
實際上這裡跟鬼片拍攝地只有一個區別,一切都是真實的,沒特效。
“集合!”陳仰快步走出店門口,站在一樓中間仰頭,扯著嗓子大吼,“所有人來我這集合!”
不久前大家才散開,這次聚集的時候,隊伍裡的驚惶絕望氣氛更濃了一些。
少數人哭的哭,罵的罵,叫的叫,大多數都很沉默,他們不是不害怕,只是情緒沒那麽外露。
有人是被沒有臉的人偶嚇到了,有的是手機隨意一晃,照到了一張瞪著眼睛,張著血盆大口的臉。
還有的是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模特,把模特的頭弄掉了,撿起來一看,是自己隊友。
最慘的是一對夫妻,妻子脫了淋過雨的衣服放一邊,換自己挑的那套,丈夫只是看了下手機,抬頭的時候她就死了,穿著自己平時舍不得買的牌子的衣服死的。
大家原本覺得商場裡的假人讓他們瘮得慌,經過這幾分鍾,他們才知道,真正恐駭的是真人模特。
開局沒十分鍾,隊伍人數的第一位數字就從2變成了1。
線索都還沒找到,隊友已經死了八個,這讓一些本來就要瘋掉的任務者更加崩潰,他們不想繼續了,想現在就放棄生命。
陳仰就是在這時候出聲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分析和猜測,分享了出來。
一:死掉的任務者都變成了模特,他們的共同點是換掉了身上的濕衣服,穿了新的。
二:他們站的位置本來是某個模特站的,模特不見了,穿著同樣衣服的人會頂上去,成為那個模特。
禁忌是穿了消失的模特穿的同款衣服,就會死。
“關鍵是模特,順著這條線找。”陳仰說完就開始咳嗽,朝簡帶他去商場的超市,看有沒有藥店。
留在原地的其他人還在消化信息,他們濕噠噠地進商場,看到那麽多店,那麽多衣服,按照正常的思維,不都會想著先換身乾淨的衣服再說嗎?
這是陷阱。
死的是速度快的,他們沒死,是因為平時做事瞻前顧後,拖拖拉拉慢慢吞吞。
要是他們利索點,衣服也換掉了。
“陳先生,只要換的衣服不是消失的模特穿過的,就沒事是吧?”有人衝著陳仰喊道。
陳仰沒回頭:“你怎麽知道消失的模特穿的是哪身?”
等著答案的眾人:“……”也對,安全起見,還是不換得好,就穿濕衣服。生病難受算什麽,最要緊的是保住小命。
陳仰走了會,察覺到朝簡的異常,他停下來,轉身看過去。
朝簡的世界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一片黑暗。
“朝朝,你在想什麽呢,你給我挑的衣服不是那男生穿的同款。”陳仰拍拍他的後背。
“萬一呢?”朝簡自我譴責,“我不該那麽大意。”
“商場,模特,衣服,這幾個事物信息是明擺著的,組合在一起能有不少提示,我早該想到的。”朝簡的眉頭緊鎖,唇發白,滿臉的受挫和後怕,“要是我剛好拿了同樣的衣服給你穿……”
陳仰打斷道:“好了,人是感性動物,不是機器,情感波動會影響到自己的腦電波,導致判斷力和觀察力思考能力各方面數值都會發生變化,失誤而已,我也有。”
朝簡一點都沒有得到解脫:“但我還是差點讓你出事。”他彎腰低頭,抓著陳仰的手,喉嚨裡發出低悶的聲音,“仰哥,如果我們能活著回去,我給你寫檢討,比上次多一千字。”
陳仰:“……”
我竟然還讓朝簡寫檢討,這老師當的,很套路化啊。
“好,回去寫檢討。”
陳仰話落的那一瞬,他在朝簡的背上,渾身發軟,體溫很高。
任務點還是大商場,任務快完成了,大家發現很多店的模特區都有空位,他們圍繞著模特展開搜查,最終查到了商場的一個老保安。
那保安的住處都是模特,放了一整個屋子,它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分別扮演他的爸爸媽媽,老婆孩子,鄰居同事,親戚朋友。
一屋子的假人。
只要把模特放回原來的地方就行了。
陳仰把燙熱的臉湊到朝簡脖子裡,火燒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噴灑上去。
朝簡的氣息加重,托著陳仰腿部的手指緊了緊力道。
“哥哥,你別睡!”
耳邊傳來嘶啞的低吼,陳仰動了動眼簾,他前一秒還在奇怪,自己只是發高燒,朝簡怎麽慌成這樣,下一秒他就聞到了血腥味。
陳仰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他依舊在朝簡背上趴著,只是他們換了個任務點,河流湍急,群山一片雪白。
他穿的不是濕衣服,而是血衣服。
有幾個人也在河裡走,他們相互攙扶,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滿身狼狽。
陳仰的余光捕捉到白棠的身影,他抿了抿沾血的唇,這是他們的第二次合作。
只要穿過這條河,跨過前面那座山,開祭壇就能完成任務。
陳仰摟著朝簡的脖子,眼皮往下沉。
朝簡一遍遍地喊他,嗓子破裂,氣息裡的鐵鏽味道很重,他自己的腿受傷了,但他沒在意,一瘸一拐地背著陳仰。
“快到了……”朝簡喘著氣,“哥哥,就快到了。”
陳仰歪著頭,唇碰到他汗濕的脖頸:“還有一座雪山要翻。”
“很快的,我跑過去。”朝簡說著就突然提速甩開隊友們,一鼓作氣衝到河對面,背著陳仰往山上跑,膝蓋以下的皮膚已經被冰冷的河水凍得發紫,肌肉刺疼。
陳仰態度強硬地從朝簡背上下來,讓他攙著自己走。
陳仰傷在背上,傷口又深又長,血止不住,他是再危急關頭替老隊友白棠擋了一下,呼吸走路都會牽動到傷口。
陳仰瞥瞥喪家犬似的朝簡:“又不是不讓你背了,過會再讓你背。”
朝簡的口中噴出白氣:“我想一直背著你。”
“那不行,你還沒翻過山人就倒了。”陳仰所。
“我不會,我背著你就不會倒。”朝簡嚴肅著臉,下顎結痂的傷口滲出血珠,快要裂開。
“好好好,你只要背起我,就是打不倒的小強。”陳仰趕緊哄朝簡。
“我不能是小強,否則你就是小強的媳婦,不好聽。”朝簡嘀咕。
“……”陳仰的背後忽地響起一道輕喘的聲音,“陳先生,我背你走一段吧。”
白棠越過陳仰,停在他面前。
陳仰第一時間去看朝簡,完全是條件反射的行為。
朝簡沒有因為陳仰受傷是替白棠擋了一下而生氣甩臉色,他只是皺皺眉,不放心地對著白棠叮囑道:“那你不要讓他摔了。”
陳仰怔了怔,他快速閉上眼睛,這才沒有讓朝簡看見他眼裡的情緒。
他的少年曾經多好啊。
後來多痛苦啊。
白棠傷得不重,曾經的他並沒有後來那麽身嬌體弱,體能還算不錯,能背得起陳仰。
陳仰趴在白棠背上,心情複雜,他真沒想到對方以前還背過自己。
“白先生,往這邊走,這邊好走點。”朝簡拖著受傷的腿在前面開路,他給白棠找好走點的路,為的是陳仰。
朝簡怕白棠走不穩,顛到陳仰,讓他的傷口因此被牽扯,疼到。
“陳先生,你讓我羨慕。”白棠走朝簡找的路,忍不住地說了一句話。
陳仰望著走在最前面的高大少年,視線一點點變模糊,我自己都羨慕我自己。
白棠邊走邊問:“和任務者談戀愛是什麽感覺?”
陳仰說:“和普通人沒區別。”
“沒有嗎?不可能吧。”白棠不信,“雖然同行有共同話題,可是像你們這種同行跟其他行業的同行不一樣,不是在上班,是在走生死局,負面情緒來得快又猛,人也容易崩潰,顧不上身邊的人……”
他頓了頓,不知回憶起了什麽,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又白了幾度:“任務者談戀愛,還會被規則利用,所有感情都會是幻境的素材。”
“說實話,在我遇到我家小孩之前,我沒想過找個人談戀愛,也認為自己永遠不會談。”陳仰背上很黏,他疼著疼痛說,“真遇到了,我就什麽都不想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受控制……喜怒哀樂全都被別人掌控,豈不是很可怕……”白棠呢喃。
陳仰道:“怎麽會,那是正緣。”
白棠隱約懂了,他還是問道:“正緣是什麽?”
陳仰見朝簡回頭,他和那雙深黑溫柔的眼眸對視,勾勾唇說:“命中注定。”
白棠沒有再說話,他背了陳仰一段才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不敢表白,他覺得對方不會喜歡他這種類型。
陳仰問道:“對方也是任務者?”
“嗯。”白棠的聲音柔和了很多,“他叫向東,不知道陳先生認不認識。”
陳仰:“……”
怎麽說呢,陳仰現在是在經歷人生的節點和幻境,走到哪一步,才會得到那一步的相關信息,所以他的記憶並不是連貫的,順著來的,他不知道過去這個時間點的自己認不認識向東,他只知道後來的自己是認識的,而且很熟。
白棠在把陳仰送到朝簡背上時,他似是下了什麽決定,抿著嘴淺笑:“如果我下次還能再見到那個人,我想試試。”
陳仰的喉頭一動:“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陳仰剛說完,眼前的景物就又變了,他站在體育館的器材室裡,衣服上有不少血跡,但血不是他的,他沒有受傷,只是出了很多汗。陳仰所在的任務背景是一個公司組織的春季運動會。
三十多個任務者們進來的時候,幾百個員工們裡面已經有人感染了病毒,現在外面是人吃人的現象。
大家要逃離體育館。
陳仰坐在器材室的墊子上面,旁邊是幾個奄奄一息的隊友,他們都是受了外傷,沒有感染。
有人在咳,陳仰循聲看到了角落裡的白棠,他沒有意外。
對白棠來說,他陳仰說要跟喜歡的人表白是在冬天的任務裡,此時是春天。
一個季節過去了。
然而對陳仰而言,不過是瞬息間。
陳仰很怕這是跟白棠告別,他的預感來得措手不及。
“白棠,你怎麽樣?”陳仰走到角落,蹲下來看白棠。
“你,你不應該離我這麽近。”白棠喘著氣,胸口的每一下起伏都很吃力,“萬一我感染了,就會攻擊你。”
陳仰看他的瞳孔:“你沒有感染。”
“以防萬一啊,你是老前輩了,懂得不可能比我少。”白棠的腹部少了一大片血肉,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刮掉的,他看起來像是跟血泊融為了一體。
陳仰感受不到白棠的生存意志,不好的預感在那一瞬間瘋漲,他沙啞道:“你跟你喜歡的人表白了嗎?”
“表白了。”白棠說,“不過他沒聽見。”
白棠潮濕的桃花眼眯了起來:“我趁他睡覺的時候,偷偷跟他說的。”
陳仰翻了翻背包,裡面沒有什麽處理傷口的藥物,這幾乎已經預示了結局走向,他將背包的拉鏈攥住:“那你說了有什麽用。”
“我還是怕……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不自信,自卑。”白棠看著虛空,前言不搭後語,“幸好我沒說。”
陳仰清楚白棠的意思。
任務者在刀尖上走,說死就死了,各種感情都伴隨著鮮血和掙扎,某個任務者的離開,有可能會在某個隊友的記憶裡劃下一道永遠不能愈合的口子。
白棠又搖了搖頭,否定自己:“不過我說不說,都不可能影響到他,我就只是他的一個普通隊友而已。”
陳仰說:“你們不止一次合作過,你是老隊友。”
“可他的老隊友也挺多的,少了我,基數不會變動。”白棠的期許很虛弱,隨時都會陷入昏迷。
陳仰讓他睡會。
“我去門口看看。”陳仰站起身,他還沒邁出腳步,就聽到白棠喊他的名字。
“陳仰,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白棠費力呼氣吸氣,“你出去後,能不能去青城長眠山的廟裡為我燒一炷香。”
“下輩子,我還想遇到我喜歡的人,你幫我把這句話說給佛祖聽,幫我求求佛祖……”白棠拚命睜著眼睛等一個承諾。
陳仰的身子滯了滯,他回頭道:“好,要是我能出去,我就會上山進廟,為你燒一炷香,在佛祖前面轉告你的祈願。”
白棠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睡吧。”陳仰說。
白棠閉上了眼睛。
陳仰覺得白棠死了,他不敢去探對方的氣息,那一刻他被一股不知哪來的寒意擊中,遍體生寒,他仿佛看見了這條路上的層層屍骨。
對了,朝簡呢?陳仰一下就慌了,他焦急地往器材室外衝。
“仰哥,朝簡去找隊友了!”香子慕衝進來,差點跟陳仰撞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滿臉血地大喘氣。
陳仰簡單問了外面的情況,確定香子慕沒受傷就出去,他在那片世界末日裡搜尋到了朝簡的身影。
朝簡一隻手撈著受傷的隊友,一隻手拿著鐵管將圍上來的變異者砸開,他的嘴唇偶爾張合幾下,似乎是在鼓勵隊友不要放棄。
陳仰原本是在不合時宜地感傷,朝簡曾經救丁會春和別的隊友是不是也這樣,咬著牙堅持,他冷不防地發覺到什麽,徒然變色:“朝簡,他感染了!快放手!”
朝簡通過吼聲找到陳仰,神情茫然。
“放下他!”陳仰大步走去末日,衝向朝簡,“快放下!來我這裡!”
那感染的任務者突然襲擊朝簡。
陳仰的心跳驟停:“朝簡——”
“噗嗤”
鐵管重重插|進感染任務者的心臟,又被大力抽出來,砸上他的頭部。
連著砸了幾下,感染的任務者才喪失行動能力。
朝簡狠狠抹淚,紅著眼跑到陳仰那裡,揮開試圖攻擊他的變異者。
“你出來幹什麽?不是讓你好好待在器材室嗎!”朝簡脖子上的青筋在鼓動,他吼了聲,拽著陳仰回器材室。
“我的身手比你好。”陳仰從嘴裡蹦出一句話來。
“那又怎樣!”朝簡梗著脖子,理不直氣也壯。
“不怎樣,朝朝,你別讓哥哥擔心,好不好?”陳仰說。
朝簡的怒氣頓時就沒了:“噢……”
陳仰一轉頭,入眼是他熟悉的客廳,他在家裡,空氣是獨屬於炎夏的悶熱難耐。
陳仰看到自己躺在地板上面,頭髮翹了根呆毛,身上穿著大褲衩跟棉T恤,手邊有半個吃了一點的西瓜,還有可口的對象。
客廳沒有開空調,陳仰懷疑自己是想流點汗,感受感受夏天。
“陳早早。”
朝簡突然喊了一個名字。
陳仰下意識回應,地板上的那個自己跟他同時出聲。
“哥哥,你的小名叫陳早早。”朝簡爬起來,蹲在地上,喪喪地說,“你沒有告訴我。”
陳仰看見自己沒皮沒臉地捏朝簡小腿:“哎呀,你哥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嘛。”
“你才二十多,哪算年紀大。”朝簡哼了聲,“關於你的小名,我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
陳仰心想,絕對是吃醋了。
正在摸朝簡腿毛的那個自己將他的心裡話說了出來:“吃醋了?”
“有點。”朝簡用兩隻手撐著臉,眼眸垂下來,“哥哥,我這樣是不是小心眼?”
“不會啊。”
“那我繼續吃醋。”朝簡立刻笑起來。
陳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