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回二十分鍾以前。
喬瞳以為自己快忘記這個人了,實際上她這一年也確實很少想起來過。從她見到她和另一個女人談笑風生、舉止親密,還冰冷無情的說出那些決絕的話以後,一切就結束在二十歲那年的風裡了。
沒什麽好回憶的。
耽於過去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只是讓喬瞳感到奇怪的是,她家的相簿裡怎麽會有季微白的照片。
那是一張喬瞳和季微白的合照,因為當時沒有向父母公開,所以兩人的姿勢並不敢過分親密,只是並肩站著。季微白比她要高一點,白白淨淨,中長發,穿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短袖t恤,露出來線條流暢的雪白小臂,整張臉就寫著青春靚麗,頭向喬瞳的肩膀偏著,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膀,笑得相當燦爛,一口白牙在陽光下反著光。
喬瞳的左手被她牽著,低頭的時候露出一點羞赧的神態。
兩個人靠在一起,天造地設。
那一年,喬瞳十八歲,季微白二十歲,剛剛確定關系,眉眼間的愛意藏都藏不住。
十八歲和二十歲,是許多少年人感情最濃烈的時候,恨不得日日都糾纏在一起,像那首情詩裡說的“捏一個你,捏一個我,再將你我,一起打破”,她們每天有說不完的情話,怎麽也看不膩對方,山盟海誓,以為這就是天長地久。
——你是活該啊,活該沒有人愛你!
怨毒的話語依稀在昨天。
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間從四肢被抽離,一起匯攏到心房處,曾經愛過的人猙獰的面目從回憶裡被一雙手毫不留情地翻出來,血淋淋的盛放到如今的自己面前。
喬瞳手腳冰涼成一片,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商幼璿把照片抽出來一看,翻到背面,背面用圓珠筆寫了幾個字:祝福你們。落款是:爸爸媽媽。還畫了張笑臉,有點笨拙,但很可愛。
她沒說話,遞給了喬瞳。
喬瞳接過來,在商幼璿刻意回避的目光下說道:“我和她早就沒關系了,”
照片從中間開始一分為二,然後重疊,再撕開,重疊,撕開,如此循環好幾次,已經碎得不能再碎了,喬瞳把碎片扔進了垃圾桶。
“我現在隻喜歡你一個人。”喬瞳真誠道。
商幼璿把臉轉過去,並不看她。
“照片不是我放的,估計是我爸媽前兩年去看我的時候特意留下來的。我身邊沒有一張她的照片,長什麽樣子我都忘了。”
“……”
“你要是不開心的話,我把住的房間裡全貼滿你的照片。”喬瞳像隻大型犬一樣半跪在她面前,討好道,“每天睜眼是你,閉眼也是你,好不好?”
商幼璿本來就不是非常生氣,誰還沒有個過去什麽的,她交往過的男朋友還不止一個,就是心裡有個小疙瘩過不去,被喬瞳兩句好話一哄氣就差不多消了,但是她不能顯得那麽好說話,於是便努力板起臉道:“你還想空手套照片,想得美!手機呢?”
喬瞳拿過來,解好鎖遞給她:“這裡。”
“誰要你手機了,你把昨晚發你的那個自拍找出來,刪了。”
“啊?”喬瞳很委屈,“你就給過我一張,我還沒看夠呢。”
“你刪不刪?”商幼璿目光不善。
“刪……”
在商幼璿的監督下,喬瞳刪光了包括雲盤裡的備份存儲在內的五份照片。
喬瞳試圖討價還價:“我這次回去又有五天見不到你,不如我們拍一張合照吧?”
商幼璿看了看時間:“四點了,你該出發了。”
表情相當的冷酷。
後來就到了樓下離開的時候,商幼璿依舊保持著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對喬瞳殷切的目光視而不見。然而在她真正坐進車裡要走的那一刻,商幼璿發現她還沒走,自己就已經開始思念了,即使那思念對她來說,目前還只是很輕微的一線。
不想看到她走的時候還這麽不開心,她那麽單純,一定會以為自己是真的在生她氣,然後胡思亂想。於是商幼璿叫住了她。
“你家的狗會趁你睡著了親你嗎?”貼著耳朵,聲音低柔,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喬瞳扒著車窗往後看,商幼璿的身影在視野裡變得越來越小,衝她用力地揮著手:“下周再見。”
喬瞳眼眶有點泛酸,她坐回原位,手掌胡嚕著奧利維亞的腦袋,想起來商幼璿那句話。
什麽叫做我家的狗趁我睡著了會親我嗎?
她開始有些莫名其妙,看向奧利維亞,奧利維亞吐著舌頭眯縫著眼衝她賣萌,看起來傻了吧唧的。喬瞳眼睛猛然睜大,問小楊:“奧利維亞今天中午到我房間去過嗎?”
小楊:“沒有,奧利維亞下午一直在我房裡呢,小喬總。”
喬瞳食指壓上自己的嘴唇,似乎殘存著對方的溫度,原來……原來她……趁我睡著偷偷親了我……喬瞳回過味來,嘴巴不知不覺咧到了耳根。
“撲哧。”終於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啊啊啊啊!”她一把摟住奧利維亞笨重的身軀,臉埋在它柔軟的皮毛裡,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前面的小楊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
事實上,在小楊心裡她已經是個神經病了。
神經病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立刻給商幼璿撥了電話,對方接得很快,似乎是一直在等。
“幼璿!”神經病興奮的叫道。
“嗯?”商幼璿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淡定。
神經病開始對著手機傻笑。
商幼璿原先還繃得住,但是被對方那種顯而易見的喜悅感染,也忍不住笑起來。商幼璿開了轉向燈,把車停在了路邊。
兩個人分別坐在兩輛車裡,笑成了兩個神經病。
姓商的神經病問:“你乾嗎一直笑笑笑,打電話過來就是讓我聽你笑的嗎?差評!”
姓喬的神經病說:“因為我開心,那你又為什麽笑?”
商幼璿答:“因為你開心。”
喬瞳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殷切切、軟綿綿地喚道:“商幼璿。”
“嗯?”
“你名字怎麽這麽好聽。”
“這你得問我爸媽。”
“我覺得你叫二狗也挺好聽。”
“那你就叫二傻。”
“二傻就二傻,反正也只有你一個人這麽叫。”
“我去你們公司,趁你在開會的時候,一個破門而入,大喊一聲:二傻!你猜會怎麽樣?”
“然後全公司都知道他們總經理有一個肆無忌憚的女……性朋友了。以後你見我不用預約,辦公室推門就進,公司所有人都對你畢恭畢敬。”
“聽起來感覺還不錯。”
“你要來嗎?我可以把我開會的時間告訴你,讓你隆重登場。”
“再說吧。”商幼璿看著左後視鏡,腳緩緩踩下油門,把車重新駛上主乾道,調了一下藍牙耳機,“我在回家路上呢,開車,還有半小時到。”
滴滴滴——
商幼璿:“等等,我有電話進來,你到了再說吧。”
商幼璿切了線:“喂,您好,對,我是《木星》的主編,我姓商……”
被臨時打斷的電話並沒有使喬瞳沸騰的心情冷卻下來,她好像一隻貪婪的小倉鼠,商幼璿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她珍愛的花生,源源不絕地藏進嘴裡,然後掰開了揉碎了來仔細品嘗其中蘊含的甜意。
“撲哧。”
已經聽到生無可戀的小楊:“……”
第九次了。呵,誰還不是小公主怎滴?
小楊把車速飆升到了高速限速的最高速度,一路風馳電掣地飛到了喬瞳的房子樓下。
她歪著頭,特親切地在門口跟喬瞳和奧利維亞道別:“明天見,小喬總,奧利維亞。”
喬瞳:“明天見。”
奧利維亞:“汪。”
喬瞳:“別忘了給我找個能做飯打掃的家政,飯要做每天中午和晚上的,準點送到公司,打掃的話一周兩次。哦,還要負責遛狗,薪水好說。最好是課余時間多的大學生。”
小楊:“大學生打掃起來可能沒有專門的家政專業。”
聽起來薪水會比我高好多的樣子!呵,我堂堂總經理跑堂助理,居然還不如一個大學生兼職家政!這個瘋魔的世界。
喬瞳:“打掃在其次,重要的是做飯和遛狗,你按這兩條找吧,找到了告訴我。”
小楊:“是,小喬總,您好好休息。”
喬瞳:“你也是,家裡的事不用太擔心,有困難盡管告訴我。”
小楊為她居然還記得這件事深受感動,忙說:“謝謝小喬總。”
喬瞳:“別謝來謝去的了,我也不是白幫你忙。”
小楊:“啊?”
喬瞳神秘的一笑:“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喬瞳進門就往沙發上一坐,從電腦裡把商幼璿那張自拍照發到了手機上,笑了。反正手機上的是都刪光了,但她還有一個電腦備份,三個u盤備份。
反正商幼璿也看不到,偷偷設成壁紙也沒關系,周五再換回去。
盯著手機壁紙,喬瞳按著自己不斷上咧的嘴角,勉強克制了一下,給商幼璿打電話,一直到自動掛斷那邊都沒有人接。
她想,也許是對方有事在忙,剛剛不還接了個電話嗎?
[小喬]:你在忙嗎?
稍微補了個妝,六點整,喬瞳揀了件大衣套上,帶上錢包出門吃晚飯。路上她又撥了個電話出去,還是沒有人接,微信也沒有回復。
結果一頓晚餐吃得食不甘味。
六點到九點,她頻頻看向手機,整個人都被一股莫名的焦躁裹挾,眉宇間隱隱籠上一層淡淡的陰鬱之色。奧利維亞安靜地趴在客廳的角落裡,小聲地咀嚼著自己的晚飯。
“up,so——”高亢的鈴聲戛然而止,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電腦旁伸過來,飛快地按了接通鍵。
商幼璿熟悉的帶笑的嗓音:“喂?”
喬瞳生著氣,沒說話。
商幼璿自言自語道:“打錯了?”
“不好意思啊。”她說著就要掛斷。
喬瞳哪舍得她掛斷,忙咳嗽了一聲,卻還是不說話。
商幼璿調侃道:“呀,這句咳嗽聽著有點熟悉,讓我來猜猜,對面是不是一位姓喬的漂亮小姑娘?”
喬瞳心裡本就賭氣,被她一逗頓時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到底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家,眼眶一紅,一滴眼淚啪嗒砸在鍵盤上,洇出一小片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