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
此時大殿之中,除了魏璟睿所帶來的那些白衣少年,再無活口。
在局勢得到控制之後,嚴浩所帶來的嚴家軍,浩浩蕩蕩的闖了進來。
嚴浩跟隨者嚴仲禾從殿外走入,嚴浩來到周錦魚身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問了句:“駙馬爺,無事吧?”
嚴仲禾眼中倒是帶著關切的道:“是啊,本將來遲了,駙馬爺你受苦了。”
周錦魚此時身上已經血跡斑斑,若不是魏璟睿在她身邊扶著她,她根本再無力支撐下去。
但她卻扯著嘴角,笑看了嚴仲禾父子二人一眼,說道:“死不了。”
嚴仲禾聞言放下心來,他目光在魏璟睿臉上一閃而過,繼而對周錦魚說道:“如今反抗軍已然全部被拿下,做無畏反抗的已然盡數斬殺。”
嚴仲禾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那個包袱,沉聲道:“此戰,勝了!”
周錦魚點了頭,歎道:“還好,勝了。”
她此時已然身受重傷,既然局勢已然穩定下來,魏璟睿便要伸手給她把脈。
周錦魚顫巍巍的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魏璟睿把完了脈,俊眉緊皺,看向周錦魚的目光中滿是責備,卻又故作嫌棄。
周錦魚被他看的心虛,扯著嘴角笑笑:“別生氣呀,我這不是沒死呢麽。”
周錦魚這麽一說,魏璟睿便更氣了。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開玩笑。
好在她身上的劍傷都沒有傷到心脈,魏璟睿揮了揮手,殿外的一個白衣姑娘拿著一個藥箱走了進來。
周錦魚打眼一看,不是當日的阿婉姑娘又是誰?
阿婉走到周錦魚身前,半是心疼半是埋怨的對魏璟睿道:“璟睿哥哥,你方才不讓婉兒跟你一起進來殺壞人,這才導致了周伯伯受傷。”
周錦魚差點因為“周伯伯”這個尊稱給喊得背過氣去,她在山谷中,自從神醫老頭死後,便已然換上了女子的裝束。
這次外出是為了方便行事,這才再次換上了男裝,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周錦魚方才被砍了幾刀她都能覺得自己能再撐一會兒,可這丫頭的一句“周伯伯”,卻讓周錦魚差點吐血。
周伯伯?
她如今才剛到三十歲好伐,怎麽就成了伯伯了?
周錦魚不禁覺得好笑,不過又一琢磨阿婉姑娘方才口中的話,忽然覺得魏璟睿這孩子真是知道疼人。
魏璟睿帶人在殿內作戰,他便讓姑娘在外面躲著,果真是個大丈夫。
此時,魏璟睿挑眉看著阿婉。
阿婉反而在他的眼神下逐漸心虛起來,立刻改口道:“是是是,璟睿哥哥做的是,阿婉學藝不精,不能進來給璟睿哥哥添亂。”
魏璟睿這才滿意,他手中動作一直不停,從方才他接過阿婉姑娘手中的藥箱開始,他便已然給周錦魚的傷口上藥,進行包扎了。
周錦魚依稀記得,神醫老頭剛去的那年,有谷外的村民們進山谷來求醫,他在得知了神醫老頭的死訊之後,正嚎啕大哭絕望之際,魏璟睿忽然背著神醫老頭的藥箱過來了。
他輕而易舉的便治好了村民的病,後來,來山谷裡求他治病的村民便越來越多。
久而久之,魏璟睿便有了“小神醫”的稱號。
周錦魚一度以為,他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大夫的。
不過,小包子卻不僅在學醫上做的好,他念書也好,武功也好,是個文武全才。
周錦魚包扎完畢,看著魏璟睿問道:“是你母親讓你來的?”
魏璟睿點了點頭。
周錦魚笑的燦爛:“你母親總是這樣心疼我,都要讓我開始不好意思了呢。”
魏璟睿:“……”
您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好麽。
此時,皇宮的反抗軍已然被全部拿下,嚴仲禾的人馬卻迅速退了出去,只是守在皇宮周圍,表明他嚴仲禾並沒有自立為王的反心。
五日後,分散在京城的殘余反抗軍,則是被嚴家軍窮追猛打。
多半都被嚴家軍全部斬殺,而少部分則是被嚴家收編,還有一部分則是逃出了京城,逃亡各郡各縣。
周錦魚讓嚴仲禾派人向外傳出消息,說嚴家軍已然將京城的反抗軍盡數消滅,逃亡的百姓們紛紛響應,奔走相告,開始帶著舉家老小往長安城趕。
隨著嚴仲禾放出消息,長安城被控制住局勢,反抗軍全部被消滅,而擁立新君登基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事實上,在他們拿下皇宮的第一天,周錦魚便已然建議嚴仲禾,立刻迎在他府中地下密室中暫時躲避的楊妃入宮。
只要身懷有孕的楊妃入了皇宮,那麽無疑是給了天下一顆定心丸。
當全天下都以為,天元帝的子嗣已然被反抗軍盡數斬殺之際,楊妃以及她肚子裡孩子的出現,無疑就是一個正統一般的存在。
周錦魚在天下大定之前,是沒打算回去的。
她要等到新君繼位的那一天才能走。
她雖然不能立刻回去,早早的修書一封給魏華年報了平安,魏華年來了信,上面只寫著四個字:盼卿早歸。
周錦魚夜裡抱著那封魏華年傳來的信箋在驛站睡下,仿佛鼻尖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氣,一覺好眠。
周子牧帶著周家上下回到了周家,此時的周家已經被反抗軍砸的破爛不堪,不過好在他們沒有放火燒房子,而周子牧雖然為人死板,但周玲兒卻是不傻,周玲兒手中攥著周家所有的地契,只要地契還在,那麽重建周家也是遲早的事兒。
周錦魚又回到了周家暫住,周家上下立刻給她收拾出了一間乾淨的房間,她並不想再回到駙馬府去住,如今魏華年不在府裡,她便是回去了,也見到想見的人,還不如回周家去,能熱鬧些。
周玲兒雖然已然嫁了人,但她依舊和她的夫君時常回來看周錦魚。
周家上下似乎不再在她面前提起柳氏,周錦魚明白,他們這是怕她難過。
周錦魚在周家,也刻意的避開了柳氏常去的帳房,還有書房,甚至柳氏的院子也不知被誰封了起來,不讓任何下人進入。
周錦魚知道,自己再這樣逃避下去,也不是辦法。
因此,在一日清晨,她終於有勇氣,再一次走進了柳氏昔日所住的院子。
周錦魚來到院中的樹下,忽然記起來,當年柳氏曾經在這顆樹下,幫她一針一線的縫一件新衣裳。
那時候的柳氏要照顧著米鋪的生意,卻依舊願意拿出時間來,親自為她趕製一件過冬的新衣裳。
裡面的一桌一椅,也早已經恢復成了當初的樣子。
但那些桌椅雖然是一樣的款式,但卻是嶄新的。
她便知道,有些東西,再也不回去了。
有些人,失去了便失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她剛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腳下的方磚有些松動,周錦魚又微微用力,踩了一腳,忽然驚覺,那塊方磚下面可能是空的。
她心下疑惑,彎下腰來。
把那塊方磚順著縫隙,用匕首撬開。
下面果然是空的。
並且,在那裡還放著一封不知道已經放了多久的一本書,書皮上並未寫字。
周錦魚拿出了書來,走到窗邊,一頁頁的開始翻。
借著窗外照射進來的光線,她方才看清,書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是柳氏記錄了從她出生開始,到她一日日的長大,所發生的大半事情。
前面的那些日常瑣事,幾乎她都記不起來,但柳氏卻一件件的記錄下來。
包括她第一次喊阿娘,第一次學會走路,第一次去學堂被先生罵。
周錦魚就站在窗戶前,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著,仿佛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恍若未聞。
等她快看到最後的時候,記錄卻是越來越少了。
往往都只有一句話:錦魚今日來了信。
或者是:錦魚一月未有信至。
要麽就是:天冷了,不知錦魚添衣否。
周錦魚翻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上面不再是周錦魚出世以後發生的事。
而是之前。
上面是柳氏寫了一個故事。
說,京中原有柳氏女,同她父親手下一名幕僚彼此傾慕。
後因幕僚不忍百姓被京中大員之親信搶吞田地,幕僚代表受苦百姓擊鼓鳴冤,雖被陛下賞識,卻終因得罪權貴,被冤入獄,判以斬首之刑。
雖然,在這個故事裡,柳氏隻用了幾句話來記錄整件事,但周錦魚卻在這寥寥幾字當中,對那位幕僚的氣節肅然起敬。
如今吏部的資料已然盡數被毀,周錦魚查無可查。
而魏華年的暗衛也隨著她們的隱居盡數解散,如若不然,以那些暗衛的本事,查出一個當年獲罪的官員,顯然不成問題。
但周錦魚還是在走訪了當年的官員之後,了解到了,那位官員姓粟名青。
而粟青獲罪之後的一個月,當朝大儒柳熹便帶著唯一的女兒辭官返鄉了。
周錦魚推算了下自己的年紀,也正好能對的上……
此時周錦魚的臉上,盡是平靜。
心中,亦如是。
又過了幾日,魏璟睿見此時局勢已然大定,他和阿婉便要急著趕回渝寨去了。
在他們二人向她辭行的時候,周錦魚笑著問阿婉:“阿婉姑娘,為何你們這麽著急回去?不多在京城呆些日子?”
阿婉姑娘甜甜的笑著解釋:“周伯伯,璟睿哥哥在寨子裡剛種下大片的藥植,我們要回去照看它們。”
此時的阿婉完全不像當初來谷裡時的那般模樣了,那時的她眼中盡是警惕,盡是冷漠,而現在的阿婉,卻靈動極了,仿佛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嘰嘰喳喳個沒完。
她倒是極聽魏璟睿的話,雖然她經常同魏璟睿置氣,但魏璟睿往往一個眼神,她便立刻巴巴的投降認慫。
周錦魚已然完全接受了“周伯伯”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她腦子裡想著,如果哪天她穿上女裝了,定然要讓她喊自己一聲“周阿姨”才好!
周錦魚囑咐魏璟睿道:“你若是在渝寨忙完了這陣子,便回去看看你母親,她牽掛著你,你知道的。”
魏璟睿一聽周錦魚提到魏華年,立刻乖乖的點了頭。
倆孩子走後,周錦魚便時常進宮去看待產的楊妃。
楊妃是個美到極致的女人,卻又極其的小心翼翼,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因此但凡是身邊有人對她聲音稍微大了些,便會把她嚇得打一個哆嗦。
她對身邊服侍她的宮女和太監都極好,臉上盡是溫和又謹慎的樣子。
周錦魚覺得,在她即將要生產的當口,這樣小心倒也沒什麽。
因此她便囑咐宮裡的人,全都不許大聲喧嘩,省的衝撞了楊妃娘娘。
周錦魚時刻關注著宮裡的動向,嚴仲禾則是負責安排重新回到京城來的魏姓皇族,以及官員們。
如今長安城已經被反抗軍破壞的不成樣子,新任的京兆尹蘇榭則是負責安撫歸來的百姓,蘇榭原本就是京城世家蘇家出來的子弟,本是蘇家的庶子,備受蘇家輕視。
因周錦魚當年曾幫過他們母子,因此,蘇榭如今便拿出蘇家的補分財產,負責安頓京中的百姓。
周錦魚之所以選擇還在京城逗留,不是她信不過嚴仲禾,而是她著實信不過嚴浩。
一開始,她是相信嚴浩的。
不過,嚴浩對她玩的那一手借刀殺人,雖然事後兩人全都佯裝不知道,還彼此喝過幾頓酒,但周錦魚心中卻明白,嚴浩此人的確不堪大用。
又過了幾日,嚴仲禾忽然來周家見她,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嚴仲禾說:“偽相馮蔚之,被抓到了。”
周錦魚一挑眉:“哦?”
嚴仲禾又道:“他說,想要見你一面,你看……”
周錦魚道:“不見。”
嚴仲禾有些愣,問道:“不見了?”
周錦魚點了頭:“不見了。”
她想了想,又道:“無論當初馮家私通契丹也好,還是他馮蔚之勾結反抗軍也好,這些罪名最夠要他命的了,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麽可見的。”
嚴仲禾忽然一怔,斟酌道:“駙馬爺,這原本是你個人的事,本將不方便插手,但馮蔚之說,他……”
周錦魚眉頭微挑:“說我什麽?”
嚴仲禾道:“他在天牢裡喊著,關於駙馬爺你的身世……還說什麽,不公平,你殺了他爹馮伯楊,他找你報仇天經地義,所以,他殺死你娘,只可惜,沒能殺死你,原本既要成功了的,還有……”
周錦魚擺了擺手,無奈道:“這些沒用的廢話,他一遍遍說都不累麽?”
嚴仲禾:“……”
嚴仲禾再次說道:“駙馬爺,您還是……”
周錦魚無奈的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我去還不行麽。”
周錦魚來到了關押馮蔚之的天牢,當身著囚服,頭髮散落的男人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忽然站起來,大喊道:“周錦魚,你總算來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殺父?這個我可不承認。”周錦魚一排的從容淡定:“當年馮家獲罪,是被韓稟信牽連,與我周錦魚又有何乾系?我只是不小心發現了這件事,並且對此作出應對之法而已。再說了,難道我當年明明發現了韓稟信要造反,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麽?當年在戰場上的情形,眾人都有目共睹。”
“而且,馮蔚之,若不是當年韓稟信私通契丹,馮家根本不會遭殃,況且,要說那時的馮伯楊對此事毫不知情,估計沒有人相信吧?”
“所以,咎由自取罷了,沒什麽值得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