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子然沒有如願暈過去。
他想著,暈過去多好,兩眼翻,他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但是事實上,佔子然將喝得太急的酒水全都吐出來,反而感覺意識回籠。
雖然緩解些許,可依舊頭暈腦脹,肚子裡像是有人拿著細長的繡花針有下沒下的扎下。
可他現在還必須要應對莫敘。
會場上時常會有人喝多嘔吐,傭人們擁而上將地上擦乾淨,莫敘又坐會到自己的座位上,皺著眉,打量著佔子然。
好小隻,好乾淨,形單影隻,仿佛宴會浮躁躁動的無恥根本沾染不上他。
莫敘斂下眼瞼。
佔子然依靠在沙發背上,閉著眼,捂著肚子。
終於,等他稍微緩過來些,睜開眼,先是灌了杯茶水,看向莫敘。
莫敘的臉剛剛好近,近得呼吸都淺淺打在他的臉上,那熟悉的味道變得濃鬱。
可現在,又淡了。
佔子然用手帕將自己弄乾淨,虛弱笑,覺得自己這個模樣丟人極了,但是他剛剛嘔吐,居然沒有吐到自個身上,也是神跡。
莫敘並沒有繼續逼問他。
兩人之間保持了沉默,可莫敘的臉色太嚇人,佔子然有些不敢直視他,偏過頭去。
因為剛剛嘔吐過,佔子然血氣上湧,面色有些返潮,領口松開了兩個扣,順著脖頸的線條往上,顆圓潤小耳珠顏色比臉頰更粉,像是顆粉色的珍珠。
佔子然終於抬頭,漂亮的眸子水汽蒙蒙,水晶燈的光亮折射在上,片水光粼粼,像是茫然的小獸,令人心疼。
“我喝了酒,有些飄忽,之前莫少爺的話,當真嗎?”佔子然思來想去,把話題避開。
莫敘點頭說:“那是自然,都當真。”
都?
佔子然不說話,能不能把這個話題過去?
他在心呐喊。
很可惜,莫敘不想過去。
“所以,我們先來履行哪條呢?”
佔子然沒敢看莫敘,看到對方的腳尖,和繃直的小腿,西服褲下隱隱能感受到他隆起的肌肉。
聽說過國外的夥食也不好啊,為什麽莫敘硬生生壯了兩倍?
佔子然的心又被吊了起來,有氣無力道:“那句話,真的不是我說的。”
莫敘將手上的酒杯放下來,嗤笑:“所以,其他倆條都是你說的了?”
完了。
人類怎麽可以邪惡狡猾到這個地步!!!
“我……不是那個意思,”佔子然幾乎快要把頭埋到自己胸膛上。
“那什麽意思,我現在有很多時間,你可以慢慢說給我聽,”莫敘又拿起酒杯,等著佔子然開口。
佔子然真的是用盡了他這年來的腦子,腦飛快思緒,終於,他吞吞吐吐道:“我們當然有情誼。”
莫敘沒說話,等他繼續發言。
佔子然咽了口口水,靈機動,道:“同窗之情!你我那麽多年的同窗之情,可歌可泣,不足外人道也……”
他這用詞,可謂是狗屁不通,佔子然說完就後悔了,這傻子才能信。
可偏生,莫敘就信了。
“同窗情,同窗情……”莫敘喃喃起來,突然口將手的酒全部喝下,露出笑容,“對,同窗情。”
佔子然訥訥,不知道該說什麽,張了張嘴,有把話咽回去。
莫敘眉頭又緊皺起來,幽深的黑眸裡沒有太多光亮。
他低聲喃喃:“同窗情好,不會被黏膩又零散的情感牽絆,也可以很自然的交談,可以不用放在第位……好,很好。”
佔子然沒聽清,伸頭去聽,莫敘已經說完了。
佔子然問:“你說什麽?”
莫敘眉頭舒展,站起身,“走了。”
“嗯?”佔子然沒跟上他的思路。
“你還想留這?”莫敘將外套披上,大步往外走。
佔子然立刻起身,跟著往外走。
留在這裡對他點好處都沒有。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這是今年第場雪,卻格外的聲勢浩大,只是這麽幾刻鍾,已經鋪遍道路,零星燈光下,全是雪白片。
關上大門,切喧囂都被阻隔,莫敘帶頭在前,佔子然跟在身後。
他變得好高。
佔子然茫然地跟著他。
佔子然其實有讓齊樂晚上來接自己,可家裡那輛車早就抵債出去,齊樂要來,也必須先喊得到黃包車。
現在還叫得到車嗎?
滴——
趙止禦已經把車開了過來,燈光將影子拉得很長,飄零的雪花在光線下閃而過。
還有莫敘走在前,鞋底碾碎的碎冰,沙沙的聲音。
莫敘停下來了。
佔子然因為酒意,反應遲鈍了兩秒,僅有步之遙,差點撞上了莫敘的背後。
除了車輪碾壓雪地碎冰的聲音以及汽車的引擎聲之外,佔子然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莫敘的呼吸聲……
以及自己的心跳聲。
莫敘打開車門,坐進了後座,佔子然猶豫了秒,也鑽了進去。
現在根本叫不到車。
莫敘側頭看了他眼,道:“你上來做什麽,你沒開車?”
佔子然哪有車。
他輕咳聲,掩飾自己的心虛,瞎掰道:“反正順路,勞煩莫少爺送我回家……”
莫敘有些無語,皺眉道:“不順路,我向東,你向西。”
佔子然剛剛在雪走了那麽幾步,攢著的熱氣全都散了,這會又開始發寒,但是他厚著臉皮鑽到莫敘車上,還厚著臉皮讓莫敘送他回家,饒是佔子然臉皮厚,也臉上發燒。
但是他現在實在難受,不想凍死在這路上,頂著莫敘冷冷的目光道:“其實挺順的,你走朝門路然後轉圈再折回去,送到我巷子口就行,我走回去……”
莫敘:“……”
趙止禦在前頭,心說,這是哪門子順路?
饒是莫敘這幾年心性變了很多,也被佔子然不要臉的行為驚到。
佔子然攏著自己的外套,深怕莫敘現在情緒不穩定,腳把自己蹬下去,那他可就不是丟臉,就是丟性命了。
佔子然脖子上圍著圈狐絨,那是之前佔母為他準備的,蒼白小臉緊縮著,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小動物般,那樣小心翼翼。
莫敘收回目光,仰頭靠在座位上,閉上眼,說:“開車,回去。”
趙止禦哎了聲,車子開動。
佔子然松了口氣,雖然莫敘變得好可怕,但是當下的情況,比他呆在商會裡任人奚落的處境好上百倍,他松懈了下來。
車內隔絕了寒風,趙止禦還提前放了個小手爐,佔子然稍稍回暖,便開始有些昏沉沉。
“佔子然,”隻不說話呃莫敘,突然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佔子然整個人打了個激靈,“怎麽了?”
莫敘皺眉看著他,佔子然避開眼神,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
不是假的。
莫敘很想伸手去捏下,他克制了自己。
這不像是以前的夢,夢裡沒有氣味。
車裡有佔子然的味道。
車上靜得詭異,莫敘不說話了,靠在座位上眯眼養神,佔子然也不好開口。
車剛開出會場沒幾百米,佔子然見莫敘沒有繼續為難他,就開始打瞌睡。
佔子然這人就是這樣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這裡到佔家還有段距離,佔子然不要臉的和在前面開車的司機說了句“到了喊我,我眯會”,便合上打架的眼皮子。
趙止禦:“……”您可真不客氣。
可佔子然閉上眼沒多久,車子突然停了。
個踉蹌,佔子然猛然睜開眼。
“怎麽了?”他差點睡著了。
前方有人拿著手電筒攔下了車子。
趙止禦停下車,開門去問發生了什麽,回來的時候說:“有人報了警。”
“發生什麽事,誰家報警?”佔子然蜷成團,剛剛開了車門,寒氣鑽了進來。
咚咚咚———
拿著手電筒的警察敲了敲莫敘那邊的車窗。
佔子然先把頭低了下來,幾乎快要埋進胸裡去,他將外套脫下,遮住臉。
千萬不要看到他,千萬不要看到他。
佔子然默念。
否則明天報紙……
莫敘這個時候才睜開眼,慢悠悠打開車門,像是早就知道似得,點都不驚訝。
能開的起車的主兒都不好惹,況且莫敘剛回國沒多久,就有要掀起血雨腥風的架勢,各方面勢力都開始各自調查。
所以哪怕是警察,都要給幾分薄面。
“什麽事?”莫敘皺著眉,不耐煩。
“是這樣的,鍾表鋪周掌櫃朋友報的警,說是周掌櫃去了趟陽台,就不見了,有人看見您和他站在起說話了。”
他剛說完這話,身邊的另外個警察小跑了過來,來人陣耳語。
耳語完,那警察表情有些奇怪,道:“周掌櫃的車玻璃被敲碎,車前蓋多了個窟窿……”
莫敘立刻打斷他的話,眼神陰惻惻,嗤笑:“你的意思,我敲他車蓋?砸他玻璃?”
“呃,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您是誰,怎麽可能乾這樣的事兒?我們例行詢問下……”
莫敘又打斷他的話,冷冷道:“陽台上,見他喝多,就讓秘書扶他下去,後沒再見他,他喝爛醉如泥,指不定磕哪個路邊,與其浪費時間來找我,不如順著幾條路排查下。”
佔子然不明情況,不過想起剛剛在會場時,其他老板的耳語。
聽了莫敘的話,兩人互相對視了眼,選擇相信這位莫家剛回國就鬧的沸沸揚揚的莫二少的話。
沒了聲音,兩人好像是走了,佔子然實在好奇,探頭看了眼。
而這轉頭恰巧就正正好好和探頭說話的警察對上了眼。
佔子然:“……”
“這不是……佔少爺……”
佔子然心如死灰。
正大光明坐著也比現在藏在衣服下面來得名正言順。
標題他都想好了————震驚,佔家少爺深夜激情私會莫家二少,同乘輛車,佔少爺雙目朦朧,衣服凌亂。
莫敘沒等他們回答,也不管其他,直接關上車窗,趙止禦腳油門出去,車子開動。
“不用藏了,”莫敘慢悠悠道,似乎心情還不錯。
佔子然乾笑,從外套裡伸出頭來。
“我沒藏,冷,”佔子然哼哼,依舊躲在自己的外套裡不出來。
莫敘冷笑,又不說話了,佔子然依舊這麽坨著。
車內恢復了安靜,只有微弱的引擎聲和三人的呼吸聲。
佔子然閉眼竟然迷迷糊糊淺眠過去,再睜開時,車子正在減速。
是到了嗎?
佔子然撐起軟趴趴的身子,朝外頭看。
這根本就不是佔家。
眼熟,何止是眼熟,前天來過,進去過。
裡頭有舒服的暖氣,壺又壺的茶水。
黑色繁複花紋雕刻的鐵門外有兩盞明亮的路燈。
這是莫家別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