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子然這天睡得不安穩,總覺得哪裡不太舒服,心神不寧的。
哪怕是白天服用了安神的藥湯,也無濟於事。
早上醒來時,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像是早年胡玩時通宵喝酒過後似得。
佔子然蛋疼:“不是我不想睡,是我睡不著。”
齊樂擔憂道:“我讓大夫加大藥量?”
佔子然趕緊擺擺手:“是藥三分毒,你給我灌那麽多,我都成藥壺了。”
差不多到了年終,進的貨陸續到達,佔子然大早也睡不著,索性起來去確認貨品。
齊樂和他起出的門,卻沒有和他起,和他反方向岔開,路摸到了莫家別館附近的棟茶樓。
他在這裡約了人。
齊樂穿著身淺藍色長衫,戴著副眼睛,看起來斯斯,他比佔子然稍微高些,像是有些消瘦人。
他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點了壺碧螺春,有些拘謹,雙腿並攏,有些緊張的玩著指頭。
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不安。
齊樂和杜雲晨很早就認識,大概要追溯到剛生下來的那天。
有句話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換到這邊就是,反話了。
他倆是同天生的,鄰居。
齊樂捧起茶杯喝了口,突然肩膀被拍了下,喝進去的茶嗆了出來,嗆了個大臉紅。
齊樂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打手拍打他的背,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還是樣冒冒失失。”
杜雲晨穿著套黑色西裝,膚色是常年在外曬太陽的蜜色,雖然看起來高高瘦瘦,可布料下微微鼓起的肌肉,似乎將西裝有些撐開。
是那種看起來就不好惹的類型。
相較莫敘那種沉寂在外表下的戾,他將自己的不好惹直接放在表面。
他剛剛從什麽正式場合過來,他直接坐了下來,將水灌滿茶杯,口喝了下去。
“怎麽,你找我還有事?”杜雲晨喝完茶水,松了松領帶,解開了個扣子,挑眉看著他。
齊樂別開眼,錯開對方眼神,不去看他的領口。
“我是還有些事想找你打聽打聽。”
“什麽事?”杜雲晨瞬不移地盯著齊樂。
齊樂隻覺得心頭那股子不安的感覺愈演愈烈。
“呃,是少爺,說想還想知道些莫少爺的事情。”
茶樓是個四方桌,杜雲晨沒有坐在齊樂對面,而是坐在鄰座,他低聲笑了下,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樂樂,我說你,平日見面都難,現在有事兒就來找我問這問那,你怎麽就覺得我會把我雇主的消息透露給你?”
齊樂眼神不知道看哪兒,喝了口水:“也不是什麽大事的,就是生活上的點小事……”
“你這是讓我不好做,莫少爺可是真金白銀聘我。”
齊樂跺了跺腳:“你要多少。”
杜雲晨愣了下,哈哈笑出聲,“你還是這麽單純。”
他伸手將杯子扣了過來,接著嘲笑道:“佔家青黃不接,你對你們家小少爺那麽好,拿出老婆本?”
齊樂有些生氣,但是對方說的是實話,反駁不了,只能暗暗生悶氣。
“那算了,我自己再想辦法。”齊樂起身,卻被雙大手按回座位。
“我沒說不幫你,”杜雲晨說。
齊樂聽到他這麽說,反而更不安了。
齊樂道:“我想了下,這事兒的確不好找你,你現在是莫二少的人,要是害你失了莫二少的信任……”
杜雲晨:“失了信任倒也是不至於,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這裡不是什麽好說話的地方。”
人來人往的茶樓,人多眼雜,的確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可是齊樂卻下意識慌了下。
杜雲晨喊來小二,結了帳,把齊樂要付帳的手按了回去。
“找個清淨地方,”杜雲晨外往走。
齊樂跟了上去。
杜雲晨剛好開著莫敘的車,齊樂心裡糾結了下,上了後座。
·
佔子然到各家鋪子清點了下貨物,現在只差藥材就全齊了,有數了遍帳目後,這才松口氣。
只是藥材那邊遲遲沒有人傳信過來,佔子然也不好催,現在冰天雪地的,他站在這裡不到刻鍾,就覺得渾身冰涼。
佔子然好不容易在冰天雪地裡找到個看起來膀大腰圓的車夫,給了雙倍加錢,對方給他拉回了佔家。
剛回到佔家,佔子然還沒站穩,頭髮上海落著幾片雪花,自家管家就站在門口帶給他個噩耗。
佔子然深吸口氣,差點沒站穩,“他想做什麽?”
管家心急如焚地開口:“現在該怎麽辦?”
佔子然搖搖頭,苦笑。
佔子然暗道自己昨天實在沒腦子,不應該讓齊樂去做這件事,按照現在莫敘的狀態,私下調查他太危險了。
“是我的錯,這件事是我想得太簡單,做得不妥帖。”
管家:“您不要太自責,這件事您也沒辦法預料。”
佔子然搖搖頭:“是我太急切了。”
管家:“現在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只能我去了。”
管家大驚:“您不能去,去了怕不是……”
佔子然:“你放心,他姑且和我還有些同窗情,不會拿我怎樣,頂多就是嘲諷嘲諷我,而且……他不是斷袖,我也不是,我那些事兒你也不是不知道,全是我瞎編的。”
管家完全呆住了。
“我……我不知道,您為什麽要這樣做啊!我直以為您……”
佔子然噎住。
雖然蔡管家直在這方面有些天生不夠敏銳,可佔子然完全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直不知道。
佔子然自己為什麽這樣做,他心有個答案,但是這個答案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佔子然道:“哎,這事兒說來話長,我先不和你說了,讓門房給我喊車,我去趟莫家別館。”
佔子然進屋換了身衣服,就往外走。
佔子然憋足了勁想要從著莫敘要人,即使莫敘為難他,自己也可以勇往直前,把人要回來。
可佔子然身勁兒白費了,白跑了趟,坐著黃包車到莫家別館的時,被門房告知,莫二少沒有在家,正巧在刻鍾前出門辦事,估計今晚不定會回來。
佔子然急的團團轉,他試著打聽莫敘身邊跟著的那人名字,可被門房巧妙的擋了回來。
佔子然無果,外頭是在太冷,隻好現在附近的茶館找了個位置坐下。
可到了太陽落山,茶館關門,莫敘都沒有回來。
佔子然隻好站在門口乾等。
佔子然心篤定莫敘肯定不會對齊樂怎樣,但是卻又害怕,畢竟他變了太多,或許真的……
他不敢想。
若是放在以往,佔子然還能動用人脈去想想辦法。
可這半年來,隨著佔家的破產,佔子然已經沒有可以用的人脈,尤其是連親戚都想方設法和他撇清關系。
·
莫敘本來想著等佔子然送上門,可偏偏途出了些事,截莫佑藥材的事兒出了點點問題,他不得不親自上手。
等到事情都辦妥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大半。
趙止禦從後視鏡看向莫敘。
“杜雲晨已經把佔少爺的書童帶走,佔少爺恐怕這會急的團團轉,我聽門房那邊說,佔少爺已經來過了。”
莫敘:“什麽時候。”
“吃完午飯差不多就過來了,說是挺著急的。”
莫敘冷冷道:“倒是挺心疼那那小書童。”
趙止禦想到佔子然為自己出氣那時的場景了,乾笑道:“佔少爺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您還記得嗎,當初我被我那便宜繼姐欺負,佔少爺給我出頭,最後還落下個欺負女人的惡名頭。”
莫敘眸子微微顫了下,還沒開口說什麽。
趙止禦在前頭驚呼:“那、那不是佔少爺嗎?多大的雪,他怎麽還在門口站著?”
莫敘渾身震,抬頭看去,透過車窗,外面白皚皚的片,即使太陽已經落山。
大雪鋪路,車子開得很慢,還加了鏈條。
莫家別館大門口有幾處鏟了雪,燈光隻照亮了門口的片空地,有個圓鼓鼓的身影在這幾處來回的晃蕩。
巴掌大小臉在毛帽子和圍脖裡只能看到半張臉,身子全都藏在大衣裡。
佔子然居然沒有走。
“少爺,佔少爺身子骨看就弱,這在外頭凍著別留下什麽病根子。”
莫敘沒說話。
趙止禦急了,剛要開口,莫敘說:“你開車進車庫。”
說罷,莫敘開了車門下了車。
他步步朝佔子然走過去。
·
佔子然從茶館裡出來,又蹭了幾個關門晚的燒餅攤子。
吃了幾個餅子,圍著烤爐暖手。
這些天大雪斷斷續續,停了又下,現在越下越大,佔子然心裡有了回家的心思,但是想到齊樂,就又收回邁出的退。
齊樂這些年跟著他,沒撈到什麽好處,現在還因為他的關系下落不明,佔子然實在是有愧。
佔子然呼了口熱氣,暖暖手,小聲喃喃:“這是做什麽去了,總不能尋花問柳去了吧?”
他越想越氣,自己擱這兒冰天雪地,莫敘說不定膩在溫柔鄉,指不定抱著哪個溫香軟玉開心呢。
佔子然鞋底子漏水了。
本來這鞋子很防水,可雪幾乎要沒過鞋子底子,從縫隙裡鑽了進來。
佔子然惱了,雖然大半年都在亂七糟,可是他畢竟嬌生慣養了十幾年,受了委屈心裡酸酸。
他忍不住罵道:“莫敘是不是掉到溫柔香裡起不來,怎麽還不回來,我不會是要等到明天吧?不,不行,到時候我就傳,莫敘他始亂終棄佔家少爺!”
越想越生氣,佔子然心想這麽晚,只能明天再來了。
在他轉身要往街道走去時候時,用力踢了腳腳下的石子。
石頭凹凸不平,在地上滾了滾,佔子然的視線隨著石子往前挪去,然後就看到了雙皮鞋。
看起來是雙很昂貴的皮鞋,往上是絲不苟的西褲,再往上,披著件敞開的毛領子大衣,裡面是筆挺的西裝。
毛領子上的黑色狐毛順著風點點抖動,將莫敘那張俊美的臉襯得極為不凡,本來就皮膚冷白,在襯托下,更顯白。
佔子然呼吸瞬間被奪去,不是因為那張臉的完美,而是在門前的亮黃色路燈下,他的表情可怕極了。
莫敘帶著身寒氣,壓抑著火氣,步步靠近佔子然。
佔子然腿麻了,往後退,自己絆住自己的腳,差點摔屁股墩。
莫敘輕輕松松就將佔子然扶穩。
“佔子然。”
佔子然被嚇得心臟隻突突,趕緊站直,腰卻被莫敘胳膊圈住,下意識回了句,“阿敘。”
莫敘眸子顫,咬著牙從牙縫裡憋出句話:“佔子然,你剛剛說什麽?”
佔子然訥訥,結巴道:“我就是隨口說說……”
莫敘將佔子然的腰掐得緊,“你知道不知道,就算要始亂終棄,也得我先動了你身子,得到你,才能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