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已經到了夜晚的時分， 無數的閃光燈此時此刻就這樣瞄準了那禮堂中央的那一方桌子之上，一瞬間竟是顯得比白晝還明亮。

　從全球各個地方湧來的記者媒體與製藥界的各類公司， 全都匯聚在了這個地方， 整個陣仗都看上去頗為的浩浩蕩蕩。

　除了關注於美因茨家族的這一款新型精神藥劑以外， 另外一個陌生的名字也引起了媒體大亨的興趣——

　——亞洲賽倫貝爾製藥小組。

　雖說隱隱有一些風聲傳來， 這個製藥小組是掛在美因茨家族的名下的，為的就是幫助美因茨家族合理避稅，更好的控制整個亞洲的製藥市場。

　但是，傳言也畢竟只是傳言而已， 在亞洲賽倫貝爾製藥小組的實際掌權者還沒有到台前出聲的情況之下，有些東西， 還無法如此輕佻的斷定。

　賀少征拿到了名牌， 算是那種特邀嘉賓觀摩的嘉賓一般，他面無表情的和霍連城雷蒙坐在後頭的位置， 看著前方的景象。

　手裡拿著從最前排的位置領到的資料，賀少征仔細的看著藥品的成分， 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不苯丙氨……二甲氧基□□……這些成分看起來似乎都沒有其他的問題。”

　賀少征輕輕地彈了彈自己手中的紙，又回頭瞥了一眼霍連城說道， “你確定之前所查到的資料是對的， 他真的是選用了死刑犯作為實驗體？”

　“千真萬確。”

　霍連城慢慢的點了點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為此……那個人還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霍連城這個男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是沒有什麼自我打理的意識的，他的下巴之上還有著一些淡淡的胡茬，看上去竟頗為的性感。

　“我不知道你以前對製藥這方面有沒有研究過， 既然海因裡希邀請了我，那來之前我也查了一下相關的東西。”

　賀少征說著，皺了皺眉頭說道，“這裡面所展示的成分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如果控制好質量的話，理論上來說，應該不會出現致死的結果。”

　說著，他把自己手中的資料給了身旁的雷蒙，雷蒙乖乖的接過了，也沒有翻開來看什麼，他那龐大的身材就這樣坐在那一方在椅子上，看上去就像是一隻乖乖的大狗一般。

　霍連城聳了聳肩膀說道，“別那麼心急……美因茨家族竟然敢以這款藥劑做一個全球性的藥品發布會，就說明他已經認定了，我們查不出什麼問題。”

　“——如果能查出問題的話，那他也不會那麼坦蕩了。”

　賀少征聽完，挑了一下眉頭說道，“事先跟你聲明一件事情，接下來的那個什麼私人宴會我不會再出席了。”

　“為什麼？”霍連成出聲問道。

　賀少征沒有說話，緊接著，他看到在那盡頭的位置，在十幾個白人保鏢的擁簇之下，那個德國男人就這樣走了出來——

　剎那之間，全場似乎都安靜了那麼一秒緊接著，無數的閃光燈閃過的聲音就這樣響起。

　“　嚓　嚓　嚓　嚓——”

　賀少征送了聳肩膀，看著海因裡希，微微眯起了眼楮。

　他能夠感覺到那個男人慢慢的轉過了身，似乎是朝著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卻又輕笑了一聲，側開了頭。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麼毫無痕跡——

　賀少征卻覺得，他在看自己。

　“海因裡希……這就是答案麼？”

　霍連城挑了挑眉頭問道。

　在海因裡希將那張邀請卡上的名字加上賀少征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了，現在看到賀少征這個舉動之後，心裡更是已經認定了什麼。

　“你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賀少征說道。

　“你和他，曾經發生過什麼？”

　霍連城又繼續追問道。

　賀少征在心頭想到。

　——還能有什麼事呢……？

　——無非就是，一顆子彈的交易。

　霍連城也沒有時間打岔了，等到過一會兒亞洲賽倫貝爾製藥公司的負責人出現之後，就輪到了藥品發布會正式開始的時間。

　賀少征原本意興闌珊的托著自己的下班，下一秒，他慢慢的睜大了眼楮。

　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一個在他夢裡曾經出現過的人。

　一個在他的生命裡……曾經留下過很重要足跡的人。

　他看上去分外的年輕，眼珠子是柔軟的褐色，柔順的頭髮微微垂下，嘴角笑起來的樣子煞是好看，如沐春風。

　輕輕的向製藥發布會的其他負責人點了點頭，那個年輕人笑著說道，“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怎麼可能？

　在這一剎那賀少征甚至覺得，也許是自己精神恍惚了。

　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死人能夠復生。

　他還記得，那個在大槐樹下拚命的糾正著自己的語音語調，極為倔強的身影，他也記得，在廢墟的塵埃之中……那個人就這樣伸出了手，努力摸上自己的褲腳。

　他的嘴角還帶著血跡，卻還是竭力浮現出一抹蒼白的笑容來。

　“賀哥，不要忘記我。”

　“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包括為你而死。”

　——怎麼可能是他呢？

　賀少征的瞳孔猛的一縮，他覺得自己的心頭微微抽痛了一下，就仿佛有一雙手要把他推進曾經已經想要走出來的地方。

　那是一道深淵。

　並不是因為太過於痛苦，而是因為太過美好而不舍得忘記，能夠深深的將他整個人都溺斃在那裡。

　就在藥品發布會快要開始的前夕，賀少征毫無所覺的站起了身子，微微的踉蹌了一下，在他身邊的雷蒙，幾乎是在瞬間就察覺到了自己指揮官的不對勁猛的站起了身，就這樣扶住了對方。

　“你怎麼了……指揮官……賀先生？”

　雷蒙低聲問道。

　霍連城也注意到了賀少征的不對，微微的挑了挑眉頭。

　——這是第一次……除了在那個審訊室的地方，賀少征表現出那麼失態的模樣。

　全場的焦點此刻都匯聚在了賀少征的身上，海因裡希嘴角還帶著淡淡的，宛若迷霧一般的笑容，雙手就這樣交疊著放在桌上。

　賀少征死死的盯著那一道笑容。

　他不相信，海因裡希什麼都不知道。

　在他們徹底撕破臉皮的那一段時光之中，賀少征不止一次的從海因裡希的口中聽到對方用惡毒的歐洲古語咒罵著那個人——

　僅僅是因為，海因裡希知道，無論他做什麼，在男人的心上都挖不掉那個人的名字。

　——所以……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來自亞洲賽倫貝爾小築的負責人，長得會這麼，會這麼和他相似？

　賀少征喃喃自語的說道。

　“……褚雪堯？”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賀少征的身上，包括那個年輕人。

　不斷有稀稀疏疏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就這樣疑惑的朝著賀少征看了過來，眼楮裡的光看上去非常的乾淨而又清澈。

　那明明白白的疑惑，不是作假的。

　他似乎也和全場其他的人想的是一樣的，為什麼這個看上去那麼俊美的東方青年，會在發布會開始的前夕，露出這樣含著些許痛苦的神情。

　年輕人皺了皺眉頭，輕輕的問了一下身邊的人，“這位先生怎麼了……趕緊去看一看吧。”

　——不是他……不是他。

　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慢慢的湧上了自己的心頭，既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在看到希望之前，有人把那顆皮球戳破了——

　賀少征慢慢的閉起了眼楮，而在睜開眼楮的時候，似乎已經沒有什麼事兒了。

　只有最前方的海因裡希，輕輕的勾了勾唇。

　他的視力很好，看到了男人那小幅度顫抖的手指。

　——真美啊。

　——就像是曾經……在床頭的時候，他看到對方一邊用那種極其冷酷、倔強的眼神凝視著自己，身子卻在一邊輕輕發顫的模樣。

　“沒什麼事兒……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去一趟洗手間。”

　賀少征壓低了聲音說道。

　雷蒙的身材極為的高大，當他站直了整個身子的時候，幾乎把賀少征籠罩了進去。

　賀少征推開了雷蒙，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什麼大礙，就跟著那一旁的保安走了出去。

　這本身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畢竟這一次藥品發布會的重頭戲並不是賀少征，所以看到男人就這樣匆匆離開的身影之後，其他人把視線重新收了回來，專注在了藥品發布會席上的人之上。

　霍連城皺了皺眉頭，幾乎是同時要和雷蒙走，不過，那個大個子還是比霍連城快了那麼一步。

　“你呆在這兒，我去看一趟。”

　雷蒙冷冷的說道，語氣聽起來更偏向於命令。

　霍連城皺著眉頭，坐在了位子之上，挑了挑眉頭，輕輕扯了扯嘴角，“呵呵……我們明明是平級好嗎，不知道的以為你是上級呢。”

　說完這句話後，霍連城又伸出手指，松了松自己脖頸處掛著的領帶，不由皺了皺眉頭。

　“所以，到底出了什麼事呢……？”

　他把目光放在了那最上面的位置之上，總覺得，那一名美因茨家族的族長，嘴角的笑容似乎頗有幾分深意。

　這個男人就這樣一直用目光追隨著賀少征匆匆離去的背影——

　霍連城覺得，賀少征雖然之前老是說自己看他的眼裡似乎是帶著侵略性的鉤子，但是，比起海因裡希，自己已經算是好許多了。

　——那才是恨不得把那個男人吞入腹中一般的眼神。

　過了許久之後，海因裡希才收回了視線，嘴角處，還帶著那一抹淡淡的笑容。

　…………

　來到了衛生間之中，賀少征匆匆的洗了一把臉。

　冰冷的水就這樣慢慢的從皮膚表層滲透了進去，反而讓賀少征好受了幾分。

　他靜靜地抬起了眼眸，看著鏡子裡那臉上還青著一層水珠，微微的蹙著眉頭，臉上隱隱的帶有著幾分危險的殺氣，眼瞳卻渙散著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變了——

　依稀透過鏡子中的輪廓，賀少征似乎還能夠看出當時在旭日中，那個意氣風發的，會在那一棵槐樹之下，隨意的折了一棵樹枝，當作教鞭一樣，哄鬧一般的在自己受訓的學生的身上踫一踫的模樣。

　“你到底是誰……”

　賀少征的聲音很輕。

　也許是巧合。

　他沒有刻意的打探過褚雪堯的身世，只知道對方是來自於新加坡的一個華人家族，在當地的勢力很大，但是作風相當的開明，所以也可以任由褚雪堯放棄繼承偌大的家業，而選擇前往旭日奮鬥。

　——是巧合嗎……？

　賀少征把整張臉都浸在了那冰冷的水池之中。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感覺到一道輕輕的力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雷蒙那寬厚的手掌，顯得極其有辨識度。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雷蒙也沒有出言問什麼，只是可靠的伸出手掌，輕拍著賀少征的肩頭。

　他似乎也比所有的人都清楚，在這個時候，賀少征需要的也只是這麼一個溫柔的動作性的安慰，而不是什麼其他東西……

　賀少征抬起了頭。

　男人的眼睫毛就這樣輕輕的抖動著，明明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但是水珠就這樣順著他那過長的眼睫毛緩緩的滑下，讓人產生了一種近乎脆弱又縴巧的錯覺。

　雷蒙的喉結，微微的顫了顫。

　“喂，雷蒙，抱我一下。”

　賀少征微微的側了側腦袋，補充說道，“這是命令。”

　“是。”

　雷蒙低低的應了一聲之後，伸出手，抱住了賀少征。

　他的視線，就這樣落在了賀少征脖頸後的那一處蜜色的肌膚之上……久久沒有回過神。

　然後，垂下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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