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子然忘了自己是怎麽站起來的。
恍惚間,有人扶了佔子然把,借著力,他吃力的站了起來。
該說是意外嗎?
佔子然想到在宴會人多時和莫敘會面,想到兩人會在走廊上會面,會錯過,見不著面,可能會在結束的時候……
明明站在雪地,卻成了烈日下的水滴,瞬間蒸發掉所有的想法。
像是瞬間被攝住心魂,被那雙眸子緊緊捕捉,即使他藏在黑暗,看不清。
莫敘敞開的西裝外套外還搭著件黑色外套,撐在欄杆上的袖口是松開的,下落的雪花像是將他渡了層寒光,淡黃色的陽台燈光淺淺打在輪廓上,整個人顯得那麽不真實。
是莫敘。
佔子然不會認錯,即使他變了很多。
看莫敘的佔子然,眸子掉落了片雪花,他找了個空檔眨了眨眼,可是他依舊沒有閉眼,死死睜著,眼漾起了氤氳。
眼前片模糊,恍惚間,眼前的人似乎消失了……
佔子然垂頭揉了揉眼睛,再睜眼的時候,指腹粘了根睫毛,上面有些透明的液體。
再抬頭時,欄杆上沒有任何人影。
恍如水月鏡花,空閣樓,真真假假難以辨別。
佔子然喃喃:“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雪越下越大,整個人間都被白色覆蓋。
在雪站了會,黑色外套上淺淺鋪了層雪沫,有人從裡面推門出來,熱氣湧出來,將呆愣的佔子然喚醒。
渾身打了個抖,佔子然邁了邁仿佛不是自己的腿,好幾步才堪堪走進門內。
熱氣立刻湧來,帶著煙酒的味道,佔子然只差點就嘔出來。
窒息。
熱浪合著煙酒的味道充斥著整個鼻腔。
佔子然靠在牆上,仰頭喘息,像是上岸的魚,正在流失生命。
傭人走了過來,佔子然勉強勾起嘴角擺擺手。
稍微將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下,佔子然終於緩過勁來,慢慢往裡走,轉過道門,人聲沸騰,聲音像是車子碾過沙土般,碾壓他的耳道。
身邊傳來談論的聲音,佔子然揉了揉眉心,強撐著走到沙發上坐下,隨手拿了杯乾淨的茶水,抿了口。
有些苦澀。
佔子然進來的時候,已經引起注意,他心想著肯定會有人過來奚落他幾句,可坐了半天,沒有人搭理他,反倒是離得遠遠的,低聲交談。
佔子然聽得不真切,像是在說“莫敘”、“陽台”、“周掌櫃”什麽的。
佔子然在人群看到自己的目標,起身走了過去。
大百貨的陳老板,是位體面的先生,他們店鋪的大主顧。
佔家有好幾家店鋪,西裝是主營,如果幾位老客戶能穩住,或許還有逆轉的方法。
佔子然起身,走了過去搭話,免不了被其他人奚落番,他結結實實的接下來。
心說說咱們秋後算帳。
既然把自己的身段放得這麽低,佔子然乾脆還自嘲番,像是給自己台階下,也像是為自己這番行為,倒是引得幾人不樣的表情。
只是被敬酒肯定是少不了的。
原先,佔子然酒量很好,大戰好幾個回合都不在話下,但是這兩年體力不行,酒量也下降,怕酒醉壞事,抬手拒了。
陳老板吸了口煙,笑道:“我聽說最近出了新的款式,不知道佔小老板家有沒有?”
佔子然打起精神來,道:“那自然,我們的老師傅手藝向來扎實,款式也是實時更新,您不是不知道。”
陳老板吐了口煙,幾乎正好吐到他的臉上,煙霧嗆到了佔子然,他捂嘴連聲咳了幾下,就聽到陳老板的略帶譏諷道:“小老板,這做生意,不抽煙不喝酒可是不行的。”
身邊的人附和,拿出酒杯倒了個成,遞出杯子。
佔子然渾身還沒有緩過勁兒來,又被煙熏熏得他腦瓜子疼,頭疼欲裂,口乾舌燥,看著那杯酒,犯惡心。
不就是喝酒,佔子然心罵了不知道多少句,嘴上卻說:“哈哈,我當然不是誰的酒都喝,你說是不是,陳老板的酒我當然不拒。”
陳老板被這話哄得開心。
佔子然口灌下去,紅酒偏酸,口感還可以,只是酒這種東西,真的算不上好喝。
剛喝下去沒多久,佔子然腹就感覺開始有灼燒感。
就在這時,邊上人又遞來杯酒。
陳老板笑著說:“佔小老板好酒量,把這杯也喝下去,我明兒就去定西裝嗎,咱們兩家關系直都不錯,互相幫襯也是應該的。”
杯都喝了,還在意第二杯嗎?
佔子然撩了撩自己的頭髮,松開領帶,嘴角抿了抿,接過酒杯。
杯沿已經到了嘴邊,鼻尖甚至能聞到紅酒的味道,這紅酒品質是好的,可惜現在他沒心思品。
佔子然心想著,如果這個老東西驢我,你他娘的就完了,老子錘爆你狗頭。
佔子然腦片清晰,身體卻越發的難受。
耳邊全然是交談聲,像是無數的蒼蠅在腦子邊“嗡嗡嗡”,可他什麽都聽不進去,全天下仿佛只有他人是清醒的。
酒還沒有下口,佔子然唇挨到了杯沿,耳邊的“嗡嗡嗡”裡出現了不和諧之音。
是不緊不慢,不緩不急的腳步聲。
慢慢靠近,越來越近。
這時,腳步聲似乎有些凌亂,又覺得發出腳步聲的這人似乎興致高昂,似乎心思急切。
然後酒杯就被奪了下來。
陣令人心安的味道透過令人作嘔的煙酒傳到佔子然的嗅覺,佔子然差點站不穩。
那腳步聲停了下來,離佔子然很近,大概側頭就能看到。
陳老板說什麽了,身邊的人說了什麽,佔子然都聽不進去,因為身後響起了低沉的嗓音。
莫敘勾著嘴角,低聲說:“你喝我這杯,明天會有十人去你鋪子定西裝。”
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佔子然轉動脖頸,手指止不住的要發抖,甚至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心臟開足了馬力。
是……莫敘。
他真的在會場。
而且就在眼前。
莫敘另外隻手裡有酒,指節拖托著玻璃杯,漆黑如墨的頭髮微微濕潤,還掛著沒有完全融化的雪花,袖口的袖口沒有扣上,小臂的青筋凸起,像是用著力,捏著玻璃杯。
佔子然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杯子要被你捏碎了。”
這話不說還好,話音剛落,剛剛從佔子然手上搶走的酒杯碎了。
捏爆的。
碎裂的聲音,傾撒的酒液,玻璃戳到了指尖,猩紅的酒液順著小臂流到了袖口上。
“你幹嘛?!”
佔子然陣手腳慌亂,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手帕,伸手抓過莫敘的手指,發現有碎片刺進去了。
陳老板已經不知去向,莫敘死死盯著抓著自己手的佔子然,感受到那纖細十指觸碰自己指尖的觸感。
“喝我這杯,”莫敘重複道,歪過頭來的佔子然那顆淚痣清晰可見。
佔子然恍然,近在咫尺的面容讓他陣心亂。
莫敘變了好多,不,好像又沒變。
只是面容長開了,硬朗了很多,薄唇,垂眸時的長睫毛看起來很軟,下顎的線條更加凌厲,沒來由的想人想退縮。
黝黑眸子裡沒有了溫度,黑白分明,明明沒有太多表情,卻像是刮起風暴。
佔子然隻覺得,不管是眼神還是面容,都沒有太多的溫度,以及無端端的多出了幾分侵略性。
不,不該說是幾分,應該是十分。
很容易讓人產生種奇妙的錯覺,有種抵死都要糾纏在起的心顫。
佔子然心頹然,這哪是我上他,應該是他上我。
莫敘出國後,開始,佔子然總會從莫敘老管家那兒打聽莫敘的消息。
莫敘成績斐然拿了獎。
佔子然就自豪的想,那是定的。
莫敘論被展出。
佔子然心說,那是必須的。
開始總是些好消息,雖然三五個月才能得到次消息,但是每次總會雀躍很久。
後來,消息變得少了。
老管家說,莫敘變了很多,佔子然暗暗心疼。
再後來,聽說莫敘變得有些性格乖張,佔子然想,男人嘛,乖張點總比原來老受欺負好。
在那以後,佔子然很久很久才會得到次莫敘的消息。
莫敘在學校裡打傷了同學,斷了人家的命根子,莫家賠了大筆錢。
莫敘飆車,出車禍,差點見閻王。
莫敘被勒令退學,莫家又花了筆錢。
再然後……莫敘畢業後消失了。
消息也就斷了。
去年老管家老了,不在莫家做事,消息徹底斷了。
海城留學歸來的幾個學生都在傳,他或許做了什麽違法的事情,逃亡去了。
可是佔子然覺得不可能,莫敘是個有自己偏執的尊嚴的人,他會遵守定要堅守的原則行事。
就像是讀書時,莫敘知道自己是個不受寵的私生子,所以行事都直都很小心怕留下什麽話柄。
哪怕是借支筆,也會在第二天立刻還上,並且還會再多給你塊橡皮,當做利息。
他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佔子然覺得他們統統是胡說。
……
趙止禦匆匆走來,看到莫敘手上的模樣,嚇了跳,立刻拿來了乾淨的手帕,給莫敘處理傷口。
可莫敘立在原地,低頭盯著佔子然,另外隻手上還拿著酒杯。
佔子然接過酒杯,抿了口,點點將酒液咽了下去。
酒入喉嚨,佔子然開始覺得有些飄飄然,腳底像是站在棉花上,頭重腳輕,退了兩步,單手扶住桌面。
莫敘沒說話,趙止禦處理傷口,待處理好後,他才緩緩道:“我記得你以前酒量很好。”
佔子然抬起頭來,搖了搖頭,說:“現在不好了。”
莫敘沒說什麽,挑了眉,看著佔子然。
兩人隔得不遠,佔子然矮了頭,佔子然忍著頭暈目眩的酒意,低聲說了句:“好久不見。”
莫敘頓了下,從口袋裡掏出雙白手套,給將包扎過後的手戴上。
“過來。”
他轉身走向沙發,佔子然猶豫了下,跟了過去。
佔子然坐了下來,胃裡翻騰得更嚴重,隨手拿了杯茶水,握在手心。
莫敘坐在對邊,翹起二郎腿,盯著佔子然搖搖頭,莫名自顧自的笑了聲。
佔子然偷偷去打量他,心驚訝,變化也太大了吧?
這真的是莫敘嗎?
他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深怕是喝酒喝太多,出現了幻覺。
嘶,疼。
是真的。
真的疼。
這捏,太用勁兒了,佔子然眼淚下就出來了,將本來就濕漉漉的眸子氤氳得幾乎快滴下水。
“你哭了?做什麽?我怎麽你了?”莫敘眼滿是興味,上下打量著佔子然。
佔子然搖頭,指背劃過眼角,“沒哭,大概是酒喝多了。”
“就這酒量,剛剛還答應得那麽爽快?”莫敘譏諷。
佔子然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耳邊的聲音變得有些遠,他將被子放下,往後靠去,沒了坐直的力氣,輕聲回嘴:“那不是你給的酒麽……”
莫敘輕輕敲了兩下桌面。
佔子然勉強打起精神,抬起頭來。
“明知道來這裡會被羞辱,幹嘛還要來呢?”莫敘情緒不明。
佔子然愣了下,垂眸:“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
莫敘輕哼聲,“所以你也做好面對我的準備?”
佔子然不答,莫敘微微眯起眼,道:“你應該知道我會有什麽事情找你。”
來了,來了。
佔子然心跳的厲害。
佔子然想打氣精神應對,卻渾身無力,“大概……”
莫敘嗤笑聲,沒有說話,慢條斯理的喝了口酒,就那麽直看著佔子然。
佔子然頭疼欲裂,胃裡翻騰,用手抵住肚子,額間積蓄了層密密麻麻的細汗。
他手指觸到口袋時,突然想到自己今天來的目的。
他剛想從口袋裡抽出來,突然胃裡陣抽搐。
佔子然手指泛白壓在肚子上,陣翻天倒海的惡心感從嗓子眼冒出來。
別吐,別吐。
佔子然心裡大聲的喊。
要吐也不要在莫敘面前吐。
只是眼前陣天翻地覆,佔子然縮起了身體,耳邊聽到莫敘的聲音。
“那你覺得我找你要做什麽?”
佔子然難受極了,腦子根本轉不動,覺得連動下都動不了。
他茫然道:“找我做什麽……?”
莫敘收斂了笑容,低聲道:“你我不是有夫妻之實麽?”
“啊?”佔子然迷茫,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莫敘不緊不慢道:“你說過,你我兩情相悅。你說過,你我惺惺相惜是靈魂伴侶。你說過,你我早已有夫妻之實。”
莫敘看了佔子然眼,“我來找你,找你履行過去的事實。”
佔子然腦嗡嗡,片空白,像是水片落葉,浮浮沉沉,恍若是坐在船上看大海。
“我……我……”兩個我字,後面的話,佔子然沒說出來,哇的聲吐了出來,倒在沙發上起不來。
佔子然雙腿發麻,渾身冰涼,額間全是細汗,臉色蒼白得沒有血色。
莫敘陰沉的臉色出現在眼前,皺著眉喊:“佔子然!”
佔子然心想,我吐了,我完了,我完了。
還是這個檔口。
佔子然兩眼翻,幾欲暈厥,他吊著口氣道:“我……我隻說句!最後條,我真的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