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
在昏昏沉沉的像是蓮花一般的清香之中,賀少征緩緩的睜開了眼楮。
他這一覺, 睡得並沒有那麼的安穩。
仿佛是墜入了一道看不見的深淵。
在恍惚之間, 他仿佛又回到了當時爆炸的場景。
他親眼看著褚雪堯在他的面前就這樣閉上了眼楮,雙眸的眼睫輕輕的顫動著, 就算是一隻再脆弱不過的, 剛經歷了暴風雨之後無處尋覓港灣的蝶一般。
然而, 就在他嘗試著要伸手握住那顫抖的手的時候,下一秒, 有溫柔的光吹散了這一切。
賀少征緩緩的睜開了眼楮。
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竟然是枕在了一個人的肩膀之上。
那個人的肩膀非常的瘦弱,光看著也許不顯, 但是真靠上去的話,會有一些硌人,就像是一具空架子一般——
——正常人都不會擁有這樣的身體,除非是在曾經經歷了某一種難以治好的創傷。
視線微微的凝聚了些許, 被他枕著的人, 面上泛著柔和的線條, 眉毛輕輕皺起,就這樣看著那不遠處荷花池上的荷花。
“你醒了。”
微微笑著,褚子源轉過了頭。
他的眼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既沒有太過的侵犯著賀少征的距離感, 也不會讓人覺得疏遠。
“賀先生……剛剛你莫名的問了我一些問題之後,你就這樣暈了下去。”
“並且……還一直呼喚著一個名字。”
“——褚雪堯。”
說著,他頓了頓, 臉上的表情很是迷惑,聲音放輕了些許,“賀先生,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恍然之間,就仿佛有一個人在那看不見的迷霧之中,就這樣顫抖著伸出了手,破開了塵埃,摸到了自己的褲管。
“賀哥……請不要忘記我。”
…………
——是的,我們以前見過。
賀少征微微的回過了神。
當時,你說著請不要忘記我,只可惜……到最後我遵守了這個承諾,但是先忘記的人,是你。
——先忘記的人……是你。
賀少征微微的笑了笑。
他臉上的笑容很淡,在那張頗有些許蒼白,還浸著些許汗珠的臉上,就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卻難得的,帶著一種脆弱的美感。
他並不知道剛剛自己為什麼會昏了過去,但是,賀少征感覺到自己的現在的精神狀態非常的好。
和海因裡希‧美因茨之前用藥的手段截然不同,他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就仿佛是睡了長長的覺,補充了足夠多的體力一般。
理所當然的,他也沒有過多的懷疑面前這個人。
也許……是因為,那個人曾經在他的心中的形象,太過的美好。
賀少征聽到自己的聲音淡淡的說道,“沒有,也許是我認錯了。”
“你長得,和一個故人非常的相似。”
褚子源聽後,眨了眨眼楮。
而就在他想要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那肩膀上靠著他的男人就這樣慢慢的坐直了身體,那張英俊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其他的情緒起伏,就仿佛剛剛倚在他的懷裡,喃喃的呼喚著的男人,並不是他一般。
在賀少征坐起的時候,褚子源眼裡的光微微的暗了暗。
他那藏在唐裝之下的手指,輕輕的摸索了一下,本來想要阻止著什麼,在最後卻又垂了下去。
——不急。
——以後……反正還有很多的時間。
褚子源在心頭如此說道。
等到賀少征又和褚子源拉開了些許距離之後,賀少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將亭子中那石桌上的茶水杯端了起來。
賀少征的語氣恢復了公事公辦的態度,“這一次我來這兒,只是想要聽一個準話。”
“美因茨家族在菲律賓所辦的製藥廠,在進行試藥實驗的時候,有違法用活人樣本並且滅口的嫌疑。”
“為了維護全世界人類的相關利益,在進行一定的調查之後,旭日將會考慮對美因茨家族進行一定的製裁……而現在我們需要和美因茨進行合作的你們褚家,發個話。”
賀少征緩緩的抬起了眼眸,直視著褚子源,說道。
“我想讓你跟我走一趟,和我一起去一趟菲律賓——以褚家的名義,你看怎麼樣?”
坐在賀少征的對面,褚子源的眼神看上去非常的溫柔。
在這一瞬間,賀少征甚至無法分辨究竟是因為荷花池的風太過的和煦,還是因為今日的陽光並不是那麼的強烈。
他竟是從褚子源的眼楮,看出了像是琥珀色的光暈。
他看見褚子源對他微微的笑了,說道,“好。”
幾乎沒有什麼猶豫,一個簡簡單單的好字,就表現出來了褚子源的態度。
而這樣乾淨利落的態度,到是讓賀少征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我記得,褚家和美因茨家族的合作應該和你有很大的關系吧,那個被推出來的亞洲賽倫貝爾公司,執行人就是你。”
賀少征看著褚子源的眼楮,就像是要直直的,看到他心底最深處藏著的東西,就像是要看一看在那已經足夠沉穩的家族繼承人的面容之下,是否還隱藏著那個極為乾淨透徹的靈魂。
“褚子源……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你回答的毫不猶豫?”
然而,聽到賀少征的質問聲,褚子源的反應仍然無可挑剔。
他微微的笑了笑,就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為家族考慮的繼承人一般,侃侃而談的分析著。
“褚家和美因茨家族,是因為利益而合作的,賀先生,也許您並不清楚在這一次新型藥劑的研發過程中,聯合製藥股份佔比並不是平等的。”
“美因茨家族佔據了其中的70%,亞洲賽倫貝爾家族隻佔據了其中的30%,在初期的基因譜圖的編寫之中,亞洲賽倫貝爾製藥小組的參與比重並不比美因茨家族少,僅僅是因為美因茨家族掌握著製藥場的三條線……這樣的利益分配,並不均衡。”
褚子源的神色非常的平靜。
他輕聲說道,“背叛從一開始就可能存在,關鍵在於籌碼的大小。”
賀少征聽後,微微眯起了眼楮。
他的聲音沉了幾分,“如果說美因茨家族所研發的這一款藥劑的確有很大的問題的話,我們絕對不會讓這一款藥劑繼續推廣下去,所以和我們合作很有可能你們前期的投入,都會血本無歸。“
“——你確定旭日所開出的籌碼足夠大,你確定……我們能給你帶來相應的利益?”
褚子源聽後,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微笑著說道,“如果因為這件事情,能夠削弱美因茨家族的實力,接下來,褚家在全球製藥方面的市場,也會有進一步的擴張。”
“從長遠角度來看的話,並不是什麼壞事。”
說著,褚子源就這樣站了起來,緩步走到了賀少征的身邊。
他的手掌,就這樣輕輕的放在了賀少征的肩膀之上。
他的動作並沒有帶著什麼旖旎的弧度,仿佛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與賀少征擁有著相同三觀和目的的合作者一般。
賀少征能夠看見,褚子源身上穿的那一件唐裝非常的精美,在袖口的位置都繡著極其繁復的圖案和線條。
褚子源輕輕的低下了頭,清淡的聲音在賀少征的耳邊緩緩的響起。
“我覺得……面對潛在的全球市場,賀先生,您開出的籌碼,的確足夠的大。”
這句話,就仿佛是帶著些許暗喻一般。
的確……
在褚子源的心中,這個世界上,沒有比賀少征更大的籌碼了。
——這個男人,才是他最想要得到、最想要相守的人。
…………
從褚家的的內宅走出之後,賀少征莫名的心頭有幾分不踏實感。
他總覺得,這一切似乎太過容易了些。
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在和一旁等著的雷蒙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之後,緊接著,他看到褚子源推著褚家的當事人——褚老爺子慢慢的走了出來。
盡管已經差不多有六十幾歲的高壽,但是褚老爺子的面色看上去仍然非常的好,身上的氣度,自然不是普通的老人可以比擬的。
而就在看到賀少征的時候,褚老爺子的臉上劃過了一次深意。
穿著唐裝的年輕人就這樣輕輕的彎下了腰,伸手抱了抱褚老爺子,從外頭看那是一副非常恭敬孝順的模樣,然而在雙手放在老爺子枯瘦的肩頭的時候,褚子源的聲音很輕,卻隱隱的帶著些許威脅的意味。
“老爺子,您看,這個人,作為褚家下一任繼承人的丈夫,合適嗎?”
褚老爺子抬起了眼眸,看了一眼微笑著的褚子源,嘆了口氣,“你太過沖動了……褚子源,你知不知道,如果這一次你真的跟著他,去了菲律賓,就算是有和美因茨家族合作製藥的合約在身,美因茨家族也會向我們開火。”
“並不會。”
褚子源的聲音非常的平穩,“我留了一手,海因裡希‧美因茨所想要的最後的基因圖譜的那一部分……還在我們的手中,如果海因裡希想要將那上百億美元的投資就這樣打水漂的話,他可以考慮撕毀合約,放棄合作。”
沉默了許久之後,褚老爺子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隱隱的帶著些許復雜的神色。
就像是既帶著些許驕傲,又有一種自家的小輩,將要脫離自己掌控的慌措感。
“……好。”
褚老爺子嘆息了一聲,說道,“好孩子,既然你都已經安排好了,我也沒有什麼多想多說的了。”
說著,褚老爺子伸出了手,輕輕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他用一種像是過來人一般的語氣淡淡說道,“子源,但是有一件事情我還是要提醒你。”
“——有的時候,不要強求。”
“就像是小的時候從文送給你的那隻兔子,其實我也一直都記得……因為你的那個無能的舅舅,總是喜歡送給小輩一些小東西。可是,子源,有的時候,不屬於你的東西,永遠都不會屬於你。”
“如果你非得強求著想要把他緊緊的攥在自己的手中……最後,也許什麼都得不到。”
聽到這句話後,褚子源那放在老人背上的手微微緊了緊。
他的唇畔之處,又溢出了一抹笑容,卻帶著些許寒意。
“謝謝您的提醒,我記住了,不過,這件事兒……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永遠都不會。”
花園之內,一老一少就這樣放開了手,就仿佛他們之間剛剛根本就沒有起任何的爭執一般,只是旁人的錯覺。
褚子源微笑著揮了揮手,輕輕的抬起了右手,隨意的跟家族警衛隊的人來說一說了一下這裡的情況,又重新加深了對這名目前褚家的實質當權者的禁錮和看護。
“我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在上機之前,褚子源微笑著向賀少征一行人示意,就這樣轉過了身,對著那綠蔭紅牆的褚家內宅,如此篤定的說道。
…………
時間有那麼些許不巧。
天空之中氤氳著淡淡的霧氣,空氣中的能見度降低了許多。
由於天氣情況換了另外一條有些偏遠的航線,坐在私人飛機上,褚子源仍然非常自若的翻動著自己手中的報紙。
坐在離他不遠的位置,霍連城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
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號稱是南洋褚家的下一任繼任者,膽量也的確夠大,在這一次旭日像是脅迫一般的邀請之中,竟然就這樣坦然的坐上了屬於旭日的專機,甚至也沒有帶上任何的保鏢,只是帶上了一名男性秘書。
霍連城挑了挑眉頭,將自己手中端著的酒杯就這樣放了下去,聲音帶著些許刺。
他可沒有忘記,那個叫褚什麼來著的家族護衛隊的人,當時是怎麼輕慢的對待他的。
輕哼了一聲,霍連城說道,“怎麼,作為褚家下一任的隱性繼承人,你對於美因茨家族製藥上所隱藏的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沒有我們了解?”
聽到霍連城的話後,褚子源輕輕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手上拿著一疊資料——這是之前霍連城和雷蒙讓旭日的情報技術人員所查到的資料。
上面清清楚楚的羅列著,那一起起死刑犯所發生的意外事故。
賀少征之前有看過,海因裡希‧美因茨所選用的基本上都是身體素質和精神方面韌勁極大的死刑犯人員,但是,那些死刑犯,在試藥結束之後,都莫名其妙的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事故而離奇身亡。
褚子源的神情非常的平靜,他甚至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骨,似乎是想要緩解剛剛長時間的閱讀所產生的些許疲憊之意。
“嗯……的確,我不太了解,畢竟作為和美因茨家族的合作夥伴,我們也並不是什麼事情都互相通報的。”
輕輕地搖了搖頭,褚子源的眉頭恰到好處的皺了起來,似乎也有些因為自己這個合作夥伴的行為而感到震驚。
——切,裝吧,你他媽就給老子裝吧。
霍連城撇了撇嘴。
賀少征的眼眸極為銳利的看著褚子源,“你確定?”
“你確定對於美因茨家族所做的勾當,沒有一絲的知情?”
大個子雷蒙就這樣站在賀少征的身後,用帶著極其壓迫感的目光盯著他。
褚子源微微猶豫了一下,最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那看上去極為溫柔的眼眸,放在了賀少征的身上。
就仿佛……在面對賀少征的時候,他永遠都沒有辦法說謊一般,只會表現出最誠懇真摯的一面。
“人體實驗這件事我的確不清楚……但是,如果要究其根本,嘗試著解答出為什麼海因裡希‧美因茨,會選擇以這些極為殘暴的死刑犯作為實驗的標本的話……我倒是還有一些頗為有趣的猜測。”
褚子源挑了挑眉頭,微笑著說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名詞……”
“——天生犯罪人。”
“哦?”
賀少征微微的眯了眯眼楮。
“龍勃羅梭曾經提出過這麼一個觀點,即無論是擁有著怎樣的血統,擁有著怎樣膚色的人,都有可能會產生一類特殊的人。這一類人他們在生理方面就和正常的人不同,最簡單的便是表現在面相上……而更深處的,龍勃羅梭把他們所擁有的一種犯罪的本能,歸咎在了基因之中。”
說著,褚子源命令跟著他的秘書拿出了電腦,將其中一份文件打開在了他們的面前。
“我之前有說過,基因圖譜這一項工程,美因茨家族把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分給了我們,而在研究基因的時候,其中一部分涵蓋的對象,便是這一些死刑犯。”
在秘書把文件切到了另一個頁面的時候,賀少征便看到這些基因研究候選者的名單。
而這些名單之中,不乏有一些非常熟悉的名字。
賀少征的記憶很好,有那麼幾個人,出現在了那些因為各種意外事故而身死的死刑犯的身上。
“喲,還真是一個有趣的證據。”
霍連城懶洋洋的說道。
——這也算是部分解釋了……為什麼海因裡希‧美因茨會選擇用那些死刑犯來進行試藥。
很簡單,因為前期的理論假設都是基於這些死刑犯的基因所研製的。
那麼,對於像海因裡希‧美因茨那樣謹慎而又瘋狂的讓,很有可能,到最後藥劑完成的差不多了之後,他會把那些作為基因圖譜刻畫的人體樣本,一個個的抓來,在他們的身上進行實驗。
看著名單上的名字,賀少征的眉頭微微的皺起。
的確,這是一份血色名單。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無法想象,那隱於暗處的菲律賓的小島之上,在海因裡希‧美因茨名下的製藥工廠之中,他究竟,還做了什麼其他的實驗和設計。
賀少征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海因裡希‧美因茨曾經對他淺笑著,親吻他手指的模樣。
“賀,那個島……我想要送給你。”
也許……
就是因為他沒有接受惡魔的贈禮,
所以,海因裡希‧美因茨把那裡變成了……真真切切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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