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喬瞳細長的手指按住筆帽，啪一聲合上，抬眸看了小楊一眼，道，“小楊，一會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總經辦的人陸陸續續起身，拉開椅子離座，臉上表情不一，有的挨了批評面色晦暗，有的破天荒得到了一句誇獎喜氣洋洋，和身邊的同事念念有詞的談論著方才的策劃案。

　喬瞳在公司的作風十分雷厲風行，表面上看起來文文弱弱，訓起人來卻一點也不含糊，小楊親眼看著她剛才在會上當著眾人的面把總經辦主任交上來的方案否得一文不值，因此去總經理辦公室的路上非常忐忑，生怕被當場炒了魷魚。

　“咚咚咚——”

　喬瞳：“進。”

　小楊這次既不是來送咖啡，也不是來通傳，一顆小心臟跟股票k線一樣上躥下跳，她咽了一下口水，緊張道：“小喬總。”

　喬瞳目光並沒有從文件上移開，淡淡的“嗯”了一聲，問道：“你以前是學什麽專業的？”

　“市場營銷。”

　“還記得學了什麽專業內容嗎？”

　小楊很尷尬：“抱歉，不太記得。”

　喬瞳用紅筆在文件上圈了個圈出來，扔到堆成小山的文件堆上，這才仰頭瞧著她：“緊張什麽？忘記了也正常，坐吧。”

　小楊：“……”

　你這樣問是個人都很方好嗎？

　她在辦公桌面前的椅子上規規矩矩坐下，屁股隻佔三分之一，兩膝並攏，稍向右偏，手搭在腿上，標準的面試者姿勢。

　喬瞳兩手稍往下壓：“放松，你之前在市場部做什麽？”

　小楊調整了一下姿勢：“其實我剛來我們公司不到半年，目前負責客戶服務方面。之前在幾家小企業是做品牌推廣和銷售，我覺得它們都沒有明顯的發展規劃，就跳槽到風越來了。”

　喬瞳搖搖頭：“客戶服務，可惜了。你知道是誰選你來當我助理的嗎？”

　小楊老實道：“不知道。”

　喬瞳伸出一根食指，緩緩地反手指向了自己，一字一頓。

　“是我。”

　小楊嘴巴不自覺地張大，在失禮之前趕緊抬手安回來。風越在花市當地是排得上名號的大公司，包攬了中央寫字樓29到36樓，隸屬於喬氏集團，子公司之下還有分布各地的孫公司。每年校招學生都擠破了頭要進來，她畢業那年過了筆試，面試被刷下去了，三年後才得償所願。此時聽見喬瞳這麽說，頓時感覺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激蕩著。

　我是被選中的人，我是千裡挑一。一旦人有了這種想法，無論她本身的才能夠不夠，都會在心裡產生一種“她一定行”的自信。那種被放大的自信不一定會成為自負，而是為她走得更遠踏出了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看見面前的人眼裡幾乎是瞬間迸射出異樣的光彩，喬瞳眉頭微不可覺的一挑，很好，第一個目的達到了。

　她現在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後會成為什麽。

　喬瞳問：“你在總經辦呆了一個星期，有什麽收獲？”

　小楊：“您具體問哪個方面？”

　喬瞳身子微微前傾：“任何方面，隨便說。”

　小楊沉思了片刻，抿嘴道：“副總話少，除了公事基本不開口，但劉助和他走得很近，吳秘書和劉助有不正當的男女關系……”

　喬瞳掩飾性摸了一下鼻子，似乎有點想笑，忍住了。

　“你怎麽知道？”

　小楊：“我看出來的，而且他們倆似乎不是特別避諱，上禮拜周三晚上我和趙秘書、陳秘書、連助出去搓麻將，麻將桌上大家在聊辦公室八卦，不一會兒全漏了個底兒掉。”

　喬瞳頓時對周六晚上的牌局期待起來。她走了兩秒鍾的神，道：“你繼續。”

　小楊：“副總似乎對您這個空降的總經理不滿意，本來王總經理高升，他工作業績出色，不出意外升職的是他。我上次在天台不小心聽到了副總和劉助的對話，他們倆和您心不齊，但是顧念著您是集團的太子女，不敢拉您下馬，敢怒不敢言。”

　喬瞳從文件底下抽了一張白紙，拉開鋼筆筆蓋，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小楊：“總經辦的吳主任有個七歲的女兒，很疼她，平時準點去接送，在辦公室三句閑話不離女兒，一笑眼睛都是褶子，典型的老油子，分內的事兒倒是乾，乾不完，就支使著底下的人幫他分擔，工作態度不積極。”她頓了頓，覺得揭部門上司短不太好，補了句，“人是挺好的，經常給我們帶咖啡啊點心什麽的。”

　喬瞳又寫了一個名字，圈上，標注：公司內部調職。

　小楊：“副總經理、劉助、吳秘書是一邊兒的，吳主任、趙秘書、陳秘書、連助是一邊兒的，剩下的……”

　二十分鍾以後，喬瞳把總經辦每個人的情況都摸得一清二楚，原本空白的紙上也寫滿了名字，每個人後面都加了寥寥幾個字。她先前對國內的辦公室鬥爭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個中複雜，簡直可以出本書了。

　小楊說得口乾舌燥，喬瞳指著角落的冰箱道：“裡面有水，你可以拿一瓶來喝。”

　小楊擺手道：“不用了，我出去再喝。小喬總還有別的事嗎？”

　“有，先前讓你整理的會議紀要整理出來了嗎？”

　小楊調出word文檔，把筆記本從桌子上遞過去，喬瞳一目十行地掃過去，好像看著一堆垃圾，丟回來，不留情面的說：“沒有重點，主次不分，重做。”

　剛找到點信心就深受打擊的小楊小聲說：“……可是會已經開過了啊。”

　喬瞳拉開手邊的抽屜，拿出一支圓滾滾的筆，上面有rec的開關，她按了一下，裡面傳出她自己的聲音：“人到齊了，開始吧。”

　小楊瞪大了眼睛。

　喬瞳關掉，把筆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睨著她：“明天重交一份，有問題？”

　小楊啪的站了起來：“沒有！”

　她今晚就是不睡也要趕出來！感覺自己回到了高考備考的狀態！

　喬瞳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沉聲道：“我不需要一個僅僅照顧我的瑣事的生活助理，而是熟練掌握公司運作，在任何時候，即便我不在公司，也能夠維持正常運營的全能助理。我親自挑選的你，我信任你，別讓我失望。”

　小楊胸腔裡那種激越的情緒更厲害了，只要喬瞳再說一句話她覺得自己都能哭出來。

　好在喬瞳沒有給她哭出來的機會，凝眉道：“不要打草驚蛇，你回到辦公室以後，知道怎麽做吧？”

　小楊垂眼：“裝傻。”

　“很好。”喬瞳擺了擺手，“你回去吧，把副總經理叫過來。”

　“是的，小喬總。”

　小楊覺得自己全程都是飄著出喬瞳辦公室的，又飄著進了自己的部門，十來雙眼睛投過來，小楊立刻擺出一張苦臉：“小喬總最近是不是吃槍藥了，逮誰罵誰，一定是失戀了。對了，副總，小喬總叫你過去一趟。”

　副總臉頓時一黑。

　其他人懷疑地看著她。小楊像往常一樣，主動跑上去問有沒有誰要幫忙的，人家都不敢支使她，一個一個都說自己來就行。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小楊也不上趕著，開了電腦開始玩4399小遊戲。

　……

　喬瞳這裡開例會，商幼璿也要開社裡的進度會，手上其中一本就是昨天晚上吳老爺子即將完成的新書，吳老爺子是文藝界的泰山北鬥，寫的新書是要作為國家重大選題上報的，昨晚軟磨硬泡好不容易磨了點進展出來，說是這個周末就能交稿。社長當即把商幼璿一頓誇。

　結束以後，快到下班時間，學術圖書編輯部的主任一把摟過商幼璿的肩膀，擠眉弄眼道：“可以啊你商幼璿，搶我們的活兒乾得還挺專業，要不要申請調到我們部門來？”

　商幼璿所在的出版社是國企，部門內部各司其職，基本沒有利益衝突，幾個主任私下裡關系都很好，商幼璿更是被大夥兒戲稱為“社寶”，嗯……雖然聽起來不那麽中聽。

　商幼璿：“行啊，我調過去了我當主任你當主任？”

　同事：“你來了學術圖書我就去你那雜志社。”

　商幼璿：“可得了吧你，我們部門全是小花小鮮肉，你個女流氓，就想著佔我的人便宜。”

　同事氣得在她腰上擰了一把。

　商幼璿一邊躲一邊跟她鬧了起來，兩個女青年不害臊地從會議室門口追到了走廊外的露台，商幼璿怕癢，護住重點部位，發揮身高優勢，實施要害打擊，把同事兩隻手摁在了玻璃上。

　商幼璿把不小心咬進嘴裡的頭髮吐出來，戲癮犯了，氣喘道：“呔，哪裡來的蠍子精，也敢到你孫爺爺頭上動土？！”

　同事：“孫爺爺饒命。”

　商幼璿兜裡手機響了一下，是微信。

　同事說：“你有消息。”

　商幼璿掏出來看了一眼發信人，放回去，說：“先去打卡。”

　兩人一前一後跑去打了卡，同事要出去吃飯，問商幼璿要不要一起去，商幼璿說自己點了外賣，回辦公室吃。然後她就揣著手機回辦公室了，以防萬一把門也關上了。

　[小喬]：上午又開了個會，好多雙眼睛看著我，怕死了。

　[小喬]：接連罵了四個人以後，就一點都不怕了，因為他們都怕了我。

　[小喬]：我不罵人的時候他們也怕我，你說這是為什麽？我長得很可怕嗎？我覺得我長得還挺標志的。

　商幼璿腦補了一下標志的喬瞳叉著腰站在會議室罵人的樣子，跟小母雞一樣篤篤篤的，頓時笑得停不下來。

　[心上人]：哈哈哈你怎麽罵人的？

　[小喬]：我就坐在椅子上，用眼睛盯著對方，好半天，用一種很費解的語氣說：“你現在在幹什麽？”對方一臉懵逼的時候，我就拿筆敲桌子，說：“p？”（你還沒睡醒嗎？）然後開始一條一條的把方案裡有問題的地方給他列出來，最後打回重做或者換人。

　[心上人]：哈哈哈你這樣的老板好煩，每天玩極速心跳。

　[小喬]：你也煩我？以前我在國外實習的時候，我們boss也這樣說，我已經夠寬容了。

　[心上人]：你又不是我老板，我煩你乾嗎？我覺得很毒舌很可愛啊。

　[小喬]：[臉紅]

　[心上人]：不得了了，你居然會發表情了。

　[小喬]：我打出來字，它自己彈出來的。

　[心上人]：不要用這個表情了，我給你發一套皮皮蝦的，現在可火了，我要拉著你緊跟時代潮流。

　[小喬]：“……嗯。”

　皮皮蝦有那麽好麽。喬瞳鼓起臉。

　商幼璿給她一連發了十幾個表情包，還教她要怎麽存儲，然後深深的為自己拉老幹部下了水感到自豪。並不知道對面的人已經為她對皮皮蝦傾注過多的精力愈發不開心起來。

　[心上人]：吃午飯了沒有？

　[小喬]：還沒有。

　她剛想說小楊幫自己去買飯了，商幼璿緊接著就打了個電話過來：“我幫你定外賣吧，有家連鎖店的日料特別好吃，我準備定壽司三文魚和味噌湯，也給你訂一份？”

　喬瞳開心道：“好啊。”

　商幼璿道：“那我去下單了，你一會把公司地址發給我。”

　小楊從外邊店裡風風火火帶回來一份蝦仁香草意面，馬不停蹄地敲響了喬瞳的辦公室門，進來以後手高高舉著袋子，眉開眼笑：“小喬總，我排了好久的隊——”

　喬瞳食指壓在唇上，小楊立馬在嘴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那邊說了句什麽，喬瞳眼波輕輕橫了小楊一眼：“嗯，是小楊，她過來給我送個文件，你聽錯了……對，是下班了，我們這裡比較忙，下班也交文件……不辛苦。”

　小楊：“……”

　親娘咧，可能影響仕途啊。

　“我……想吃和你一樣的。”喬瞳用筆漫無目的的在紙上劃著，低眉淺淺的笑著，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好，再見。”

　喬瞳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整個人放松地坐在老板椅裡，抬眼看著小楊。

　小楊：“……這午餐？”

　估計是……

　喬瞳揚了揚眉：“你一起吃了吧。”

　小楊：“……好的，小喬總。”

　早就知道結果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小楊端著高級餐廳打包的意大利面，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口一口地把狗糧，啊不，意面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