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圍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李叔在許意和林費費之間來回看得那幾眼，讓林家一家人都變得緊張起來。

　反而許意大大方方的樣子，和李叔客套了兩句，讓他們上了車，便把話題帶到了將要去的學校。

　本來就是去懷舊的，林爸爸趕緊接過話題和李叔談起過去的事情。

　學校不遠，正值寒假，他們到的時候一個人都看不到。

　只有門衛老頭在門衛室裡就著電暖爐在看報紙。

　許意下了車，過去跟老頭嘮嗑，老頭笑呵呵地開了門。

　將車停在了學校的停車區，一行人下車，李叔和林爸爸都感慨萬千。

　學校已經翻修擴建過好幾次了，比起曾經真是氣派多了，只能在邊邊角角裡找到當年的模樣。

　林爸林媽和李叔走在前面，林費費退後一步和許意走在了一起。

　還沒等林費費開口問，許意說：“李叔是我爸戰友，兩人關系不錯。”

　“那不是要……”林費費話說了一半。

　許意笑了笑，行走時自然擺動的手悄悄捏了下林費費的手指：“沒事的，我們家人早都知道是你了。”

　“家裡人知道和親戚朋友們知道不一樣，公開的話家人也要承受流言蜚語。”

　“嗯。”許意點點頭，過了一會說：“遲早的事。”

　“現在會不會太早了？”林費費很擔心。

　“不了，我有準備。記得大年夜那晚在你們家附近的酒店嗎？我簽了名，還在咱兩之間畫了個心。不過奇怪的是，那個小姑娘好像沒有把這件事曝出來。”

　“你那時候就打算公開了？”

　“我想對於你的父母來說，比起害怕流言蜚語和異樣眼光，他們更渴望你有個可靠的歸宿。”

　“你對他們這麽有信心？”林費費笑起來。

　“嗯。”許意笑著點點頭。

　逛完校園，李叔要連夜趕回去，出了校門，他的司機已經修好了車在外面等著了。

　李叔和林爸爸這一路談了不少，臨走抓著他的手，說到了許意。

　“這孩子是個好孩子，我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他沒再說，拍了拍老友的手，離開了。

　林爸爸回到車上，許意問：“叔叔，我們是今晚趕回去還是休息一下明天走？”

　林爸爸說：“休息一下吧，你也累了。”

　許意笑著應了，車速很慢地找附近合適的酒店。

　“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那條街上的一家老店，我上學的時候就有，現在居然還在。我們過去吃點東西吧。”林爸爸突然說。

　“好。”許意拐了車頭。

　到了店裡，許意要了個清靜的包廂。將菜單遞到林爸林媽手上。

　林爸爸很沉默，菜上來之前一直沒說話。

　等服務員拿過來酒，林爸向許意舉了下杯子，說：“咱兩喝一個。”

　林費費剛要開口，被許意在桌下抓住了手。在林家待了這麽多天，許意喝不了酒，一家人都是知道的。而林爸爸也不是什麽嗜酒的人。那既然現在要和她喝，必定有特殊含義，這酒必須喝。

　許意斟滿杯，起身雙手敬上，說：“叔叔，謝謝。”

　林爸一口喝完酒，說：“謝什麽？你在我家待的這些天，司機跑腿就連家務活都搶著幹了，我們該謝謝你。”

　許意沒說話，給林爸和自己的杯裡都倒上酒。

　林爸又是一口乾：“小許啊，說說你家裡情況吧。我原本以為這麽踏實接地氣的孩子，家裡和我們家差不多。”

　許意喝光杯裡的酒，將自己的家境清清楚楚地交待了。林爸林媽的表情是掩蓋不住的震驚。林費費心臟砰砰直跳。

　“你這樣的家世，為什麽要……怎麽能……”林爸指了指自己的女兒，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

　“是，會有很大的阻礙。所以叔叔阿姨，所有一切你們的擔心我都已經考慮過很多次了，我可以找到解決的途徑。”

　老爸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特別是對他十分在乎的事情。當老媽在用感情去理解許多事情時，老爸就會一條條地將優缺點列出來，條理清晰地指出最好的處理辦法。

　因此話題進行到這裡，林費費知道老爸和許意之間要展開一場論戰了。

　林費費看了眼自己的媽媽，林媽媽正全神貫注地聽他們說話。

　之後，果然。一場在普通家庭間會先鬧個天翻地覆的出櫃事件，在這一頓席間成了一場辯論賽。

　老爸思維清晰，問題一個接一個，時不時還引經據典，說到激動處，下棋用語都能冒出來。

　而許意顯然有備而來，就像她說的那樣，這些問題她已經考慮過很多次，每次回答時根本不需要思考的時間，必要時候也會準確地拋出例證。

　兩人從情感的動機，談到情感的保鮮，從愛情價值觀念，談到社會容忍程度。

　林爸剛開始的主題還在努力地想要去扭轉這段困難重重的戀情，到最後已經無法反駁許意，和她一起探討解決問題的最好途徑。

　林費費聽得目瞪口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林媽媽，她按下了林爸爸手中的酒杯，勸道：“行了行了別喝了。”

　林費費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桌上的酒瓶，一半已經下去了。

　再看看許意，雖然思維清晰說話也沒問題，但明顯情緒有些激動，眼睛裡閃亮亮的。像個與人據理力爭的孩子。

　林爸停止了話題，長長歎了口氣。

　許意在林費費沒來得及擋時，又倒滿一盅酒，起身拱手敬二老：“哪一份感情不需要互相的忍讓和付出，我和費費的感情值得這些代價。只是辛苦叔叔阿姨，要和我們一起承受。這永遠是我們的愧疚，但我不會讓你們後悔把女兒交給我。”

　“所有你們對她未來伴侶的期許，我會一一實現。不會比任何人差。”許意說完這些話，仰頭喝完了杯裡的酒。

　撐著許意去酒店的時候，她完全攤在了自己身上。身體大部分重量都壓下來，腦袋歪在她肩膀上。林費費非常慶幸自己今天穿了高跟鞋，不然這個姿勢許意肯定難受。

　遇到有台階的地方，林費費輕聲在她耳邊說腳下注意，許意也會眯著眼睛抬一抬腳。

　不會發酒瘋，也沒有吐的征兆，只是安靜了下來，消失了存在感。

　林爸爸緊跟在身後，怕她們摔倒，等進了酒店大廳，感歎了一句：“小許酒品不錯。”

　林費費苦笑著說：“我第一次見她被灌醉。”轉頭對老媽道：“你幫我扶一把吧，我去開房。”

　林媽媽小心翼翼接過了許意，許意感受到身邊人的變換，抬眼看了一眼。然後瞬間站直了很多，腳步還是虛的，卻只是搭著林媽媽的手臂，還給了個臉紅紅的微笑。

　林媽媽叫住了林費費，狀似隨意地說：“開兩間房就行了，你晚上照顧著點小意。”

　林費費直到拿了房卡，才徹底地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父母默許了？一句罵她的話都沒有，一件為難的事都沒有，就這樣默許了？

　林費費覺得胸口就像塞了一團棉花，洶湧的情緒讓她喘不過氣來。

　將許意在房間裡安頓好，林費費給老媽發了條消息：“你們睡了嗎？”

　林媽媽很快回過來：“沒呢，你過來吧。”

　林費費給許意壓了壓被角，許意喝醉了以後很乖，睡覺的姿勢非常標準，讓人很放心。

　林費費來到爸媽的房間，他們正在喝花茶。

　林費費開口叫了聲：“媽。”眼淚就唰地淌了下來。

　這段時間，她尤其愛哭。這個時候更是根本忍不住，眼淚掉得停不下來。話說不出口，氣都喘不上來。

　林媽媽將她拉到沙發上坐下，一下下地順著背，不一會自己眼睛也紅了。

　“對……對不起……”所有能說的，該說的，許意都說完了。林費費面對自己的父母，只能說出這句道歉。

　林媽媽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林爸爸坐在一旁喝完了杯子裡的茶，走過來攬了攬自己的老伴和女兒。

　“行了行了，話都說開了，就這樣吧。你們先處著，以後怎麽樣，就靠你們自己了。”

　“爸，我沒想到……”林費費開了口就說不下去，心裡難受得不行。

　林爸爸笑了笑：“你沒想到，我們早都想到了。你還記得你說要考電影學院時爸爸寫給你的那張紙嗎？”

　林費費當然記得，高二那年，她突然說要當演員，對於從來就沒出過和這一行相關人物的林家來說，無疑是一次重大決定。

　老爸說：“你給我們點時間，了解一下這個行業。”

　而後的半個月時間裡，爸爸媽媽的業余時間不是坐在電腦前，就是在跟人打電話。所有的內容都是有關這個圈子的，林費費那時候才知道，要是硬要找關系，不管多麽跨行跨業，總可以找到你想找的人。

　而後一個周末，爸媽遞給她一張紙。這張紙正面寫著作為一個演員的基本素養和守則，背面寫著進入演員這個行業後可能發生的優點、缺點。

　林費費仔仔細細地看完了這張紙，然後搬出了她用課余時間看完的表演教材。這是她的熱愛。

　她讓爸媽隨意點一段經典電影裡的對白，隻一遍記住台詞，生動地演出來。這是她的天賦。

　接受爸媽給的這張紙，將那些內容深刻進心底，然後再義無反顧選擇這條路。這是她的決心。

　她說服了家人，在十六歲地時候做出了人生第一個重大的決定。

　父母給了她足夠的參考和警示，也給了她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自由。

　為此，她感激不盡。也為此，在其後多個失敗的夜裡，她都能找到堅持下去的理由。

　她的熱愛，她的天賦，她的決心，她自己的選擇。從不後悔。

　所以重活一世，她依然是個演員。

　“給你那張紙的同時，我們也給了自己一張紙。”老爸笑著說：“作為一名演員的父母應該具備的素養和原則。作為一名演員的父母可能會遭遇的榮耀和痛苦。”

　“所以我們與時俱進地關心你的事業，看你的每部電視劇每部電影，但是不相信所有的沒有從你口中證實的謠言和緋聞。我們知道這個圈子可以賦予你的，也知道這個圈子可能改變你的。我們享受你站在領獎台上時帶給我們的驕傲，自然也承擔你選擇不一樣的感情時涉及我們的後果。”

　林爸看了眼林媽，拍了拍她的胳膊：“這段詞我背得還不錯吧？”

　林媽眼淚還在眼眶裡，一下子笑了：“你爸這詞寫了很久了，說總有一天會特別有文化地說出來。我們那時候最怕你跟一個不靠譜的男人，有錢的，已婚的，大你好多歲那種。或者長得好看年齡也搭，沒過兩年就出軌的小白臉。”

　“上次去吳桐山見了許意，我覺得這孩子特別好，心裡還想著她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後來回家上網看了不少她的東西。”林媽拍了下女兒的胳膊：“你去年搞出那個大新聞的時候，我和你爸就已經想過如果你真的喜歡女孩怎麽辦，我們就是希望你能找個愛你的，踏踏實實過日子的。”

　林費費眼睛紅得像兔子，明明笑著了，眼淚還是在往下掉：“她愛我的。”

　“看出來了。”林媽媽捏了下女兒的臉蛋。

　從父母房間離開時，林費費覺得壓在心裡的害怕和擔憂都一掃而空了。

　盡管眼睛腫著，眼淚還是會掉下來，但她覺得自己變得更加勇敢，無所畏懼。

　她的身後是父母用愛和理解鑄就的堅強後盾，她的未來裡有一個完美愛人與她攜手冒險。她一定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回到自己房間，看到躺在床上安靜睡著的許意時，林費費抬手輕輕勾了勾她的鼻尖。

　“親愛的，我們向全世界出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