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著眉眼, 聞得她驚喚,唇角便緩緩勾出一個笑容來, 如同安靜的水面泛起了一絲漣漪。然而要仔細去捕捉時, 卻發覺早就被風吹散了,連那一點笑意,都恍惚是一閃而過的錯覺了。
如雲如霧, 如縹如緲。
如果商幼璿看見的話,她就會分辨出來,因為喬瞳從來不會那樣笑。
天空被壓得很低,長長的銀河帶隔在她們之間。商幼璿跨過那條光帶, 慢慢地走近她,也逐漸確認帽簷下的那張臉。
“你怎麽過來不告訴我?”內心從喜悅、震驚, 重新回復到令人激動的驚喜中, 商幼璿等不及地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伸臂就要去抱喬瞳。
“喬瞳”將懷裡的吉他舉起來, 擋住了她的手, 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這是她第一次抬起帽簷下的眼睛, 月下的浮光在她眼底淺淡地掠過, 盡是炎涼的荒漠, 驚鴻一瞥之後又避開了商幼璿的視線,垂下了長長如同鴉羽的眼睫。
商幼璿慢慢收回手, 沉默地盯住她。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喬瞳”為她靠近的距離感到不適,語氣疏離道:“可能吧。”
“兩個月前在倫敦,我聽過你唱歌。”商幼璿問, “你叫什麽名字?”
“喬瞳”不大想回答她,把吉他裝進背包裡,起身想走。
“誒,”商幼璿站在她跟前,伸出一條手臂,明擺著就是不讓她走,“大家都是女人,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相逢即是緣,更別說重逢了,說說嘛,你叫什麽名字?”
“喬瞳”不甘示弱地和她對峙了兩秒鍾,妥協道:“我姓聞,聞弦歌。”
“你會說中文啊。”商幼璿咧嘴一笑,胡謅道,“我叫知雅意。”
“喬瞳”背起大大的吉他包,將帽簷扣得更低,配合她一身黑,幾乎完全融進了夜色當中。她低聲對商幼璿道:“勞駕,借過。”
商幼璿杵著,不借,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麽?”
“喬瞳”並不和她爭,調轉個方向,繞過她下山。
商幼璿跟著她,一邊跟著一邊從懷裡摸出手機給喬瞳撥電話,還是提示關機。商幼璿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心中更起疑。
“喬瞳”知道她在跟,腳步不急不緩,一手始終按著吉他包的背帶,過長的袖口將她的半截手掌都藏了進去,露出來的手指瑩白皎潔如美玉,月光下剔透極了。
商幼璿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和她並肩的位置,目光緊緊地鎖住她的手,這麽好看的手,除了喬瞳,又怎麽還會有第二個人?
落葉陳腐,踩在上面的腳步聲沙沙。
“你上次不是在倫敦嗎?怎麽這麽快又到了中國?”商幼璿開口搭訕道。
“旅遊。”那人還是那麽言簡意賅。
“走親訪友?”
“旅遊。”
“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
“喜歡。”
“我今天剛來,你什麽時候到的?”
“……”
“不方便回答那就算了,我是學中文的,你呢?上次好像沒問你這個問題。”
“音樂。”
“哪個大學畢業的?”
“……”
“怪不得彈得這麽好,唱歌也那麽好聽。”
“很一般。”
“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學旅遊管理的。”
“……”
商幼璿側過臉,毫無征兆地開始了另一個話題:“你長得很像我女朋友。”
“喬瞳”腳步一頓,隻維持了不到半秒鍾,便自如地繼續往前走。如果商幼璿不是一直在觀察著她的動作的話,不會發現這麽短暫的停頓。
她冷冷道:“說謊。”
商幼璿樂了:“我說謊乾嗎?你真的跟我女朋友長得一模一樣。”
“你有女朋友,你是彎的。但是你剛才還說兩個女人,你不會對我做什麽。”“喬瞳”一板一眼地再次重複那兩個字,“說、謊。”
商幼璿低笑一聲:“你真是認真得可愛。”
冷不丁收到一句誇獎,“喬瞳”本人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那雙小鹿般澄澈的眼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隱藏著某種名為害羞的情緒,又垂下,掩飾性地拉了拉背帶,繼續往前走。
商幼璿顛顛兒跟上去,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她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顯得熱鬧極了。
“哎,我印象裡你還是第一次對我說這麽長的一句話,值得嘉獎,可惜我今天沒帶糖,不然給你獎勵塊糖果吃,你喜不喜歡吃糖啊?”
“……”
“剛誇你兩句你又不說話了,你陪我說句話呀,我很無聊的。”
“說什麽?”“喬瞳”道。
“你今晚住哪?”
“村民家。”
“你和人說好的?”
“嗯。”
“想不到啊,看你這麽孤僻,居然是那種隨便住到別人家裡的人。”
“……”
“你也是今天到的嗎?”商幼璿問,今天正好是周五。
“……““喬瞳”一臉我沒聽到的表情,自顧自加大了步子。
商幼璿:“……”
尬聊了這麽久她也是很累的,她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喬瞳”是那種想理你的話就理你兩個字,不想搭理你的話連句客套和轉圜都沒有,直接就是閉嘴不言,想從她嘴裡套話出來,比登天還難。
商幼璿:“對了,你有沒有手機,我們加個微信吧。”
“喬瞳”:“……”
商幼璿摸出手機,遞給她:“不然你給我留個電話號碼?改日再聯系?”
“喬瞳”看都不看她。
商幼璿就觀察她身上的口袋,黑色的連帽衫,黑色的休閑長褲,都是松垮垮的,喬瞳的手機型號是iPhone6S,不大,放進口袋裡不明顯。到底是不是她?
銀杏坡是座不太高的山坡,但是挺長,草木豐盛,上山和下山都只有一條人工踩出來的小路,南方天熱得早,開春以後,開始有了蟲鳴。
就在響一陣歇一陣的蟲鳴聲中,商幼璿眼珠一轉,腦海中湧現出一個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不,很容易發生點意料之外的事情。比如說……
“喬瞳”在前面走得好好的,眼前一花,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倒向了她這邊,同時伴隨著一聲驚慌的尖叫,一具帶著溫度的身體撞過來,把她四肢牢牢地壓在了地上。
商幼璿瞬間點亮言情女主必備技能之一——平地摔,將“喬瞳”壓倒在地後,按照計劃摸向她上衣的口袋,並且埋脖子聞味。
只是商幼璿忘了一件事,“喬瞳”背上有一個吉他包,包的質地雖然是海綿,但是“喬瞳”身嬌肉貴,這一下撞得狠,眼淚都疼出來了,這還是小事,就在商幼璿“上下其手”①時,“喬瞳”雙臂使勁奮力推開了她,坐起來的同時右手一揚,啪的甩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商幼璿挨了打,“嘶”了一聲,捂著臉借月色打量著眼前容貌過人的女人。
她知道了自己挨打的原因是什麽,因為“喬瞳”紅著眼眶瞪了她一眼,把背包從背上解了下來,拉開拉鏈,取出寶貝吉他仔細排查,有沒有出現故障。
商幼璿理虧,嘴唇蠕動了一下,一聲親昵的“小喬”在她喉間滾動著,一直沒叫出口。
“電筒。”
商幼璿忙用手機開了手電筒給她照明,“喬瞳”對著吉他足足檢查了十分鍾,收好站起來,這回學乖了,離她兩米開外。
路真的是太長了,兩人磨蹭了這麽久才走了一半,商幼璿嘴癢,心裡又有了數,不能親就忍不住開口逗她:“聞小姐,你是吉他精嗎?”
“喬瞳”:“……”
商幼璿矜持地抿了抿唇,一點飛揚的笑意攢在眼角:“其實我乃是山中一顆包治百病的板藍根。”
“喬瞳”:“……”
商幼璿趁機道:“你是不是出國很多年,聽不懂這個梗啊?”
“喬瞳”:“……”
“哈哈哈聽不懂我告訴你啊,這是前兩年有個古裝玄幻電視劇,裡面有個男妖精……”
饒是“喬瞳”心性淡然,卻也被商幼璿無休無止的聒噪吵得不行,耳朵旁邊一百隻鴨子嘎嘎嘎嘎叫個沒完,十分想用吉他衝著她的腦門來一下子,世界就清淨了。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山腳下,“喬瞳”像上次那樣禮貌地同她道別:“商小姐,就到這裡吧,我要去村民家了。”
“我送你去。”
“不用了。”
商幼璿執意道:“我送你去,這黑燈瞎火的,我不放心你。”
“喬瞳”依舊拒絕:“不用。”
商幼璿比她還堅決,直視著她的眼睛:“我說了,我不放心你。”
“喬瞳”微微仰起臉,不甘示弱地回視道:“我不過見過你兩次而已。”
兩人僵持在原地,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商幼璿腦海中靈光一閃,狐疑地望著她:“聞小姐,我好像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吧?你怎麽知道我姓商?”
“喬瞳”臉色頓時一變。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上下其手:比喻暗中勾結,隨意玩弄手法,串通作弊。此處加雙引號借用字面意思,上下摸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