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願重新披上件衣服去開門。
門拉開的瞬間,他身後傳來嘩啦一聲響,像是什麽東西沒入水面的聲音……
“……”
不僅他聽見了。
外面的衛卓鳴也聽見了。
“掌櫃的……屋內有人?”衛卓鳴不確定地問。
顧景願目光少有躲閃,面色跟著有些發白。
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問:“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衛卓鳴笑了笑。
十五六歲的孩子,眼睛都是錚然明亮的,笑起來的樣子也十分活潑開朗。
他本是山中獵戶之子,因為兩年前父親不小心衝撞了權貴而遭遇橫禍,一家人都沒了,只有他一個人逃難至此。
若不是被掌櫃收留,恐怕早已成為一具不知名的浮屍餓殍。
衛卓鳴說:“就是方才見掌櫃的這麽晚還沒回來,有些不放心。今日恰好我值夜,看見您房中亮了燈,便想來看看。”
他沒讀過什麽書,又本是憤世嫉俗的性子,但偏偏受顧景願影響,這一年來不斷習文練武提升自己,言談舉止越發規矩,逐漸向文質彬彬演變。
顧景願點了點頭,說:“我沒什麽事,讓你費心了。”
聲音溫和。
漆黑的頭髮還滴著水,披上的外衣也逐漸被濕漉漉的裡衣打透,看上去形容有些狼狽。
但狼狽中……又帶著幾分風情。
世間大概極少會有這樣的人。
笑著的、嚴肅著的,甚至是略顯狼狽的時候,都會給人不同的感覺,極致俊美。
或許是過於俊秀了,才會有這般影響。
此時的衛卓鳴就隻想將他鬢角旁垂下的濕發撈開,讓掌櫃的一張水月觀音的盡現。
料想,那將會是一張極盡完美的容顏,擲果潘安,醉玉頹山。
但他不敢動。
那般高貴的主人,又怎能是他輕易便能碰觸的。
更何況……
一天之內,城內便傳遍了,說他們掌櫃的是朝中的向陽侯。
他不知道在大宜朝的勳貴中侯爺算什麽地位,但人人都在說,說他們掌櫃的是很大很大的官兒,擁有很高很高的權勢。
……可怎麽會呢?
掌櫃的與他以前所見過的那些權貴,全然不一樣啊……
衛卓鳴不習慣旁人對掌櫃的這般議論。
也不喜歡。
他一天都在惦記著這事,又恰逢掌櫃不知因為什麽事出了門……
尋常時他即便出門也不會這麽晚還未歸,衛卓鳴放心不下,即便已經很晚了,但仍舊不能釋懷安睡。
實在睡不著,這才與其他夥伴換了班值夜。
沒想到剛回到院子就見掌櫃的房屋裡亮了燈!
掌櫃的平時從不給他們立太多規矩,除了練武和習文要按照日程走、不能松懈以外,其余時候待他們都相當縱容。
衛卓鳴以往也有半夜來找他談心的經歷,所以這次便沒有多想,直接敲門來了。
只是……
這一回掌櫃的卻守在門口,似乎沒有想要他進屋的意思。
不過也是,都這樣晚了,倒也沒什麽事必須得現在說。
烏黑眼眸望向自己的主人,衛卓鳴又不放心地問:“掌櫃的可是在沐浴?那水是我兩個多時辰前備下的,怕是已經涼了吧?我再去給你提兩桶。”
他這般說著,也不等顧景願拒絕,扭身便要去提水。
沒想到這時候屋內卻又傳來響動……
依舊是嘩啦一片水聲。
只是這一回,那裡面卻還傳出了一道渾厚的男聲?!……
“阿願,等會兒幫我找件衣裳。”
那男聲裡布著一層難以形容的威嚴。
卻又帶著一絲明晃晃的笑意。
又曰:“我那件方才都被你扯破了。”
衛卓鳴:“……?!!”
衛卓鳴一雙眼睛驚疑不定地望向自家掌櫃。
顧景願也難得的微一凝眉,但表情又很快恢復,對衛卓鳴說:“不必了,我已經洗完了,謝謝小衛。”
“掌櫃的……”衛卓鳴驚得完全回不過神,都有些想試圖越過掌櫃清瘦的身姿向屋裡望去,仔仔細細地查看了。
但……
掌櫃的事不該是自己管的。
考慮到這點,他終究還是憋住了,什麽都沒問。
顧景願又禮貌地謝過他,要他去做自己的事,便關上了門。
其後他俊秀的眉頭輕皺,繞回到屏風後面,就只見……
皇上還在浴桶裡,酣暢地洗澡。
為何會說酣暢呢?
——龍彥昭一邊用水瓢往自己身上灑水,嘴裡一邊還哼著完全沒有曲調的歌謠,身姿晃動。
用類似愜意的詞語來形容,都稍顯簡單……
而事實上自己兩句話便趕走了那聒噪少年,龍彥昭也的確覺得挺暢快的。
暢快到他忍不住想唱歌。
顧景願仍舊凝眉。
“……那水已經髒了,陛下。”他說。
“髒了?”龍彥昭不哼歌了,而是再細細打量一番水面過後問他:“哪裡髒了?”
顧景願暼開眼:“我剛用過。”
“嗨,朕以前又不是沒用過你的洗澡水。”龍彥昭並不以為意,甚至還說:“朕都恨不得能天天用上阿願的……”
他話還沒說完,顧景願已經疲憊地閉了閉眼,轉身便走。
“唉唉唉別生氣!”龍彥昭直接從桶中躍出,追了出去,一邊追還一邊解釋:“換水怪麻煩的,再說也浪費……”
但等他帶著一溜水跡追過去的時候,卻見顧景願並不是被他氣走了,而僅是回到大衣櫃前面為他翻找衣物……
龍彥昭這才放心,又大刺刺地回到桶裡,簡單地將自己洗乾淨。
顧景願的衣物尺寸並不適合他。
向陽侯原本已經是身量非常高挑之人了,但奈何龍彥昭於身形上著實異於常人,想穿進阿願的衣裳還是有些費勁。
萬般無奈,他也只有放棄穿裡衣,直接套上阿願的外袍。
倒也的確是松快了很多。
只是裡面空蕩蕩的,有些不適。
……是真的不適!
只不過若單獨與阿願相處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嘿嘿。
好不容易等他穿完了衣裳,已經在外間將自己重新收拾乾淨的顧景願擦著一頭濕發說:“皇上在哪裡落腳,不早了,請回吧。”
“朕……還沒有落腳的地方。”龍彥昭睜眼說瞎話。
可顧景願顯然不吃他這一套。
哪裡會有九五之尊無處落腳的時候,這時候的顧景願很乾脆,做法就是直接將龍彥昭推至到房門外。
“阿願!”龍彥昭並沒有走,而是在外拍門,“你腿上還有外傷,讓我進去給你上些藥吧!”
“阿願?”
“阿願……”
叫門無果。
他不僅沒被放進去。
這會兒就連裡面的燈都熄滅了。
龍彥昭絕望地轉過身。
只見院子裡,那個叫衛卓鳴的小孩兒正抱劍坐在石桌上,狐疑地看著他,眼中還帶著幾分輕蔑鄙視?
“你是誰?”衛卓鳴問。
他此時倒沒有在顧景願面前時那般乖巧懂理。
少年血氣方剛,善惡都表露在臉上。
他此時看龍彥昭的目光便帶著三分警惕三分審視,剩下的便是滿滿的敵意。
龍彥昭並不將這小孩兒放在眼裡。
卻還是稍稍正經起來,回答道:“你家主人的朋友。”
他這樣說,無疑是不想少年摻和他與顧景願的事。
至於說競爭對手……他還不至於把對方放在眼中。
雖然對方是這樣年輕。
而感覺上,阿願似乎更喜歡年輕的,對年輕人也更包容……
龍彥昭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不再開口,而是直接翻身躍上了顧景願房屋的屋頂。
他動作極快,幾乎隻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但那般龐大的身影落在屋簷上,竟然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
衛卓鳴看得瞪大了眼睛。
正經練武還是這一年中的事,他內力並不高。
但也能輕易辨認出這是個高手。
衛卓鳴不滿地瞪起眼睛。
掌櫃的屋裡來了客人,這也便罷了。
來的竟然還是個高手……
難道與蔚霞山莊有關?是晟兒的親人?
看著都不像。
江湖人身上會有一種不拘小節的江湖氣,但這人身上……卻有一種難以掩蓋的貴氣。
可貴人不都該像他們掌櫃那樣,溫文爾雅、持節守禮嗎?
這人的感覺卻既矜貴大度,又粗狂無禮。
……
這般亦正亦邪之人,衛卓鳴先前還從未見過。
一時摸不定對方的身份,但因他能夠在掌櫃房屋內久留,所以衛卓鳴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由得他躍上屋頂,再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屋脊上從容躺下??
衛卓鳴看他的眼神像怪物。
龍彥昭卻一無所覺。
衝遠處的影衛擺了擺手,讓他們不必過來伺候,龍彥昭一個人躺在平坦的屋脊之上,靜靜望著頭頂的圓月。
天快亮了,但那輪月亮依舊圓潤明媚,掛在天上著實顯得有幾分可愛。
雖然更令人欣喜若狂的是,顧景願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屋內。
或許此時阿願已經躺在了榻上,換了一身單薄的裡衣,黑發鋪散開來,縈繞這如玉的身軀。
嘖。
龍彥昭砸吧砸吧嘴,覺得不能深思。
但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又回到了方才在小樹林內的時候……
那幾十幅簡筆畫,自從阿願走了以後便再沒更新過。
誰能想到,如今卻可以擴充內容了?
滿腦袋都是剛剛抱顧景願時的各種感覺……
龍彥昭興奮地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翻身。
但屋脊本就極為狹窄,常人根本就無法躺在上面,如今他這樣一激動,便不小心觸及到了旁邊的瓦片,又連忙繃緊渾身肌肉,穩住身形,收斂起息。
就生怕擾了下面顧景願的清夢。
雖然還是很開心。
嗯……
顧景願此時的確已經躺在了床榻之上。
他少有清夢,但今日著實是累了,躺在床上以後並沒有先前所想的那般輾轉反側,他的意識幾乎很快便模糊了起來。
正迷糊的時候,屋頂乍然響起一聲輕響。
顧景願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知怎麽,便想起從前在北部的時候,半夜屋頂上偶爾也會有瓦片掀動的聲音響起。
很細微。
也無須刻意理會。
那多半是黃鼠狼夜裡出來找吃的的聲音。
經由這道聲音,倒著實讓顧景願想到了兒時的幾件趣事。
草原的生活雖然多為枯燥無聊,但對於小孩子來說,還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
想著想著,他便睡著了。
又不知怎麽的,還夢見了曾經跟龍四一起烤肉吃的場景。
夢裡多有聒噪。
但卻也熱鬧,竟不是那麽冷了……
再睜眼醒來,天色已經大亮,外面也的確是一片吵鬧。
顧景願猛地坐起身,推門出去查看,就見晟兒已經醒了,正被奶娘們抱著在院中玩耍。
但院中的氛圍絕無往日那般寧靜祥和。
顧景願推開門時,那些早起練功的少年護院們正虎視眈眈地望著自己的方向,未待他反應過來之時,一道身影已經從天而降,正落在他眼前。
龍彥昭衝他露出燦爛的笑。
“阿願早安。”
作者有話要說:龍彥·黃鼠狼·心機·召:無論如何,可算是順利上位了:)
雖然只是睡房頂。【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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