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男人輕輕“嗯”了聲。
不知道是不是他聽錯了,虞先生的尾音稍稍上揚, 心情好像很好的樣子。
“我回來時還買了點花, 擱這兒了。”
謝喬刻意拉長音調, 重音落在後三個字上。
虞寒生放下手中的書, 回頭看過來。
確認虞先生注意到櫃子上的花時,謝喬才結結巴巴說了句:“晚安, 虞先生。”
他說完就迅速離開了房間,關上了房門,背抵在冰涼的門板上, 呼吸難以平靜。
門後,虞寒生合上書,看了櫃子上深紫色的路易十四一眼,下一刻——
玫瑰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般, 枝葉舒展開掛在了牆壁上, 略有些泛黃的葉尖重新煥發生機, 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靈氣, 永遠不會枯萎, 而葉柄系著的裝飾小卡片自然地垂下。
巨蛇這才收回了目光,繼續看書。
第二天, 謝喬六點就醒了。
更確切來說,他昨晚一直沒睡著。
他走出房間, 虞先生的房間門還關著, 他的腳步停住了, 滿腦子都在想虞先生會接受他的心意嗎。
他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走下樓準備做飯。
但幽靈起的比他更早,才早上六點,一樓的餐桌上已經堆滿一桌子的早點了,有三明治,有蛋黃酥,還有熱好的牛奶……並且圍著圍裙的幽靈還開始打掃整棟房子。
謝喬:…………低估了幽靈的勤勞程度
黑貓一大早就到了公司,在三十五樓辦公層的一角找到了熬夜畫完稿準備下班的祝余。
黑貓人形身材高大,臉上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疤,猛然見到來人,祝余被嚇得困意全無:“黑哥,我這個月沒斷過一天,再多的真畫不出來了,誰讓我只有八條腿。”
“沒問你更新。”
黑貓拖了把椅子坐下,兩條長腿隨意地放到辦公桌上:“柳陰居士你認識嗎?”
祝余剛想說自己宅得沒什麽朋友,更別提認識什麽人了,但他聽到柳陰居士的名字睜大了瞳孔。
這人他還真認識。
他以前沒來虞氏的時候經常給同網站的作者畫封面賺點外快,柳陰居士封面還是他給畫的。
柳陰居士在網站寫文有十年了,一直不溫不火,他倆倒經常互相勉勵。
不過柳陰居士新書《柳陰鬼話》最近忽然爆了,小眾題材在網站銷售榜上登頂第一,他倆反而沒聯系了,給柳陰居士發消息總是石沉大海。
祝余點了點頭。
“帶我去找他。”
黑貓從椅子上站起來。
祝余一臉納悶。
他鬼使神差打開手機,搜了搜。
果然,《柳陰鬼話》斷更四天了。
他頓時不納悶了。
這年頭讀者都上門催更。
他不禁打了個哆嗦,誰能想作者現在都成了高危職業呢。
柳陰和邊城離得不遠,黑貓也不趕時間坐飛機,拉著祝余上了車,自己開著車向柳陰而去。
下午一點,兩人到了一棟民居前。
祝余看了黑貓一眼,黑貓一挑眉。
祝余立馬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請問有人在嗎?我是祝余。”
房子裡靜悄悄的沒人應聲。
“沒吃飯啊。”
黑貓不耐地喵嗚了一聲。
祝余敲門的力氣頓時大了好幾分,不過他的剛敲了一下,黑貓就輕松踹開了防盜門。
祝余:上次踹我家門也是這麽用力吧???
但他什麽也不敢說,跟在了黑貓的身後進房間。
一進房間便能嗅到濃濃的血腥氣,雪白的牆壁上滲出了令人心驚的暗紅血液,從客廳到臥室的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鮮紅碎肉,像是野獸肆虐過的痕跡。
而在碎肉的盡頭,只有一台染著血手印的筆記本電腦,電腦前明明沒人,可鍵盤上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敲擊鍵盤,將寫好的文字上傳到網站。
等看清文字後,祝余面色煞白,胃裡泛起一陣乾嘔,直接嚇暈了。
霍明是一名銀行職員,在銀行工作每天都很忙,但他沒有辭職的念頭,因為工資高,他想早點給妻兒掙夠搬去地下城市的錢。
雖說是在防線之內,只要南方防線不破不會有太大危險,可地面上不存在絕對的安全。
他回到家脫下西裝,妻子帶著女兒去了嶽父母家,他打開冰箱將給女兒帶的蛋糕放了進去,自己沒舍得吃,隻喝了一瓶廉價的營養劑。
喝完後,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劃開屏幕,顯示是一條系統消息。
——您成功加入柳陰鬼話書友群。
他眼裡浮現出困惑,隨後才慢慢想起來。
他昨天加完班坐在地鐵上時無意中點開了一本小說,那小說有股莫名的吸引力,他已經快十年沒看過小說了,更別提還是恐怖小說,卻一直看到了更新,地鐵還差點坐過站。
作者一直沒更新,他便加進了書友群想問問是怎麽一回事,沒想到這個時候才通過申請。
群裡掛著群公告。
——不要說話。
霍明有點疑惑,如果不想人說話直接禁言不就好了,他沒當一回事,禮貌地向群成員打招呼。
【霍明】大家好,很高興加入群
【霍明】請問作者什麽時候更新?
群裡一片寂靜,沒人回復他。
他剛想關掉群消失時,突然手機屏幕變成了通紅的血色!
一行行小字緊隨其後——
你會死!
你會死!
……
手機中病毒了?
他想關掉手機,可手機毫無反應,下一秒從屏幕裡鑽出了一頭黑色的軟體生物,鋒利的牙齒咬破了他的皮膚。
……
最後只剩一地碎肉。
而網站上許久未更新的《柳陰鬼話》更新了最新的篇章《血色書友群》。
——霍明是一家銀行的職員,他這天回到家中,打開冰箱喝了一瓶營養劑,他欣喜地發現自己進了書友群……
謝喬心神不寧了大半個白天。
等虞寒生回到東山莊園時,他鼓起勇氣旁敲側擊:“虞先生,昨天送的花……你還喜歡吧?”有沒有看到他寫的卡片?
虞寒生垂眸看了謝喬一陣,吐出兩個字:“喜歡。”
半個字也沒提卡片。
謝喬只能小聲“哦”了一聲,回了房間。
虞寒生望著青年的背影,眉間皺了皺,難得浮現出一抹困惑。
謝喬回到房間,手機一震。
——您已成功加入柳陰鬼話書友群。
他點進群,一般來說書友群的規模都不會特別大,可這個群近兩千人,令人費解的是管理員沒開全體禁言,群裡也沒人說話。
他正疑惑,抬眸看到了置頂的群公告。
——不要說話。
說話了會怎麽樣?
謝喬下意識就發了條消息。
【謝喬】為什麽不能說話?
群裡依然沒人回應。
他又發了條。
【謝喬】就是好奇
還是沒人理他。
謝喬覺得這個書友群怪怪的,他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劃動細長的手指落到了退群的選項上。
——您是否要退出該群?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按下確定,手機屏幕驟然浮現一片血色,整塊屏幕如同沐浴在鮮血中什麽也看不清!
屏幕上突兀地出現了一行又一行的黑字。
你會死!
你會死!
……
字體不是標準的印刷體,更近乎於手寫體,從越來越用力的筆畫能夠看出來書寫者的怨毒愈來愈深。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屏幕邊緣忽然湧入了一灘黑色的軟泥。
是屍倀!
謝喬立即扔掉了手機。
這個場面他並不陌生,他上次與薑黎通話時也從手機鑽出了屍倀,它們仿佛能寄生在網上。
扔掉手機也沒用,手機屏幕沒有碎,但滲出的黑色軟泥逐漸變多,最後形成了類人的黑色生物,朝謝喬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如果被咬一口,肯定會被咬成碎肉吧。
謝喬沒有猶豫地便朝門外跑去,書架上的收藏圖鑒被嚇得書容失色,膽小地飛到了謝喬的懷裡,書頁都合得攏攏的,唯恐被身後的屍倀發現。
謝喬用力轉門把手。
可門把手如同被膠水封住般,怎麽也擰不開。
他身後的屍倀毫不意外地爬了過來。
而睡到現在才醒的小精靈走到四樓的樓梯上,喜滋滋地發現昨晚的結界消失了,它揮著透明的羽翼向謝喬的房間飛去。
它要向謝喬告狀。
可它飛到青年的臥室外,發現門又打不開了。
肯定是那頭相柳乾的。
九個頭就那麽了不起嗎?
它一個頭也很厲害。
綠皮小精靈委屈極了,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朝門上吐了團黑色的火焰,木門登時燃燒出一個大洞。
它還沒飛進去,青年抱著一本書就從洞裡急匆匆地跑出來了。
尼尼:(⊙o⊙)!!
尼尼仰頭看著青年額前被燙卷的碎發,自責地快哭出來啦,顫巍巍地開口:“謝喬,我、我不是故意要燒你的。”
“謝謝你了。”
謝喬跑出來後松了口氣,指了指門後:“有頭屍倀。”
“交給我吧。”
剛才還自責的禿頭小精靈頓時不哭了。
謝喬退後了幾步。
木門裡爬出了黑色的軟泥,等軟泥徹底爬出來時,剛才還信心滿滿的尼尼呆住了,反應過來後飛到了謝喬的肩膀上,難為情地開口:“我打不過它。”
謝喬:…………太真實了
他沒多說,立馬向虞先生的房間跑去。
他推開門的時候,虞寒生還坐在書桌前看著文件。
見他進來,虞寒生朝他望過來。
“虞先生,有屍倀。”
謝喬立馬跑到虞寒生身後,緊張地握住椅背。
他的話音落下,那頭屍倀就順著敞開的門爬進了房間。
“這有什麽好怕的?”
虞寒生神色平靜,完全沒把屍倀放在眼裡。
謝喬:…………可我只是一隻垂耳兔
屍倀爬了沒多久,空中驟然出現一道黑色的劍意,劍意凝成鋒利的墨刃,將屍倀懸空斬成兩半。
屍倀的身軀一半落到地上,一半重重地摔在牆上,掛著的玫瑰隨之墜落在地板上。
一瞬間,謝喬感覺空氣中的溫度低了兩分,之前還神色平靜的虞先生似乎生氣了。
男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劍刃在空中挽出一道生光的劍花,原本就被劈成兩半的屍倀被斬得四分五裂,痛苦地呻吟,直至化作灰色的霧氣。
之前還膽小的收藏圖鑒頓時膽子大起來了,從青年的懷裡飛出去吸收灰霧。
只有謝喬肩膀上的綠皮小精靈陷入了惆悵,怎麽辦呀,他好像真的打不過這頭相柳。
謝喬的目光落到地上散落的玫瑰上頓了頓,虞先生把玫瑰掛在牆上,一定是看到了卡片吧,可什麽也沒說。
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當然明白成年人的沉默代表拒絕,他咬著唇,無比克制地說:“謝謝虞先生了。”
他走出房間時頓了頓說:“給您帶來的麻煩實在太多了,我找到合適的房子,會盡快搬出去。”
虞寒生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麽青年突然說要搬出去,他的眉眼愈發冰涼。
他走到門邊,視線落到地上的玫瑰上,系在尾端的裝飾卡片被枝葉壓開,上面寫著三個字。
——男朋友。
他小心地撿起玫瑰,確認是謝喬的筆跡。
他終於明白早上謝喬為什麽要問他喜不喜歡花,他緊抿的唇驀地舒展開,眼尾的淚痣比手裡的玫瑰更殷紅。
而謝喬向外走著,他的頭一直垂著,面容覆在陰影裡,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一抽一抽地疼。
他告訴自己,沒事的。
不是一直都習慣了一個人嗎?哪怕是對他很好的養父,也問了句“兔子是不是都養不熟”。
謝喬,沒事的。
他這麽對自己說道,可全身好像沒力氣般,步伐越來越疲憊,他正要走下樓梯時,腰間一涼——
被抱住了。
他渾身一僵,虞先生從後面抱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擱在他的頭頂上,向來冷冽的嗓音沾染上了溫度:“我收到了。”
“所以,不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