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時間一瞬間靜止, 連空氣也停下流動凝固在了空中, 就這麽靜默地過了片刻, 謝喬的心臟控制不住地撞向胸膛。
他垂著頭, 遮住自己發熱的眼眶:“不反悔。”
“你……才看到嗎?”
他腔調裡帶著鼻音問, 沾染上了自己都沒察覺出的委屈。
“抱歉, 才看到。”
向來高傲的巨蛇箍在謝喬腰間的手更緊了, 生平第一次說了抱歉。
哪怕隔著層衣物, 謝喬依然能感受到虞先生冰涼的體溫, 被抱住的肌膚微微顫栗, 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不是虞先生的錯,怪我沒說清楚。”
“那再說一遍。”
頭頂上方傳來虞先生隱隱摻雜著呼吸聲的嗓音。
他忽然有種錯覺, 虞先生比他更緊張。
——像怕只是一場夢。
他鼓起勇氣, 顫著眼睫叫了句:“男朋友。”
他的耳朵尖登時紅了。
啊, 好想找個地縫藏進去。
而虞寒生望著青年從脖頸遍布耳後的紅暈,斂了斂眸,低低地“嗯”了聲,然後——
親上了謝喬泛紅的耳朵尖。
啪地一聲。
謝喬腦子裡那根緊繃的弦轟然斷掉了, 他攥緊了虞寒生的袖口。
正在這個時候,響起一陣猛烈的敲門聲。
他下意識和虞寒生拉開距離:“我去看看是誰。”
他走下樓的時候, 手背放在臉上感受了下溫度,他腳步忍不住放緩了。
他的臉……好燙啊。
而虞寒生也靜靜地走在他身後。
一想到這兒,他的臉更燙了。
只不過他還沒走到門邊, 幽靈放下擦拭玻璃的抹布開了門。
黑貓急匆匆走進來, 連門都沒有顧得上關。
幽靈遞了一杯水。
黑貓猛灌了一口水後, 心有余悸地問:“我今早去柳陰,你們猜猜看到了什麽?”
謝喬茫然。
從樓梯上邊打滾邊飛下來的精靈尖著嗓子回答:“很多很多牛肉。”
謝喬:“……知道了晚上做。”
尼尼聞言一喜,親昵地想往謝喬肩膀上飛,可剛飛到半空虞寒生就冷冰冰地看過來,嚇得它隻好趕緊刹車。
“差不多吧。”
黑貓摸了摸下巴,從兜裡掏出了手機:“我拍了照片。”
謝喬好奇地走過去,然而等他看清手機裡的相片後瞳孔驟然放大,本就異常白皙的臉龐變得毫無血色,當場嚇回原型。
虞寒生抱起趴在地板上的禿毛垂耳兔,面無表情地瞥了黑貓一眼。
黑貓馬上關了手機,用文字敘述:“我去到柳陰居士家的時候只剩下一地碎——”
虞寒生皺起眉。
黑貓無師自通地打碼講述。
“柳陰居士死了,但他的電腦還開著,自動上傳文字,我當時就報了警,警方說這事有點棘手,他好幾個讀者都莫名其妙死了,死相和小說裡描寫得一模一樣,這怕不是鬧鬼了,瘮得慌。”
而一旁的幽靈淡定地擦拭玻璃。
柳陰居士?!
在虞寒生懷裡的垂耳兔久久不能平靜,他一直以為作者是有事耽誤了更新,原來是遇害了嗎……
過了好一陣,他才問:“他們是不是都加了作者的書友群?”
“你怎麽知道?”黑貓疑惑地反問。
謝喬由於太過震驚,都忘了問黑貓催更怎麽催到家裡去了。
他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在論壇裡發帖的讀者說自己是一周前碰到怪事的,《柳陰鬼話》關於帖子的內容僅僅更新在四天前,與其說是恐怖小說成真了,倒不如說發生的事變成了小說。
垂耳兔的爪子抱著手機,費勁地點開。
果然,《柳陰鬼話》沒寫到他。
因此謝喬思考了片刻後開口:“不是恐怖小說成真了,是屍倀先通過網絡殺人接著才上傳了小說。”
黑貓若有所思,尼尼雖然聽不懂但還是給面子地點頭。
小垂耳兔又補充了句:“我們要相信科學。”
黑貓和尼尼深以為然。
端著果盤從廚房走出來的李澤:……你們在場所有人好像都不科學。
黑貓來了沒多久,警方也來了。
謝喬恢復了人形,淡定地做著筆錄。
他見警察的次數太多,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變成了現在的泰然處之,只要涉及到收藏圖鑒和虞先生,他都一問三不知:“我也不清楚屍倀怎麽消失的,虞先生也不知道。”
跟在老警察後的小警察吳嶽不是第一次給謝喬做筆錄了,他板著張臉:“你再不配合警方工作的話——”
他的話還沒說完,老警察就打斷了他,拉住吳嶽向虞寒生客氣地道別:“虞總,打擾了。”
虞寒生微微頷首。
出了莊園大門,吳嶽焦急地說:“陳頭兒,他沒說實話。”
“至少知道了案子是怎麽一回事。”比起吳嶽的急迫,老陳的語氣顯得格外輕松,“只要他能對付屍倀,我們並不需要知道他是怎麽對付的。”
“為什麽?”吳嶽不解。
“這年頭啊,只有一個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說給誰都不放心,誰知道底下是人還是屍倀。”老陳抽出了兩根煙,遞給了吳嶽一根,“人家不願說的,別多問。”
吳嶽接過了煙,突然意識到一個可能:“如果他就是屍倀呢?”
老陳欲言又止,沒打擊吳嶽的熱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是沒可能,但我們要有證據。”
“我會努力找到證據的!”
吳嶽毫不猶豫開口。
老陳:…………
等警方離開後,謝喬依然坐在沙發上思考。
有個問題他想不通,既然屍倀能通過網絡殺人,為什麽殺人後還要上傳小說,引起警方注意,那不是多此一舉嗎?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於他走出客廳給小草們澆灌營養液時問出了聲:“屍倀為什麽要引人注意呢?”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見身後傳來虞寒生的聲音:“恐慌。”
恐慌?
謝喬困惑地回過頭。
“伸手。”
忽然,虞寒生朝他說道。
這麽多棵草看著呢,不太好吧。
可虞先生定定地注視著他,謝喬沒法抵擋這樣的目光,還是伸出了手。
小草們頓時“嘖”了一聲。
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虞寒生的那一刻,眼前的莊園景色旋即變了。
草坪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是一個龐大的藍色星球。
星球大部分面積都是藍色的,可在軸線以南,灰色的霧氣籠罩了星球。
藍色的是海洋嗎?
謝喬不禁想。
可仿佛能聽到他說話般,星球的上空浮現出了一幅幅畫面。
一條銀背魚躍出乍然雪化的溪流,水滴濺在灰白的枯枝上瞬間蔓延綠意,綠意悄然爬上屋簷,屋簷下傳來新生兒第一聲哭聲……
他明白了,藍色代表了星球的生機。
然而這一抹藍很淺,最淺處甚至看不見藍意,逐漸向灰色過渡,上空的畫面也變了,變成了無數人臉上的絕望與盲目,擴散著無形的恐慌。
“我明白了。”
謝喬默然。
灰霧吞噬生機,恐慌也壓抑生機,當星球所有生機消散,整個星球也會被永恆的灰霧籠罩,如同收容處的世界般死寂荒涼。
所以即使在防線之內,總是不乏屍倀製造恐慌。
或許是察覺到他情緒低落,虞寒生握緊了他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
——密不可分。
謝喬轉過頭看向虞寒生,不知為什麽,忽然就不擔心了。
眼前的畫面漸漸消失,草坪重新浮現。
薑黎自然地接話:“我也想明白了,打個比方,要是有隻凶猛的垂耳兔成天到你面前晃,你肯定恐慌啊,一恐慌哪有心情工作。”
謝喬遲疑一陣:“可我就是一隻凶猛的垂耳兔啊。”
薑黎:???!他這是被栽了垂耳兔的老窩了?
幽白色的亡靈草一瞬間呼吸困難,葉子有氣無力地倒了下來。
謝喬目光憂慮地看向薑黎,決定還是不要告訴他身邊還有條九頭蛇來著。
見謝喬的注意力放在薑黎上,虞寒生冷漠地開口:“冬天草死了很正常,拔了就好。”
謝喬:…………
聽到虞寒生的話,薑黎立馬抬起頭,葉子挺得比誰都高。
看來沒什麽大問題。
謝喬松了口氣,給剩下的草澆完營養液後,他回到房間查看收藏圖鑒。
封面上的數字從1500變成了2400。
2400/5000。
離5000又近了一步。
結合他上次劃分的等級,這次襲擊的屍倀實力低於1000,屬於甜品級。
他登錄上灰霧實測監測網,在灰霧被斬殺的那一刻,灰霧覆蓋面積顯著減少了8.72%,他猜想孕育一頭甜品級屍倀對於灰霧來說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謝喬敲打鍵盤發布了一個新帖。
【Xie】比起入門級屍倀,甜品級屍倀擁有自己的思維,可以通過網絡傳播
大概是觀點新,被頂成了熱帖。
他沒想到的是,他玩票性質的分類竟然被地面電視台采用了。
晚間新聞上,主持人字正腔圓地播報新聞:“柳陰連環命案告破,作案者為一頭甜品級屍倀,與入門級屍倀不同能夠通過網絡傳播,潛伏在讀者群裡,已被當場擊斃……”
隨著新聞的播放,微博上都議論開了。
【酸菜粉絲】有甜品級是不是還有蛋糕級?
【醬五花肉】還真有蛋糕級,是監測網論壇裡一個大神提出來的,大家都在猜測應該是南方防線一線戰鬥人員,不然不可能了解得這麽清楚
【豌豆黃面】還好不是所有屍倀都有這個能力,今天看到新聞我一天沒開網,就怕從手機裡鑽出來一個屍倀
【糯米粽子】是我了,警方通告沒出來之前說什麽都有,知道是屍倀我居然還松了口氣,好歹看得見摸得著
謝喬登上微博,沒有參與討論,因為有金主私信他了。
三萬塊一條廣告。
謝喬收到錢後迅速發了。
【謝喬】實木家具定做包郵[鏈接]
粉絲們友情點讚。
【謝喬粉頭】終於接到廣告了可喜可賀!
【小雲吞】喬喬應該不怎麽關注屍倀吧,沒別的意思就是有點感慨,外面沸沸揚揚,這兒還是安安靜靜的,我加班也沒那麽慌了,期待後天節目的直播
【某後援會什麽時候辭職】前面的,你號沒了
而柳陰的一間民居裡,藍齊也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新聞。
當他聽到“當場擊斃”四個字時,若有所思地看口:“慢了點。”
那頭相柳實力變弱了嗎。
“哥,什麽慢了?”
藍蒙詫異地問。
“沒什麽。”藍齊溫聲道,“我只是在想後天陪你去上節目穿什麽衣服好。”
晚上,謝喬關掉手機,脫下白色的毛衣去衛生間裡洗澡。
他脫下毛衣準備繼續解開襯衫時,目光忽然停住了。
毛衣背後有淡淡的血跡。
早上屍倀出現後他只是頭髮被尼尼的火焰燙卷了,並沒有受傷。
那這血跡……
他心口一緊,走出房間,敲了敲虞先生的門。
門開了——
虞寒生坐在椅子上看書,他走過去,思考著要怎麽問。
“還在怕?”
虞寒生挑了挑眉。
他還沒反應過來,虞寒生以為他是看到屍倀還在後怕,伸手輕松攬住他,把他抱在腿上。
虞寒生翻開書架上給謝喬買的一本童話繪本,盡力溫柔地念:“浣熊走進了森林裡,看到了一座尖塔……”
可嗓音還是透著冷意。
謝喬擔心虞寒生受傷了,不敢坐在虞寒生腿上,而是把小心地坐在了椅子邊緣。
然而虞寒生卻攬得更緊了,兩個人嚴絲密合地貼在一起,空氣不免變得灼熱,他咽了咽喉嚨,轉過上半身正對著虞寒生,解開了男人襯衫上的扣子。
“謝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虞寒生聲線透著隱忍。
謝喬解扣子的手一顫,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虞先生的熱度,原來虞先生不是每個地方都冰冰涼涼的。
至少現在不是。
可他剛解開兩粒,視線驟然頓住了,鼻腔猛地一酸。
虞先生的胸膛遍布著密密麻麻的傷痕,有新有舊,難以想象他當時有多痛,而心口的位置還在往外滲出暗色的血。
那是逆鱗的位置吧……
虞先生從心口取下了最珍貴的逆鱗。
他不敢觸碰傷口,只是輕輕地吹了吹。
——小心翼翼地。
吹的時候,他的眼圈越來越紅。
今天虞先生沒有發現屍倀的到來,是因為受的傷越來越嚴重了嗎。
“再哭就親你了。”
虞寒生抬起眼眸,注視著謝喬說。
謝喬吸了吸鼻子,控制著情緒說:“虞先生,你把逆鱗拿回去吧。”他不想虞先生受傷。
說罷他抬起額頭。
黑色的鱗片在光潔的額間若隱若現。
虞寒生靜靜地看了他一陣,一隻手抵住他修長的脖頸,男人泛冷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的逆鱗在這兒。”
謝喬閉上眼,就當他以為虞先生要取走鱗片時——
一個無比冰冷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你才是我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