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重生的時間很近， 不過沈凝更提前一些，像是命運故意要安排她， 再次經歷那些她內心深處至暗的段落。

　沈凝說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 祁予安也沒有說話， 她可以想象的到沈凝經歷過的無助和絕望， 她也知道沈凝需要的不是安慰和憐憫。

　當下的氛圍平和得有些出人意料。

　但卻又不像是那種風雨欲來的前奏。

　祁予安本以為這麽刺激的情節應該要爆發得強烈一些， 但真正發生的時候，卻只有一種樹下乘涼的恬靜。

　彼此對望的兩個人都意外的心平氣和，乃至陳述的語氣也都溫柔得反而讓人有一種甜蜜的錯覺。

　過了一會兒，沈凝再次開口， “我是不是運氣不太好？如果再早一點就好了。”

　再早一點， 沒準就能避免沈家破產， 就能挽回父母，挽回他們那個和和美美的家。

　但後來沈凝也總想，就算自己真的早回來了又怎麽樣，她不過是個小孩子，除了父母給的， 仍舊一無所有。

　祁予安沒有點頭， 但她心裡卻也很清楚，比起沈凝， 她要幸運的多。

　而沈凝所遭遇的不幸裡， 也不乏她的一份功勞。

　起先還想著要不要躲一躲的祁予安，這會兒儼然已經忘了那些沒心沒肺的念頭，她不想讓曾經發生過的錯誤再次重演， 她也不打算，再從沈凝的世界裡消失一次。

　而僅有的那些擔心，在此刻彼此的坦然相對下，也變得沒有意義——眼下的沈凝不會傷害她，關於這一點，她早該深信不疑的。

　她們雖然各自揣著一些秘密，但其實又早將最大的信任交付到了對方的手裡。

　她們不斷的給對方機會，祁予安是這樣，沈凝其實也是這樣。

　否則同樣有著那些過往記憶的兩個人，又怎麽會一步一步的，順理成章的發展成今天的關系？

　祁予安突然抬起手臂抱住她，她把臉靠在沈凝的肩窩裡，閉著眼睛，綿長的呼吸。

　無聲的歉意讓沈凝一直自持冷清的雙眸，隱隱開始發澀。

　“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知道？”沈凝輕聲說。

　祁予安帶著點鼻音，“你的問題應該也不少。”

　沈凝幾不可見的扯了一下嘴角，她其實還真沒什麽問題，從前的祁大小姐什麽脾性她很清楚，但那並不算“惡”，是她自己心裡不平，才會因為祁予安對自己的漠視而在後來漸漸產生那些怨氣。

　而她迫切想要問祁予安的問題，一直都只有那一個。只不過此刻答案就近在眼前了，沈凝卻又猶豫了。

　她還是得提前想一下，如果得到了不好的答案，該怎麽辦。

　感覺到了沈凝的猶豫，祁予安又微微揚了下頭看她，“你先問吧，你問完了，我就能踏實一點了。”

　沈凝看著她，張了張嘴，卻又欲言又止了。

　祁予安：？

　“問不出口嘛？”

　沈凝：……

　祁予安於是十分體貼的自己也回憶了一下。

　其實過去的那些事情，她已經回憶過很多遍了，對沈凝的虧欠她也無數次做過了總結。

　“要不，我自己交代？”

　沈凝愣了愣，眉眼中終於帶上了一點無奈的笑意。

　“我只有一個問題。”

　祁予安抿了下嘴唇，“你說。”

　“關於我父母的車禍。”

　果然。

　祁予安感覺心口窒了一下，“所以這件事，之前真的也發生過？”

　沈凝直視著她的眼睛，“你不知道？”

　祁予安搖了搖頭，十分坦然，“我真的不知道。”她懊惱道：“我也不知道你家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以為你只是要高考了，學業比較忙，所以沒時間來找我玩。”

　祁予安說：“不管現在說這話你信不信，但我還是想說，如果那時候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沈凝：“……”

　“不過說白了還是怪我對你不夠關心，但凡我多關心一些，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承擔那些事。”

　雖然這些話不乏有馬後炮的成分在，但至少都是祁予安現如今最真實的感受和悔恨。她也希望，沈凝聽到這樣的話之後，能舒服一點。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祁予安拉著眼角，“那是？”

　“兩次肇事的車是同一輛，司機也是同一個人，但有一點不一樣。”

　“哪一點？”祁予安忍不住問。

　沈凝抬了下眼，那一瞬間祁予安覺得她目光裡似乎燒起了一把火焰，灼熱得讓人不敢靠近。

　沈凝說：“當年的那輛車裡，有一個女孩。”

　隨著她最後一個字的余音落地，祁予安原本還算冷靜的心情一下子就推到了製高點，這個答案讓她震驚無比，“女孩？”她確認道，但收獲到的確實沈凝無可撼動的肯定。

　祁家的車，祁家的司機，車裡坐的女孩，別說是沈凝，就連祁予安自己，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她自己。

　怪不得。

　祁予安一瞬間就想明白了，沈凝對自己的那些敵意，追根疏遠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當即懷疑自己是不是記漏了一些事情，是不是年代太久遠了，所以選擇性的遺忘了不好的事情，但出了這樣的猜測之外，她沉著眉頭反覆回憶了很多遍，也實在想不起來自己過往的經歷裡，有這麽一段事情。

　車禍，那應該是很記憶深刻，更何況還出了兩條人命，那兩條人命還是沈凝的父母。

　祁予安忍不住搖頭，像是生怕沈凝不願信任她，“不是我……”

　沈凝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沒有立刻說話。

　事實上在祁予安搖頭的時候，她就感覺心裡的石頭落下去了一些，真相其實也並沒有特別的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祁予安說，她就會信。

　“具體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和這次……一樣的麽？”

　“嗯。”也是她高考的那一天。

　祁予安扶著腦袋又想了一下，而後越發的肯定道，“不是我，你知道的，暑假我不可能那麽早起的，而且我也……”她的語氣不由急切，“總之你相信我好不好，就算……就算我當時真的在車裡，車不是我開的，我也沒必要否認騙你。”

　沈凝抬手安撫性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別急，我相信你。”她說，“或許是你的朋友，或者，親戚家的小孩……”

　“等等！”祁予安突然打斷她，她仿佛想到了什麽，“祁家還真不止我一個孩子。”

　祁予安是獨生子女不錯，但是那個時候，住在祁家的卻不只她一個孩子。

　還有陸青青。

　陸青青……恍然間，沈凝冷不丁也想到了一起。

　是啊，還有一個陸青青，她怎麽忘了這麽重要的一點。

　陸青和祁予安身形很像，外加上那個丫頭總把祁予安當做假想敵，穿衣打扮盡可能的模仿，所在並不清晰的監控錄像裡，看起來像祁予安也不奇怪了。

　“雖然家裡的車一般不讓人隨便調遣，但她爸爸畢竟是管家，平時順路蹭個車，或者閑置時私用一下也不少見。”祁予安越說，越想起了一些什麽，“你別說，以前每年暑假剛開始的時候，陸青青好像確實都要出一趟遠門，但是她爸爸不去，只有她自己，而且每次去個幾天就又回來了。”

　祁予安猜想，應該是去見她媽媽了。

　說到這裡，沈凝的一顆心已經無聲的落到了地上，像是堵在心口的一股瘴氣，終於退散，能讓她暢通無阻的大口喘息了。

　沈凝莞爾一笑，那笑容沒有任何雜質，像是貫徹了這麽多年來，所有的喜悅。

　“不是你。”沈凝松開一口氣，喃喃道，“真的不是你。”

　“所以你一直以為是我？”

　沈凝搖頭，“我不確定，另外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車裡的人不是你，你父親為什麽就是不肯告訴我呢？我問了他很多次，他總是閃爍其詞。”

　祁予安想了想，分析道，“陸青青原本是不能私下用車的，所以出事之後會不會，不敢承認？陸管家應該也會讓她裝作不知道撇清關系，而司機為了少個罪名，也要盡可能的少提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情。”她說，“所以有沒有可能，我爸其實也不知道陸青青在車裡這件事，只是你後來去問他的時候，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所以就只能想辦法敷衍你。”

　無論如何，只要不是祁予安，沈凝覺得其他的真相也都不重要了。

　她點了點頭，“應該吧。”

　說到這裡，祁予安有沒有輕松一點沈凝是不清楚，不過她自己確確實實從未有過的輕松。

　然而也就輕松了沒到兩秒鍾，她就察覺祁予安的目光有了微妙的變化。

　沈凝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直覺對面的姑娘正在慢慢的向自己走來。

　“姐姐已經問完了麽？”

　“……嗯。”沈凝下意識後退了一小步。

　“那輪到我咯？”祁予安輕聲說。

　沈凝：“……”

　後背抵在玻璃窗上的時候，沈凝才感覺到，今天的這場坦白，似乎現在才剛剛開始，而她才是那個真正應該被審判的人。

　祁予安忽然咄咄逼人的目光，讓她從剛剛還一副軟糯的形象，突然就演變成了一個隨時會撲上來咬人一口的小惡魔。

　她其實一直都是個小惡魔，沈凝忽然意識到，在過去的這四年多裡，祁予安應該裝的很辛苦。

　“我也只有一個問題，”祁予安說，“姐姐準備好要回答我了麽？”

　沈凝的回答是，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

　壁咚的姿勢沒變，但雙方角色卻對換了一下，就像祁予安設想過很多次的那樣。

　祁予安仰著頭，幾乎要貼上沈凝的臉，“是姐姐殺了我嘛？”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這本離完結不遠了，大概再有兩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