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清晨,佔子然是咳醒的,昨天他在書房不小心眯過去了會,就是那會著的涼。
齊樂覺得奇怪的很,佔子然少時身體十分康健。
和佔老爺吵十幾個回合,不帶大喘氣。
砸幾個花瓶,心情舒暢。
熬夜幾個通宵,第二天照常上學。
現在呢,要是沒睡好,整天都會蔫巴巴。
短短年半,好端端的少爺就變成了個病秧子。
佔子然也苦惱,他現在動不動就風寒發熱。
咳嗽也直反反覆複,偶爾四肢無力,晚上莫名發燒說胡話。
佔子然起了床,的確有些發熱,坐在書桌前喝了點白粥。
今兒他倒是沒想大魚大肉,身體不舒服,想到油膩就犯惡心。
管家從外面急衝衝進來,都沒敲門,齊樂皺眉頭,趕緊把門關上,以免寒風進來。
佔子然抬起頭問:“怎麽了?”
管家氣都沒喘過來,雙目通紅:“那貨,那貨讓人劫走啦!半道上,都快要到海城城門了,就硬生生被劫走了!”
佔子然愣住了瞬,然後強自鎮定下來,深吸口氣問:“誰劫的?城外山匪?趕緊報警啊!”
“不、不是。”管家口乾舌燥,捧起桌上的茶水口灌下。
齊樂焦急,又問:“那是誰啊?黎燁嗎?不可能啊?總不能身份都不知道吧?蔡管家,你倒是說啊,急死我了!”
管家表情也很驚疑:“被劫後,有個機靈的工人就跟著那夥人,路跟進了城,最後……到了……”
“哪兒?”佔子然也要被急死了,說話大喘氣要死人的。
“莫家別館!”管家終於把話說完。
雖然說到莫家,佔子然第想到的就是莫敘,但是立刻就撇除他,現在莫家當家的是莫大少爺。
佔子然茫然歪頭,發絲滑落,他伸手撩了起來,不解道:“啊?莫家?為什麽要來搞事?咱們和他們無冤無仇……”
“不是莫家大少爺,是、是莫家二少,”管家似乎很忌諱,說的有些小聲。
莫家二少?有這個人嗎?現在莫家就只有三少和大少……
等等……
難道……
說到莫家二少,當真有,按照年齡來算,那二少就是莫家老爺在外面生的私生子……
佔子然艱難道:“你……你是說,莫敘?”
佔子然又急急道:“他不是在國外嗎?”
管家點頭:“我才探聽到,他昨日回國了,現在住的,就是莫家別館。”
佔子然瞬間,隻覺得頭暈目眩。
捧著茶杯的手指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顫動起來,指節握著杯壁泛白。
“他回國……就回國吧,他拿我的貨物做什麽?”佔子然口乾舌燥。
齊樂擔心的說:“我聽說……我聽說莫少爺現在不太好說話。”
佔子然身上發熱,白襯衫裡黏膩的冷汗吸住布料,有些難受,有氣無力道:“我也知道啊……”
“那現在怎麽辦?”齊樂急的團團轉,“今天大早咱們的商行就要開業,些相信咱們的老客戶都預約定製西裝,我們正等著這批料子……”
佔子然不光覺得自己頭暈目眩,還覺得胸團火焰,燒啊燒啊。
他連咳了好幾聲,突然猛烈咳,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得,滿臉嗆紅。
齊樂登時慌了,趕緊過來給佔子然順氣。
好會,佔子然才緩過勁兒來。
齊樂剛剛隔著裡衣拍到佔子然的背,發現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這時候碰了碰他的額頭。
“啊,少爺,你頭好燙,是不是燒起來了?”齊樂立刻起身,想要去找大夫。
“別去,只是有些受寒,喝點熱水就下去,那些大夫開的藥太苦,我吃不慣,”他猛灌口涼水,整個人清醒不少。
佔子然喘息了陣子,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閉眼想了會。
“去,給我喊兩輛車來,”仿佛下定決心,佔子然猛然張開眼睛,起身,套上了外套。
“去哪兒?”
佔子然被問到這個,剛剛積蓄起來的勇氣泄了般,有點頹然的說:“還能去哪兒,去莫家別館。”
齊樂吞了吞口水:“真的要去?”
佔子然無奈道:“我和他原來是同學,總要給我幾分薄面……或許搞錯了也說不定?”
莫敘回來這事兒這天在海城被傳的沸沸揚揚,他剛回來就住進了莫家別館,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莫家的莫敘直在莫家就是最不受寵的那個,可莫家別館可是新建的洋樓。
在這灰撲撲的矮房子群像是另外個世界,雕花鐵門,紅瓦白牆,大窗戶高圍牆,連牆面都是彩紋花磚。
聽說裡面的家用全都是舶來品進口貨!
當初莫老爺花了大價錢找了幾個洋人建築師建成,擇算價格能買好幾個莫家大宅。
結果莫敘剛從外國回來,就住進去,甚至聽說莫老爺子還親自到洋房噓寒問暖。
坐在黃包車上的佔子然聽了個仔細,心也同樣困惑。
人力車夫不如汽車來得舒服,會上下顛簸。
佔子然胃裡翻騰,他閉上眼睛,緩解這種難受。
佔家離莫家別館有些距離,車子搖搖晃晃,齊樂的黃包車就跟在後面,也不擔心有危險,佔子然便閉著眼假寐。
恍恍惚惚間,佔子然總覺得自己回到了第次見莫敘的時候。
那天莫家大少爺的生日宴會,同是富家子弟,他自然也來了。
佔子然和誰都玩得開,嘻嘻哈哈到了深夜。
深夜,本應該差不多差不多散場,但是幾個少爺卻道沒有盡興,想要繼續下場。
佔子然每日在家被管束,有得玩,自然高興的答應。
酒水喝多了,他起身去上廁所。
莫家宅子很大,他在交錯的走廊裡來回走了好幾圈,都沒找到莫大少說的走廊盡頭。
越走他心就越著急,尿意就像是洪水,擋都擋不住。
他邊讓自己沉住氣,邊四下張望有沒有傭人。
佔子然張望時,看到了站在走廊邊上的人影,他快步走過去,嘴裡問著:“離這裡最近的廁所在哪裡?”
他剛走近,看清人影的臉,腳下頓住。
燈光很暗,對方像是尊瓷娃娃,挨在欄杆,手裡抱著本書,靜而清冷。
對方看到他走過來時,抬眸,能從依稀的光影看到他睫毛的垂影,像是林間隱隱綽綽的竹葉,在風間微微顫動。
佔子然自認為長得好看,甚至有人說他要是再矮點,就可以出嫁當新娘。
雖然說這話的人被他揍了頓。
可他此刻想的是————若是新娘都像是眼前人這般,他拍馬也做不了新娘啊。
佔子然雖然被眼前人的容貌怔住,可很快,他就清醒過來,因為此刻尿意更是洶湧而來。
對方給他指了指,佔子然不敢大意,趕緊轉身跑了進去,等他回來時,對方還在原地。
佔子然從小就喜歡漂亮的東西,喝的迷迷瞪瞪的他竟就這麽上前去想要搭訕。
“小姐,我看你人在這也是無聊,不如和我過去喝些,想來莫大少爺不會怪罪。”
佔子然自以為自己此刻英俊瀟灑,含情脈脈。
莫敘:“……”
莫敘開口,便將佔子然的酒直接嚇醒。
莫敘神色複雜的看著他:“我不喝酒。”
這聲音有些清冽,像是從窗外鑽入的秋風,瞬間讓佔子然醒了酒。
只是讓他醒酒的主要原因是————這聲音竟然是男音!
佔子然嚇的說不出來,扭頭就跑,差點自己絆住自己。
他以為自己見鬼,嘴裡還結結巴巴喊著:“這家大公子陽氣足你去吸他,我體弱多病……”
佔子然真的懷疑自己少時那幾年腦子不好使。
不過倒是語成讖,他現在現在的確體弱多病。
仔細回憶起來,莫敘那時的確像是個千金小姐。
在學校再見時,他穿著的白襯衫像是姑娘的絲襯衣,黑長褲被他細瘦的腿襯像是黑色長裙。
軟軟的黑發剛過耳邊,說話慢慢的,苦惱的時候會皺著眉思考……
突然,佔子然身體朝前頓,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被顛出去,他咬緊牙關,擔心自己放松就會吐出早上的白粥。
“到地方了,先生,”車夫掀開車頂棚。
佔子然臉色蒼白得像是幽魂,他點點頭,從兜裡掏出錢。
只是他下車時,差點就腳踩進路邊的結冰的水潭。
“少爺……”齊樂下了車來扶他,佔子然勉強點點頭。
莫家別館當真像是他們口說的“花費不菲”,光是站在門前,就能感受到那奢華的氣息。
說明來意後,佔子然被放行了,齊樂卻連門都沒進去。
佔子然隻好給他些茶水錢,讓他去旁邊的茶樓等。
剛進門,佔子然就被氣得差點自己絆住自己的腳。
因為他眼就看到了,放在院子裡那批貨。
趙止禦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佔少爺。”
佔子然看來人不是莫敘,心裡瞬間松了口氣,他直蹦主題道:“莫少爺呢?這些貨是怎麽回事的嗎?”
佔子然其實想說,好久不見,就是這樣歡迎我的?
不過若是莫敘聽到那些謠言……
佔子然不敢往下想。
“這您就誤會少爺了,您先進屋,聽我解釋。”
趙止禦告訴佔子然,莫敘出門辦事,十分不巧,現在只能由自己接待他。
聽到這個,也不知道是不是趙止禦的錯覺,他覺得佔子然本來僵硬的身體松了些。
趙止禦讓佔子然進屋,屋內有暖氣,佔子然麻木的四肢開始變得松泛,坐在沙發上直往下出溜。
有錢就是好。
佔子然的鼻尖似乎聞到了淡淡的木質香氣,這味道很熟悉。
坐定下來,佔子然雖然被暖氣弄得軟趴趴,可沒忘記自己來的事情。
“您說吧,”佔子然坐直了身體說。
“是這樣,這幾天城外山匪泛濫,我們少爺聽說了,有聽聞您正好要運貨,怕您貨物出事,就趕緊提前給你運過來的,”趙止禦覺得自己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精進不少。
佔子然懷疑自己被人當成傻子。
瞬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
他氣結。
但是對方既然敢這樣說,說明就是莫敘交代的,不管真假,他現在也不能翻臉,畢竟貨在人手上。
“既然這樣,那真的是勞煩……莫少爺了,剛好我上門,等會我就找人運回去。”
“不著急,”趙止禦立刻說。
佔子然心道果然,他裝模作樣的問:“怎麽,還有什麽事嗎?您但說無妨。”
“這貨當然是您的,跑不了,您不要著急,少爺說了,您是他的至交好友,如果親自上門來,他不在也要讓您多坐坐,這裡有他帶回來的格雷伯爵茶,讓您喝完再走。”
至交好友……
莫敘真的這樣說嗎?
佔子然點都不信。
佔子然狐疑:“就只是如此?”
趙止禦點頭:“是,就只是如此。”
佔子然心有懷疑,卻也沒辦法,隻好定下心來坐著。
這洋房是全封閉式,暖氣把整個空間都烘熱,暖洋洋,
口暖茶下肚,佔子然倒是覺得渾身都暖起來。
只是佔子然本來今天就受寒發熱,舒服的環境讓他更難受,那種暈乎無力感更為強烈。
好不容易撐到壺茶喝完,趙止禦問:“您覺得好喝嗎?”
到人家裡是客,怎麽能說不好?
雖然佔子然沒品出滋味,還是說:“果然好喝,不愧是享譽盛名的洋茶……”
佔子然掏空心思想了句讚美。
“好喝您就再喝點。”
佔子然:“……”我這張破嘴。
佔子然又喝了杯,突然抬起頭問:“這屋裡養貓了?”
剛剛恍惚間似乎聽到了貓叫。
趙止禦頓,點頭:“大概是胖妞出來玩了。”
胖妞……
佔子然差點把茶水噴出來,想象了下莫敘叫胖妞的模樣。
又喝了壺,暖暖的茶水下肚,覺得困倦。
佔子然整個肚子都是茶水,這時候不敢再說好喝,抹了把臉,撩了撩頭髮,將放在旁的外套拿起,起身。
他道了聲別,趙止禦沒攔他,提出要開車送他,佔子然拒絕,晃晃悠悠起身離開。
外頭竟然已經安排好了搬運人手,說是直接會送到府上。
佔子然是在難受的緊,就算懷疑也沒用,只能點點頭,去找齊樂回府。
趙止禦忙乎了會,覺得莫敘越來越古怪,費了老大勁兒搶東西又給人送回去。沒,費力又費錢,還不討好
把人弄來就為了讓人喝茶,自己偏偏躲在二樓拐角處窺視,不知道什麽毛病……
等事情忙完,趙止禦進了書房,莫敘正拿著本書看著,他披著件外套,裡頭穿了件薄毛衣,黑發略有些凌亂。
他躺在黑色皮毛鋪著的躺椅上,大腿上匍匐著隻黑漆漆的肥貓,懶洋洋地甩著尾巴,咕嚕咕嚕叫。
“少爺,佔少爺已經回去了,我也把貨給他送回去了,”趙止禦想了想說。
“嗯,”莫敘靠在紫檀靠椅上,放下書,眼神不知道看向了何處。
趙止禦回想起佔子然年少時,有些蛋疼,那時候自己年紀小,懵懵懂懂,經常被佔子然忽悠調戲。
可偏偏佔子然雖然喜歡開他玩笑,可性格十分好,讓人又討厭不起來。
而且當時自己年紀小,根本不懂人間險惡……
趙止禦嘴角抽搐了下,道:“佔少爺似乎沒認出我來,他成熟了,少了些少年氣性,俊雅了不少,要是放在以前,肯定上來就把我臭罵頓,現在倒是可以和和氣氣坐下來談,您覺得呢?”
莫敘抬眸:“我覺得?”
“是啊,您在二樓也看得仔細了。”
莫敘閉上眼,不知道想什麽,半響,趙止禦以為莫敘不想回答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要我來說,屁股又翹又挺,倒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什麽???
趙止禦駭然,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幻聽癔症。
他結結巴巴,“剛剛佔少爺不是直坐著,您怎麽能看得到……”屁股。
莫敘擰眉:“我又不是眼瞎,他轉身出門的時候不就能看著了嗎?”
趙止禦:“……”
趙止禦在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莫敘揉著貓咪的肚子,眯著眼,輕聲道:“接下來要玩什麽呢。”
趙止禦為佔子然默哀幾秒。
佔子然在家等著貨物,等到看到貨物檢查完之後,心頭石頭才落下。
看到貨物的那樣,他繃緊的神經瞬間放松下來
本來全靠口氣硬撐著身子,現在頹下來,病來如山倒,喝了碗熱雞湯就陷入深眠。
黏膩的劉海貼在臉上,佔子然睡得很難受。
只是睡夢的他,完全不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麽事。
第二天,海城就流出了新的傳言。
————震驚!莫家二少留學歸來,與佔家少爺舊情複燃,別館相會後,佔少爺滿面紅光、頭髮凌亂地從別館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