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很晚了，林家的燈終於熄了。

　窗外時不時地還會有爆竹聲，林費費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身體已經很困乏了，卻根本睡不著，她想著自己的父母，想著許意，一會兒想哭，一會兒又想笑。

　她不知道此刻爸媽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無法入睡，而許意此刻也在她的隔壁，林費費知道她肯定是沒有睡著的。

　手機就在手邊，她可以和許意聊聊天，她們應該好好商量下接下來這些天應該怎麽度過，林費費卻又覺得，這些探討都是無用的。

　甚至覺得，和許意商討怎麽讓自己的父母接受，是對爸爸媽媽的背叛和傷害。

　林費費將自己埋進被子，陷入這無解的命題裡。

　許意發消息問她：“胃還難受嗎？”

　“不了。”林費費回答。

　明知對方都在失眠的夜晚，她們隻交流了這一句。

　什麽時候睡著的，林費費不清楚，醒來的時候頭暈乎乎的，吸了吸鼻子還發現鼻子堵住了。

　翻身起床的第一反應是暗示自己沒有生病。家鄉的風俗，大年初一生病一年都會身子弱。

　來到客廳時，發現父母還沒起床，林費費瞄了眼客廳的鍾，居然才七點。

　昨晚大家都是快四點才睡，林費費走進浴室，打算洗個熱水澡然後做頓早餐。

　洗澡時滴了精油，感覺身體舒服了很多，等她換上舒適的家居服出來，看到許意居然正提著小水壺在澆花。

　林費費趕緊走過去，拉住她的胳膊小聲說：“怎麽這麽早？”

　“一直在等你起呢。”許意在清晨的陽光裡笑著說。

　“昨晚沒睡好？”林費費問。

　“不，非常好。”許意轉頭繼續細心地澆著花兒：“在家裡睡，特別好。”

　“你別亂澆哦，”林費費指著陽台上一排排的花草：“這都是我媽的寶貝，每天的水量嚴格控制的。”

　“我知道，”許意手指一個個指過去：“這個盆完全幹了澆透水，這兩盆冬天基本不能澆水，這一小排，喜水，每天都需要充足的水分。那個角落，阿姨的心頭寶，別的人不能碰。”

　林費費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她這兩天回家少，老媽的這些花花草草基本沒碰過，就是怕不了解反倒給人家弄壞了。對於爸媽的愛好，她都保持著支持但不參與的愛好，畢竟也沒太多的時間去參與。

　許意不過來了她家幾次，居然這麽熟悉，真是從內到外下了不少功夫。

　“早上吃什麽？”許意問。

　“你做嗎？”林費費心裡有點點小生氣。

　許意回身捏了下她臉蛋：“這醋吃的，我還知道叔叔喜歡下國際象棋，我不會，特意去學了，現在好歹能陪他玩兩盤。現在天冷了，阿姨早晚不跳舞了，等開春暖和了，我不就只是看著她跳了。”

　“廣場舞？”林費費一臉難以言喻的震驚。

　“對。我跳的話應該也不會難看。”

　“肯定特好看，到時候小區廣場舞大賽，我媽那麽重視，你要陪著她去參賽嗎？”林費費撇撇嘴。

　“陪啊。你怕我贏不了嗎？”

　“我怕你上頭條。”

　“這頭條挺有意思的。”許意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林費費無語地擺了擺手：“我要去做飯了。”

　“澆完這一盆……”許意說著，手上已經完成了清晨澆花的任務，緊著兩步跟上了林費費：“我給你打下手。”

　林費費走進廚房，調侃她：“我家你比我都熟悉，乾脆你主廚得了。”

　“我倒是想呢，但我做飯的水準也就湊合一下自己的，”許意擺擺手，走過去打開冰箱：“上不了台面，我怕叔叔阿姨對我印象不好。”

　“呦，步步為營。”林費費歎了口氣：“我應該為此感覺驕傲嗎？”

　許意拿了些食材出來，兩人商量了下吃什麽，而後許意回答道：“不應該，我真心實意地對叔叔阿姨好，但不是因為你。”

　“不是因為我？”林費費淘米的手頓了頓。

　許意正在擇菜，蹲在垃圾桶旁，邊削萵筍皮邊說：“你是聯系，但不是原因。叔叔阿姨人很好，他們對我也好，所以我願意將他們視為我可親可敬的長輩，為長輩做什麽都不過分的。”

　許意動作麻利，很快就將萵筍處理得乾乾淨淨水嫩嫩，她接了水衝洗，轉頭對林費費笑了笑，道：“如果是碰到我爸爸媽媽，你大可不必學我這樣。”

　“為什麽？你這話說得真欠扁。”

　“因為在他們徹底接受我們的關系之前，他們是不會看到你的好，也不會接受你的好的。所以你沒有必要為了我去受那麽多委屈。”

　林費費沒說話，許意處處為她考慮，但是林費費不能隻朝著對自己好的方向走。怎麽去接觸許意的家人，她心裡還沒有底，畢竟那樣一家人不是他們這種普通家庭，就連見面的機會都很難有。

　林費費唯一能確定的是，不管有多麽艱難，她都會堅持下去。直到這段感情，受到那些最親最愛人的祝福。

　做飯這件事，許意雖然不擅長，但是這人照顧人習慣了，察言觀色又仿佛是天生技能。因此在並不寬敞的廚房裡，許意還是和林費費配合得很默契。

　不用林費費說什麽，許意就已經乾好了。或者只需要一個眼神，許意就會遞過來她想要的東西。

　真是幫廚一把手。

　在林家，家常便飯是媽媽做，招待客人隆重複雜的菜式是爸爸搞，林費費不知道許意有沒有給他們幫過廚，但一頓飯做下來，她覺得許意這幫廚技能能給爸媽留下的好印象絕對不亞於精通廚藝。

　有些人啊，智商情商雙高，大概走哪裡都順風順水。

　她們的飯菜做到一半時，林費費已經聽到了爸媽屋子裡的動靜，於是做好後就都直接端上了餐桌。

　林費費去叫爸爸媽媽，許意擺好了碗筷。等二老出來，先給了大大的笑容。

　“叔叔阿姨，早上好。”

　“早上好。”林媽媽應了一聲。

　許意轉身去客廳拿過來兩個盒子：“昨晚時間太晚了，沒來得及，這會我給您拜個年。”說著鞠了深深一恭：“希望在新的一年裡，叔叔阿姨健健康康，開開心心。”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許意話語誠懇，手裡的盒子包裝精致，林費費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花了心思買的爸媽喜歡的禮物。

　林媽媽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林爸爸點了點頭說：“謝謝你。”而後竟然從兜裡摸出來一個紅包遞給了許意。

　這紅包確實是爸媽過年常備身上的，遇到小孩子發份壓歲錢。裡面金額不多，小的一二百，大的也就五六百。

　林費費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收到過壓歲錢了，這會看見爸爸遞給許意，瞬間臉都紅了。不知道是替誰不好意思。

　許意開開心心地接過紅包道了謝，那笑容就跟林費費七八歲時一樣，仿佛得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林媽媽笑起來，她的眼睛還有點腫，但笑容真真切切的，讓林費費鼻子一酸。

　大概誰都不會討厭有許意這樣的客人，林費費知道如果不是許意和自己的這層特殊關系，爸媽一定現在待許意特別熱情。如果不是因為性別，爸媽一定會對女兒能和這樣的人相愛感到非常開心。

　過年有很多習俗，也有很多親戚要走。

　不需要商量，許意就順其自然地成了一家人的司機。挑選禮品，安排酒席，原本需要林費費和爸媽一起做的事情，在這一年被許意承包了大半。

　她那麽貼心，又那麽真誠。林費費看著媽媽時不時露出的開心笑容，知道她一定在許多時候會忘了她應該生許意的氣這回事。

　林費費看著他們，心疼許意，又心疼自己的爸媽。

　在要去親戚家，或者一起和親戚們吃飯時，許意會自動地退出。

　找借口說要去見朋友，不能陪著了，他們完了就打電話，她過來接他們。

　爸媽還都沒接受這件事，更不可能這時候就帶著許意見親戚。許意如此懂事，林費費在父母眼中看到了一些愧疚。

　許意不會在特別近距離的地方等他們，都是他們要回家時，林費費和她聯系。然後許意半小時內趕到。

　這樣平平順順地過了些天，年節也慢慢過去了。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提林費費和許意感情的事，直到一件小小的意外發生。

　這天林爸爸要去看望一個許久未歸家鄉的好友，這位叔叔林費費雖然接觸不多，但沒少在爸媽口中聽到過。林費費當年考電影學院之前的加急培訓課，還是這位叔叔幫忙找的老師。

　那是位名師，多少人都約不到，林費費不得不承認那位老師的指導對於她的專業課成績有很大的幫助。

　因此肯定是需要全家出動的，地點約在了臨市的一個小縣城，是當年林爸爸上高中的地方。本來林爸爸說自己開車就好，卻不巧碰到了大雪。

　一夜過後，整個城市白茫茫一片，交通廣播裡循環播報著緊急路況。

　許意不放心，畢竟車程較長，到了縣城也不知道路況怎麽樣。一家人裡，她是車技最好的那一個。

　於是在勸說了林爸後，還是由她當司機帶一家人過去。

　路上許意開得很穩，遇到路況不好的地方，全神貫注。

　林費費坐在副駕駛上，看著許意認真的側臉，想起她帶自己飆車的畫面。

　許意是熱血而激情的，也是穩重可靠的。林費費真想對爸媽說一句：你們看，她比誰都不差。她是你們的女兒能有幸遇到的最好的戀人。

　一路安全，約定的時間也沒有遲到。

　許意將他們送到了飯店門口，依然像以往一樣，笑著擺擺手說：“完事了打電話給我哦。”

　林媽媽猶豫了下，問她：“這裡你不認識人，和我們一起進去吧。”

　“阿姨，你可小瞧我了，”許意笑著回道：“我們這種職業，走哪都會有認識的人的。你們好好吃飯聊天，我也插不進去話不是。”

　林媽媽點了下頭，沒再勸。和林爸爸一起進去了。

　林費費扒著車窗對她說：“找地方歇會，保持聯絡。”

　“好。”許意笑得很溫柔。

　很多年沒見，李叔和林爸爸有說不完的話。見到林費費也非常開心，說了很多次她有出息。一頓飯大家吃的熱熱乎乎，聊了很久。

　冬天天氣短，吃完飯出門時間已經不早了。李叔拉著林爸爸的手感歎道：“還想和你去學校看看呢，時間過得這麽快。”

　林爸爸喝了酒，興致很高，很快應了下來：“去看，去看！費費也一起去，看看爸爸當年的學校。”

　李叔的車就停在酒店外，司機很快過來。一行人駛往縣城另一邊。

　結果道路結冰太滑，司機也不是很熟悉路，拐彎時沒把握好角度，車頭滑了一下竟然爆胎了。

　幸虧車速很慢，大家只是顛了一下。司機下車檢查，說攆到了釘子，得換輪胎。

　林爸爸下了車，想要幫忙，結果抬頭便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

　那是他們家的車，沒想到這麽巧，許意就在這附近。

　林費費也看到了車，掏出手機撥許意電話。林爸爸叫了李叔和林媽一起往車那邊走，冬天天黑得快，誰都不想耽擱時間。

　電話響了兩聲，傳來了許意的聲音：“喂，結束了嗎？”

　“嗯，我們路上出了點問題。”

　“怎麽了？”許意緊張地問。

　“沒事沒事，車胎扎破了，剛好看到你停的車。你人在附近吧？”

　“我就在車裡。”許意回答說。

　等她這句話說完，林費費便看到車門打開，許意從車裡下來了。

　這人是一直待在車裡嗎？林費費看到了許意腦袋上蔟起來的一小撮頭髮。

　也就只有幾步的距離了，李叔看見車裡下來人，驚訝地問林爸爸：“這是你們家司機嗎？大冷的天一直等在車裡？”

　林爸爸笑了下，大概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合適。

　林費費想到許意這麽多次送他們，每次回來接他們時速度都很快。大概很多次都是乾脆哪都不去，就在車裡等著的。

　許意是什麽樣的人啊，許意會給誰這樣盡心盡責地做司機。在林費費心裡，許意哪應該為了她受這樣的委屈。

　“李叔，她不是司機，她是我朋友。”林費費看著站在車旁的許意：“關系很好的朋友，所以送我和爸媽過來。”

　李叔笑起來：“你朋友人真好……誒，這不是小意嗎？”

　天雖然已經有些暗了，但面對面站著的幾人清清楚楚。許意沒有戴口罩，那樣漂亮的模樣和溫和的笑，大概誰都不會認錯。

　她看到李叔，分明也是一愣，而後笑著道：“李叔叔，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