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型的裂縫中只有一道狹窄出口, 青長夜彎腰從那兒離開。他的大腦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似乎有無數人在他耳邊說話。守在外面的蘭斯見青長夜愣在原地拉了他一把,他看了眼對方手腕處空空蕩蕩的拷鏈。在黑發黑眼的青年身後女人漂亮金發正在燃燒,空氣中傳來蛋白質燒焦的氣味。時間已經來不及他們猶豫,整座蟲巢於火海中逐漸淪陷,他們不得不加快了步子。
“唔!”
腦海裡的疼痛越發強烈、幾乎到了不能忽視的地步。青長夜按住了太陽穴, 蘭斯在他旁邊說話, 金焰近乎能晃花人眼。模模糊糊中他聽見蘭斯嘖了一聲, 對方說了句什麽, 見青長夜遲遲沒有反應, 蘭斯索性抱起他往外衝。
“生死關頭還發呆……”
青長夜沒反應,事實上,就算他想反駁蘭斯也發不出聲音。他的大腦快炸掉了,數以億萬的記憶接連不斷鑽進他的腦海裡, 他看見了自己少年時的樣子,他學雅思、參加SAT, 最終一個人跨越了世界上最寬廣的海洋。高考時其他人奮筆疾書, 就他一個人趴在位置上睡覺,監考的女老師看見他偷偷翻了個白眼, 對方大概把他當成了混日子的壞學生。出國以後他和家裡的聯系變得少了起來,他的記憶裡沒有父親、他似乎來自於單親家庭,媽媽一個人撫養了他和妹妹,那是個很漂亮的黑發女人,眼睛的形狀和青長夜幾乎一模一樣。接下來的記憶中開始有了池望的影子, 池望和他說話、跟他一起打遊戲,他陪他破案、教他用市面上最新的軟件……畫面最後停留在雨天車內的親吻,那個人祖母綠色的眼底就像有旋渦,吸引著他不斷往下墜。
“青長夜!”蘭斯嚇了一跳。他臨時在埋伏點找到了先前下屬停放的飛行器,確定能啟動後他將另一個人丟在了副駕駛座,駛離火勢最嚴重的區域後事態變得輕松,他這才有閑工夫注意青長夜的情況,一看他不得不把飛行器調成了自動駕駛:“你幹什麽?”
蘭斯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原本白皙的小臂此刻沾滿了鮮血。坐在他旁邊的人一直很安靜,蘭斯以為他最多頭疼不想說話,沒想到對方居然硬生生用手摳爛了自己的手臂,蘭斯抓住他還戴著空拷鏈的右手使勁晃了晃,那上面未凝固的血滴落在蘭斯的手背:“你怎麽回事?”
“……”
青年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很空。平日沉靜的雙眼此刻毫無光彩,他有些茫然地看了蘭斯一眼,像是為後者突如其來的情緒失控感到莫名其妙。見他想抽回自己手,蘭斯不得不加重了力氣,青年的手很涼,他皮膚細膩,蘭斯將他的手握住時感覺自己正在把玩一塊上好的玉。可惜不過片秒被製住的美人便開始掙扎,細細長長的手指凝聚了異能,蘭斯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逐漸消失。他雖然不清楚青長夜的異能到底是什麽,但似乎和每個人的“生命”有關系,他能給予別人生命、同樣也能收回他們。知道他現在的狀態不正常,蘭斯不得不將他手折起來。這讓美人掙扎得更厲害。
“你忽略了背後。”有人用槍指著他的後腦,青長夜被迫舉起手。被他用擒拿術製服的學員對他豎了個拇指,幾分鍾前他剛被青長夜禁錮雙手剝奪了行動能力。站在青長夜身後的是他們的教官,那人收回槍,衝面前的黑眼睛的年輕人笑了笑,青長夜是這一批學員中最優秀的,這才是他們第二次犯罪演習:“不過,你已經學的很快了。”
教官是個年輕的白種人,下課後他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吃晚餐。那時他剛畢業不久,之前學校裡他接觸的大多是黃種人,亞裔們有自己的圈子。青長夜沒多想便答應了教官,吃過晚餐後他們去了一家爵士酒吧,他上廁所回來看見教官往他的酒裡加了幾塊小藥片。他走過去時對方開始若有若無同他進行肢體接觸,歐美人的體型普遍高大,對方的胸膛靠著他的後背,嘴唇若有若無磨蹭他的脖頸。
“你聞起來好香。”他聽見男人故意壓低的調笑聲:“是香水嗎?”
不等他說話,對方望著他漆黑的瞳孔露出了著迷神色:“你的眼睛……你是不是戴了彩色美瞳?”
“這也是犯罪演習的一部分?”青長夜挑了挑眉,在對方摟住他的肩膀前他給了他一拐,聲音也平瀾無波:“你往我的酒裡加了什麽?”
“噢,別、別,”教官笑著後退,下腹卻躥起了一股邪火,面前人冷冰冰的模樣勾人得要命:“我只是加了點萬憂解。很多人都喜歡在飲料裡加這個,包括一些老太太。”
他很輕松地化解了青長夜的攻擊,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強健的大腿抵在他身上。教官用實踐證明他之前學會的擒拿術不過都是皮毛,在青長夜的眸色一深時,對方放開他後退:“我沒有惡意,你情我願而已,你不答應我是不會強迫你的。不過……”白人貼在他的耳側說話:“別做出這幅樣子,這樣只會讓人更想侵犯你。如果你將來當了探員,相信我寶貝兒,可能你會在不知不覺間吸引很多罪犯。你有那個招人喜歡的本事。”
“青長夜!媽的!”蘭斯受不了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用力晃了晃意識恍惚的青年,就在剛才青長夜突然對他拳打腳踢,雖然後者的近身格鬥不怎麽樣,但在狹小的飛行器裡這無異於一場災難:“你瘋了嗎?想墜機?”
“沒,”他晃了晃頭:“我頭疼……”
他大概是真的難受,平日青長夜就算會借著自身優勢調戲人也鮮少露出軟弱的一面。軟綿綿的鼻音讓他顯得無精打采,蘭斯被那句沒什麽威懾力的抱怨弄得心頭一顫。他覺得自己像是被貓撓了一下,聲音不覺也輕了下來:“怎麽了?是因為娜塔莎?”
年輕的王並沒意識到自己語氣裡一絲絲的妒意,青長夜卻再也沒說話,他又回到了那種恍惚的狀態裡,外界的一切對他仿佛毫無影響,蘭斯不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女巫死時青長夜雖然也恍惚了一路、卻沒像現在這樣見人就揍。在青長夜又一次伸手揍他時,蘭斯終於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拍了拍青年的頭。
“別做白日夢了,我給你講故事?”
“……?”
“你不是喜歡我表弟嗎,”忽略掉自己心裡那一點不爽,蘭斯用青長夜最感興趣的名字來吸引他的注意力。對方果然抬頭看向他,蘭斯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這兒,這個是他的。”
“愛德溫?”
“他死時他那群下屬堅持把他的屍體火化,的確,如果不火化樞機會指不定要拿他的遺體去做什麽奇奇怪怪的實驗。”他們已經飛離了蟲巢,從衛星地圖看再過一會兒就能跟上其他人。蘭斯給自己的副官發了一條信息,告訴副官自己還活著以後,蘭斯調整了一下飛行器的方向:“三年前的初夏我的病情開始嚴重惡化,醫生偷偷告訴我媽可以準備後事了,她也確實買好了墓地。令我沒想到的是七月的一天夜晚一個女人進了我的病房,她有一頭淺色長發、個子很高,你認識她,她是愛德溫的侍女長。”
“莉迪雅告訴我現在有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愛德溫和我是血親、我們的各項指數完全匹配,移植蟲族基因可以治好我的病。要求是我必須走進樞機會的視線,成為聯邦下一任的統治者。她會替我安排手術、也會在暗處輔佐提供幫助,事實上,我後來能成為聯邦王很大程度的確是因為莉迪雅和她的同伴。”蘭斯頓了頓:“但真要說,我成為王是因為愛德溫。很厲害對不對?我和他根本沒見過幾次面,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我。他生前就在算,樞機會以為他死後就是一具枯骨、再也影響不到他們的宏圖大略,但就算他被埋在土裡那幫老頭也沒能走出他的控制。這就像一個怪圈,裡邊的人繞啊繞,線頭卻握在一個死人手裡。”
三年前的艾菲爾德花園紫色山茶大片大片怒放。當他問到莉迪雅會不會離開聯邦時,後者告訴他處理完愛德溫的事情後便會離開,他那時單純以為莉迪雅指的僅僅是後事。莉迪雅曾準確告訴過他樞機會將尋覓一個傀儡皇帝,他那時還有些奇怪她為什麽會如此肯定。她當然該肯定,因為她正沿著愛德溫留下的計劃一手操縱聯邦的下一任統治。愛德溫就像是最令樞機會恐懼的陰影,即使太陽照起來,夜晚降臨時也依然陰魂不散。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明明比誰都想活下去,但又比誰都能看清死亡。他承受了死亡可能施加的責任,且從不恐懼、亦不退縮。
遲遲得不到回應,蘭斯以為青長夜又發瘋了,他回頭看他。就是那個畫面讓他微微一怔。青年的眼睛裡流露出某種非常柔軟的東西,這種東西在安雅死時沒有,娜塔莎肯為了他付出性命,他雖難過眉目間卻也缺乏現在的柔軟。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無可奈何又溫柔異常。
“我好像……”蘭斯將下半句話吞了下去。他定定地看著面前人水墨般的眉眼。某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令靈魂都仿佛顫動,不知是因為他自己、還是因他胸膛處那顆一直跳動的、灼熱的心。
我好像……突然有點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