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
馮蔚之的表情徹底的頹敗下去,不再是方才那副恨的咬牙切齒的模樣。
而周錦魚臉上的神色卻始終沒有任何改變,一直都是那副從容淡定之色。
周錦魚對他道:“方才在來的路上,嚴將軍同我說,你明日午時便要處斬了。”
馮蔚之苦笑一聲:“是。”
周錦魚問他:“你後悔嗎?”
馮蔚之一怔,他知道周錦魚說的這句話的意思。
當日在雍壽殿中,他沒有對趙海說破她的身份,他離開皇宮之後,也沒有去向反抗軍告密,而是選擇了隱瞞下來,放任周錦魚和嚴家軍殺死趙海,拿下皇宮。
正是馮蔚之當日的選擇,才造成了他如今成為階下囚的結果。
這對於馮蔚之而言,無非就是一場賠本的買賣。
“你問我,後悔麽?”
馮蔚之苦笑一聲,繼續道:“我不悔。”
周錦魚眼中閃出一絲疑惑來:“不悔麽?我原本以為,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做出犧牲的。”
馮蔚之輕笑一聲:“她是不一樣的。”
周錦魚挑了眉:“哦?”
馮蔚之點頭:“是的,霓裳她,是不一樣的。”
周錦魚問道:“哪裡不一樣?”
“馮家當初被牽連,只有我逃了出去,當時的我沒有了世家公子的身份,失去了我原本的一切榮耀,成為了一名逃犯。我去向父親的舊部求助,但他們全都出賣了我,棄我如敝履。只有霓裳,只有霓裳她一路跟隨著我,一路照顧我,保護我,若是沒了她在身邊,馮蔚之早已經死了。”
周錦魚心中暗暗驚訝,她一直都覺得,馮蔚之也好,鄭霓裳也好,這兩人皆是那種,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什麽都可以拋棄的人。
然而,如今馮蔚之的這番話,卻讓她對這兩人稍微有了些改觀。
馮蔚之繼續道:“我當時便答應她,只要有我一口氣在,便不會讓她受了苦去。”
馮蔚之看著周錦魚,面帶祈求道:“你們,能不能放過她?”
周錦魚扯著嘴角一笑:“要說放過一個弱女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馮蔚之忽然彎下腰,繼而跪伏在地上,向周錦魚行了個大禮:“如此,多謝。”
周錦魚道:“先別忙著謝我。”周錦魚頓了頓,繼續說道:“放過鄭霓裳,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不過,這要看你馮大公子,能用什麽消息來換你女人的性命。”
馮蔚之身形一頓,抬起頭來,冷冷的看著周錦魚:“我如今都要死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周錦魚扯著嘴角:“不,或許你能告訴我,袁天放如今,身在何處麽?”
“什麽!”馮蔚之徹底愣住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懼怕,似乎想要隱瞞,說道:“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麽?”周錦魚半蹲下身子,笑看著眼前的馮蔚之:“你先別慌,我再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考慮,到底要不要把他如今的隱匿之地說出來,等你想清楚了,你再慢慢告訴我也不遲。”
馮蔚之:“我……”
周錦魚笑道:“不急,慢慢想。”
她說完,站起身來,背著手,走出了牢房。
其實,周錦魚對此早有懷疑了,以趙海那個草包的本事,她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他能有膽子打到京城來。
後來,便聽有人說,反抗軍的軍營中,當初曾經出現了一個神仙軍師,也是在那位軍師的計策下,趙海才能一路攻陷數座城池,一路攻進長安。
此人定是袁天放無疑。
當年和裕太后失勢,魏天臨繼位為帝,她當時便暗中徹查了袁天放的身份,天順帝當年的死也是他一手做的,要說他只是個混吃混喝的普通國師,那任誰也不會相信的。
但那時的袁天放已然消失了,周錦魚查到了他西域細作的身份之後,即刻便告訴了天元帝魏天臨,魏天臨下令搜遍了長安城,終究也沒把袁天放給抓到。
如今,周錦魚再次得知了此人的消息,而且袁天放此時很有可能還沒有來得及離開長安城。
那麽,自然不能再放過他。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周錦魚又重新走進了牢房。
見到馮蔚之,周錦魚問他:“想明白了麽?”
馮蔚之頓了頓,終於點了頭:“想明白了,但你一定要答應我,要護霓裳的周全,不要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周錦魚應道:“這個你盡管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
馮蔚之雙目閃爍一瞬,終於閉上眼,艱瑟的說了出來:“霓裳她……肚子裡已然身懷有孕,她不能有事……周錦魚,就當我求你……你答應我的,還請務必做到。”
周錦魚恍然大悟,馮蔚之把話都說道這個份兒上了,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難怪馮蔚之願意做出這樣的選擇,原來是鄭霓裳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綜合他上次在大殿中同趙海的那番爭執,趙海明知道鄭霓裳已然懷了馮蔚之的孩子,卻依舊讓鄭霓裳嫁給旁人,也難怪馮蔚之會不惜一切的也要反了他。
馮蔚之睜開眼,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周錦魚:“袁天放若是知道,是我把他的行蹤曝露出去,他一定不會放過霓裳的。”
周錦魚點了頭:“嗯,我知道了,我周錦魚一向說話作數,你是知道的。”
周錦魚道:“說吧,袁天放,人在哪兒?”
馮蔚之雙拳緊握,終於道:“東郊皇陵。”
周錦魚得知了袁天放的所在,立刻出了天牢,即刻去找嚴仲禾。
嚴仲禾得知了袁天放有可能是西域派來的細作之後,當即便點了精兵五千,派嚴浩前去捉拿袁天放。
而周錦魚這邊則是按照馮蔚之所給出的地點,找到了鄭霓裳。
此時的鄭霓裳,正身處在長安城東大街一間破舊的農戶之中,院子裡,鄭霓裳正同幾個孩子在笑鬧著玩。
孩子們口中一聲聲的喊著:“鄭姐姐……鄭姐姐……再講一個故事吧。”
“求您了,鄭姐姐,再講一個吧。”
鄭霓裳大著肚子,笑得溫柔:“好。”
他們圍坐在院子中的一張桌子四周,而桌子上擺著一些點心,孩子們身上穿的很是破舊,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孩子,伸手去偷著拿桌上的一塊點心。
被稍微大點的孩子製止,拍了他的手背,懂事的道:“阿雲,鄭姐姐肚子裡有小娃娃,小娃娃還沒吃點心,你也不許吃!”
那個叫阿雲的孩子委屈巴巴的把手收回來,然後咽了下口水。
鄭霓裳笑著說道:“這有什麽,餓了肚子就吃吧。”
她說著,把桌上的點心拿給那個叫阿雲的小孩。
她又對其他孩子說道:“你們也餓了吧,快分了吧。”
其他孩子見狀,終於一起對著桌上的那盤點心伸出了手來,很快,桌上的點心便被孩子們一掃而光。
他們一邊吃著,一邊開心的向鄭霓裳表示感謝:“謝謝鄭姐姐,謝謝鄭姐姐!”
鄭霓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的一派溫柔。
周錦魚忽然便覺得,有些事,似乎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當年鄭霓裳的那些刁蠻任性的所作所為,可謂是讓她厭煩極了。
鄭霓裳為了救她那個被山賊擄去的兄長的性命,以和她的婚事為籌碼,向周家借了銀子。
等她兄長平安歸來之後,她又背棄婚約,主動來周家提出了要解除婚約。
從那時候開始,周錦魚便一直十分的反感鄭霓裳這個人。
雖然她也沒有在乎過這門婚事,只是當年周老太太和柳氏為她答應的。
可鄭霓裳的所作所為,也確實令周家成為了整個長安城的笑柄,這件事周錦魚雖然是被動接受的,但她卻牽扯其中,一直把責任攬在身上,她覺得周家在長安城蒙羞全是因為她同鄭霓裳的婚事,因此,她便更加討厭鄭霓裳了。
可是眼下,當那個大著肚子的女人,以這樣一種姿態,出現在了周錦魚面前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其實鄭霓裳除了當時背棄了和她的那一紙婚約之外,也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況且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便是有些是麽芥蒂,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也都該煙消雲散了的。
鄭霓裳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麽,向周錦魚的方向看過來。
而周錦魚則是對著她,微微一笑:“久違了,鄭郡主。”
慶魚年:[二更]
鄭霓裳見到周錦魚,先是怔了怔,隨即站起身來,向周錦魚微微欠身行禮:“罪婦拜見周大人。”
周錦魚走到鄭霓裳和孩子們身前來,那幾個孩子見到有外人來,在那個大孩子的帶領下,飛奔著跑出了院子。
一時間,院子裡沒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忽然變得冷清了些。
周錦魚率先打破了沉默,說道:“馮蔚之的事情,你全都知道了吧。”
鄭霓裳輕輕點了頭,說道:“罪婦已然知道。”
周錦魚道:“我答應了他,保你和你腹中胎兒的性命,今日來,是要接你走的。”
鄭霓裳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問道:“他一定會死麽?”
周錦魚嘴角依舊在溫和的笑著,點了頭:“嗯。”
鄭霓裳忽然看向周錦魚,她低低的哀求著,聲音帶了幾絲暗啞:“周公子,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放過他?”
她說著,抓住了周錦魚的袖口:“蔚之他殺了周夫人,我知道他對不起你,周公子,如果你願意放過他,我們二人,再加上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做牛做馬,我們都會補償你的。”
周錦魚面無表情的推開她的胳膊,只是看著她,反問道:“鄭郡主,你捫心自問,拋開我同他的私人恩怨,站在天下百姓的立場,你說,馮蔚之他該不該死?”
這句話,讓鄭霓裳怔住了。
周錦魚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等你想通了,可以去周家找我。”
鄭霓裳木訥的點了點頭,喃喃道:“多謝周公子,我知道了。”
周錦魚點了頭,向門外走去。
她出了門,便有幾名士兵圍上來,恭敬的向她齊齊一抱拳:“大人。”
周錦魚點了頭,說道:“這幾日你們便守在這裡,保護這位……”她頓了頓,想了個稱呼:“保護這位馮夫人吧。”
“是!”幾名士兵齊齊應聲。
周錦魚獨自回了周府,周子牧正在拿著周玲兒帶回來的那些地契清點帳本,周錦魚路過正堂,喊了聲二哥。
周子牧從忙碌中抬起頭來,對著她點了下頭。
周子牧笑著問道:“回來了?”
周錦魚應了聲,便準備回房。
周錦魚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在桌前重新陷入忙碌的周子牧說道:“二哥,你若是累了,便休息一會兒,這些東西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完,索性慢慢來,不急的。”
周子牧抬起頭來,隨口應道:“快忙完了,你先去休息吧。”
周錦魚忽然覺得,自從阿娘不在了之後,她家二哥似乎在一夕之間,有了一家之主的樣子。
周子牧主動辭去了朝廷的官位,轉而開始著手周家的生意,如今周家的米鋪也已經在長安城暫時起來了一家,過段日子,其余的店鋪應該也會陸續的開張了的。
周錦魚心中一陣唏噓,往日的周子牧,又哪裡是這個樣子?
以前的周子牧是個腦子裡只有聖賢書的書呆子,如今竟然也能對著新招上來的夥計們大聲呵斥,對於那些偷奸耍滑的,二話不說直接辭退,夥計們都畏懼這位頗有手腕的東家,做起事也便開始麻利起來。
周錦魚對此倒是沒有多少感懷,畢竟人總是會成長的。
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滿腔怒火,隻想著報仇的周錦魚,和魏華年在谷中生活的這段日子,在柴米油鹽的浸染之下,她早已經褪去了所有的浮躁。
而周子牧,亦如是。
到了第二日,午時三刻,馮蔚之被拉到刑場上行刑。
圍觀的百姓們全都對這個反賊恨的咬牙切齒,紛紛拿出爛菜葉來往他身上丟。
周錦魚站在人群裡,看著滿身髒汙的馮蔚之,此時的他,再也沒有絲毫當年那個驕傲的京城第一公子的樣子。
監斬官看了一眼天際,隨即大喊了一聲:“時辰已到,行刑!”
劊子手手中的刀高高舉起,手起刀落,馮蔚之的人頭瞬間滾落在監斬台上。
圍觀的百姓見狀,口中發出了一陣叫好聲。
當監斬官又說,把馮蔚之的屍體掛在城牆上,曝曬十日之後,百姓的歡呼聲便更高了。
人群中的百姓們還在憤憤著,他們彼此間說著什麽,但周錦魚卻不想再聽下去了。
周錦魚從圍觀的人群中默默離開。
如今馮蔚之已死,她娘柳氏的仇,也便算是報了的。
那便意味著,她和馮蔚之的恩怨,從此兩清了。
至於他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周錦魚並不想再去做什麽為難,她也從未想過要去為難。
她回了周家之後,去了周家的祠堂,此時,柳氏的牌位正立在周公輔的靈位旁邊。
周錦魚在裡面跪了一會兒,忽然有下人來報,說有幾個軍爺在府門前,要見她。
周錦魚吩咐讓那幾個人來正堂來,等周錦魚見了來人,正是她留在鄭霓裳那裡的人。
為首的男人對周錦魚行了禮道:“大人,馮夫人在得知了馮蔚之的死訊之後,自盡了。”
周錦魚怔了怔,點了頭:“我知道了,不過……。”
她想了想,又疑惑道:“不是讓你們看好她麽?她是如何知道的馮蔚之被斬首的消息?”
男人頓了頓,有些為難,卻終究還是說了出來:“是周三小姐跟她說的……小人發現的時候,馮夫人已經投井自盡了。”
周錦魚一愣:“是玲姐兒做的?”
男人道:“是,周三小姐在馮夫人投井之後,便離開了。我們也不敢讓她來府上,便放她回去了。”
周錦魚揮了揮手:“好,我知道了,你們還要辛苦一下,把馮夫人的屍身好好安葬,入土為安吧。”
男人立刻道:“是,小人這就去辦。”
關於鄭霓裳的死,周錦魚犯不著去因為這事兒再去找周玲兒去說道。
畢竟人已經死了,況且周玲兒想要為她們娘柳氏報仇,她是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她沒想到,周玲兒竟然會對鄭霓裳下手。
其實她並不相信,僅憑著周玲兒的幾句話,便能激的鄭霓裳投井。
所以,鄭霓裳定然是一早便懷了自盡的心思的。
鄭霓裳一死,她和馮家的恩怨,也隨著鄭霓裳腹中那個擁有著馮家最後血脈的孩子的死去,而徹底煙消雲散了。
當天夜裡,嚴仲禾那邊傳來消息,說嚴浩抓人不利,周錦魚很是詫異,帶著五千精兵去拿人,竟然還讓袁天放給逃了?
究竟是嚴浩辦事不利,還是另有隱情?
她卻來不及思考這些了,因為很快,宮裡便傳來消息,說楊妃怕是要臨盆,要讓周錦魚趕緊進宮去。
小太監的話說的急,周錦魚說自己馬上便去。
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麽。
倒是周子牧有些猶豫的看著周錦魚問道:“四弟,楊妃娘娘生產,為何宣你進宮?”
“啊……”周錦魚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道:“許是楊妃娘娘覺得我親近吧。”
周子牧一愣,斟酌著道:“錦魚,你應知道男女之別,這事若是傳了出去,怕是不妥。”
周錦魚一想也是,目前整個長安城的人皆以為她是男子,若是她進了宮裡,守在楊妃宮前等她產子,傳揚了出去,指不定會傳成什麽樣兒。
可她若是不去,那個柔弱的女人能否撐得過去?
再說,她上回答應了她,說等她生產的時候,她就進宮去,在外面守著她。
周錦魚正猶豫間,就聽小太監道:“周大人便跟著奴才去吧,此事周大人和二公子不必擔心,楊妃娘娘吩咐過了,她同您都是自家人,但為了避嫌,周大人隨著奴才走後門便是。”
周錦魚見楊妃全都安排好了,也便點了頭道:“還請公公容我換身衣裳,去去就來。”
小太監行了禮道:“大人請便。”
周錦魚換好了衣裳,進了宮去,跟著小太監從後門而入,一路來到了楊妃寢宮前。
剛一入寢宮,便聽到了裡面傳來了一陣痛苦的呻吟之聲,楊妃在裡面喊著:“痛!好痛!周錦魚呢,周錦魚到了沒有!”
裡面的宮女回道:“娘娘,已經差人去請了,娘娘再堅持一會兒,周大人很快便會到了!”
穩婆的聲音也傳出來:“娘娘,您在加把勁兒,小陛下很快便出來了!娘娘,您再加把勁兒啊!您千萬不能暈過去,娘娘!”
楊妃依舊在痛苦的喊著:“本宮要見周錦魚,快去找他!快去!”
周錦魚站出來,對著裡面說了一聲:“楊妃娘娘,我到了。”
周錦魚的話就像是一顆定心丸一般,在裡面原本吵鬧的楊妃瞬間安靜下來。
周錦魚聽著裡面沒了動靜,還以為楊妃暈過去了,連忙問了句:“娘娘,您還好麽?”
過了會兒,終於再次傳來了楊妃的聲音:“你總算來了,總算來了啊……”
周錦魚道:“是,我來了,還請娘娘安心生產。”
周錦魚的話似乎是起了作用,楊妃像是卯足了力氣。
一陣混亂過後,隨著嬰兒的啼哭聲,大晉朝的新任天子終於落了地。
楊妃虛弱的對穩婆道:“快,給本宮抱抱他。”
穩婆懷中抱著孩子,有些愣。
她猶豫著,到底應不應該,把孩子交給楊妃。
畢竟,這個剛出世的孩子,穩婆已然確定過了,她是個女孩兒,根本不是眾人所期盼的那個,可以登上九五之位的男孩兒。
楊妃掙扎著向穩婆伸出了手,怒道:“把他給本宮!把本宮的皇兒交給本宮!”
穩婆糾結著,終於還是把手中那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交給了楊妃。
周錦魚在外面,並不知道裡面的情況。
“啊……!”
忽然,裡面傳來了楊妃的一聲大喊。
過了片刻,楊妃宮裡的小太監走了出來,同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宮女太監等。
小太監對宮人們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都先退下吧。”
宮人們齊齊應了一聲:“是。”
等宮人全部退下之後,小太監又對周錦魚道:“周大人,娘娘讓您進去。”
周錦魚一怔:“這……不妥吧。”
小太監冷聲道:“大人放心,今夜之事,不會有人泄露半個字。”
周錦魚見推不掉,只能點了頭:“那好吧。”
慶魚年:[三更]
周錦魚邁開了步子,一個人走入了楊妃寢宮,小太監並沒有跟上來。
楊妃的床榻前垂著紗帳,紗帳前站著一個嬤嬤,應該是負責接生的穩婆,她手中抱著那個剛出世的孩子。
周錦魚對著紗帳後面的女人行禮:“周錦魚參加楊妃娘娘。”
裡面傳來了楊妃虛弱的聲音:“起來吧。”
周錦魚站起身來,卻聽楊妃道:“周錦魚,本宮也是沒了法子,這才喊了你進來。”
周錦魚問道:“娘娘,可是出了什麽事?”
楊妃默了片刻,方才道:“本宮所生下的,是位公主,而非是皇子,她,注定沒有成為天子的資格了。”
周錦魚一怔,連忙去看那個穩婆手中的嬰兒,當她走到嬰兒身前的時候,那孩子臉上也是皺巴巴的,和魏璟睿小時候一樣醜。
但當周錦魚看向那個孩子的時候,她像是感知到了什麽,眼巴巴的看著周錦魚,嘴角似乎往上翹了一下。
周錦魚被這孩子給逗笑了,她並不相信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生下來便會笑,方才不過是巧合而已。
但卻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巧合,周錦魚對這孩子忽然多了幾分歡喜。
也許是因為她方才那個,無意識的,不經意的,很是巧合的甜美的笑,讓周錦魚覺得,這個小孩兒同自己有緣吧。
周錦魚忽然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來,她對著紗帳後面的楊妃道:“誰說,她沒有天子的資格?”
楊妃一頓,問道:“周大人,所言何意?”
周錦魚剛要說話,便聽楊妃吩咐道:“李嬤嬤,你先退下。”
李嬤嬤聞言,抱著懷中的孩子退出了宮外。
楊妃沉聲道:“周大人有話,盡管說來。”
“是。”周錦魚道。
“如今天下人皆知,娘娘即將誕下天子。所以,這個孩子,無論是公主也好,皇子也罷,她都會成為天子。”
楊妃問道:“你說的,是何意思?”
周錦魚道:“雖然我大晉朝自立朝以來,從未有過女子為君的先例,但也未嘗不可。”
楊妃本就虛弱,她萬想不到,周錦魚所說出的答案,同她原本想的大相徑庭!
“這!這怎麽可以!”楊妃驚呼一聲。
周錦魚繼續道:“娘娘,我還沒說完。”
楊妃一顆心高懸著。
就聽周錦魚繼續道:“如今魏姓皇族大部分皆已回到京城,若是讓他們得知了當今陛下是個女子的身份,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因此,若是依小人愚見,不如讓小殿下作男子裝扮,以掩人耳目。”
楊妃一顆懸著的心臟終於落下,她緩了許久,才緩過來,終究道:“就依你的意思辦吧。”
周錦魚點了頭,就目前來說,這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周錦魚想了想,忽然道:“娘娘,方才在您宮內的人,靠得住麽?”
楊妃卻是忽然冷冷一笑:“周大人放心,本宮已然派楊福去處理了。”
周錦魚一愣,楊妃已然派人去處理那些人了?
這也就意味著,楊妃在方才早已經想到了後果,並且先她一步,已然做了決定。
周錦魚忽然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在外人面前,一直表現的唯唯諾諾,謹慎小心的人,她真的就是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麽?
是了,是了。
如今看來,就連自己都被她那幾乎沒有痕跡的演技給騙過去了。
楊妃此人,本就不簡單。
只是她一直被她柔弱的外表所欺騙了。
試問,一個能深受天元帝喜愛的寵妃,聖寵不衰的寵妃,若是沒有幾分手腕,又是如何能在吃人的后宮中立足的?
若是如此,那麽嚴仲禾會在天元帝被反抗軍殺死之後,不管不顧其他人的死活,而隻管這個幸存下來的“柔弱”妃子,顯然也是她手腕非比尋常。
周錦魚想到這裡,背後出來生出了一絲冷意來。
這個女人若是容不下知道她女兒真實身份的人,又如何會容得下她呢?
如今形勢不穩,一切都還好說。
可過上一兩日,等新君繼位,而她自然會成為當朝太后,若是等到那一日,她想要要她性命,到時候她再想走,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周錦魚想到這裡,對楊妃道:“娘娘,如今大晉新君已然出世,這裡便沒有我的事兒了。今日來見您,便順道同您辭行。小人會在不日將歸隱山林,回去同公主團聚。”
楊妃沉默不語。
周錦魚卻並不管她的答覆,只是向那紗帳後的女人行了一個禮,朗聲道:“小人告退。”
楊妃忽然急道:“周大人,你等等!”
周錦魚眼皮跳了跳,躬身道:“娘娘還有何吩咐?”
楊妃靜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緩緩道:“本宮早就聽先帝說過,你聰慧過人,你如今急著要走,無非是擔心本宮有朝一日,會害你性命,是也不是?”
周錦魚見楊妃點破,自己也便不再藏著噎著,直接承認道:“是。”
楊妃道:“你其實大可不必擔心這些。”
周錦魚並不接話。
楊妃繼續道:“元昭長公主,是那孩子的親姑母,若是這麽算起來,你便是她的親姑丈。不如,便由你,給她起一個名字吧。”
周錦魚只能應下,她想了想,說道:“娘娘以為,魏思如何?”
楊妃頓了頓:“魏思?魏思……魏思好。”楊妃笑道:“我皇兒便叫魏思。”
周錦魚道:“娘娘若是沒有旁的事,小人便先退下了。”
周錦魚轉身欲走,楊妃卻直接從紗帳內追了出來。
“周大人!”
周錦魚頓住腳步,回頭。
此時的楊妃因為剛生產的緣故,面上盡是蒼白,她艱難的扶著身側的架子,重重的喘息著。
周錦魚不禁蹙眉:“娘娘,還有何吩咐?”
“你大可不必擔心,本宮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已經活不了幾年了。”楊妃看著周錦魚,艱難的道:“如今思兒即將繼位,然此時朝政不穩,世家大族心思各異,臣民之心渙散,思兒即便是當了這個皇帝,怕是也會淪為傀儡,她興許活不到她親政的那一日。”
周錦魚道:“怎麽會呢?嚴大將軍還在呢。”
她這是在變相的提醒楊妃,她既然同嚴家達成了某種協議,那麽嚴家軍就仿佛是她手中的一把刀,便是新君年幼,她們母女自然也不會被欺辱了去。
楊妃卻是搖頭,緩緩說道:“嚴大將軍忠君之心,本宮是信得過的。可嚴大將軍業已年邁,嚴家軍遲早會交到嚴世子之手,本宮與你透個底,嚴世子此人,本宮斷言,不出三年,他若身居大將軍之位,必反!”
周錦魚故意猶豫道:“不能吧……小人覺得嚴世子不像是壞人。”
楊妃看的出來,周錦魚是故意這麽說的。
她並不反駁,只是松開了抓著架子的手,然後緩緩的直起了腰身,兩手交疊,對著周錦魚重重的行了一禮。
周錦魚一驚,立刻還禮,道:“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麽!折煞小人了!”
楊妃沉聲道:“請周大人留下來!”
周錦魚眉頭皺緊,顯然,楊妃早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她都要把自己留下的。
可如今尚在山谷中的魏華年可怎麽辦?
她明明答應了魏華年,等事情解決了,她便回家的。
周錦魚依舊在猶豫著。
楊妃再次向周錦魚重重行了一禮:“本宮今日懇請周大人留下來,擔太傅之職,助思兒治理天下,助大晉江山穩固!”
楊妃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周錦魚也只能答應。
其實她答應了之後,一開始還有些後悔。
不過後來,她便想明白了,魏華年肯這次讓她出山來長安,無非也是為了大晉朝的江山著想。
她家公主,一直都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姑娘的。
但周錦魚依舊同楊妃約定好,等到魏思繼位,能獨立治理天下的那一日,等到朝堂清明的那一日,她便離開這裡,歸隱山林。
而楊妃對於她的回復是:“本宮屆時興許已經不在了,周大人自己決定便好。”
周錦魚原本隻以為,這是楊妃讓她放心的說辭,來表明楊妃定然不會要她性命,好讓她放心輔佐魏思。
只是,當魏思長到四歲那年,在她永遠的像自己一樣,失去了母親的那一日,那孩子窩在自己懷裡,哭的滿臉淚珠的那一日。
周錦魚才忽然驚覺,原來楊妃當日對她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當然,那是後話了……
慶魚年:[四更]
周錦魚在宮中一連呆了數日。
嚴仲禾也被宣入了宮來,同老丞相孟昌儒,還有禮部尚書及禮部眾官員一起,共同商議新君繼位的事宜。
經欽天監商議,十二月初九,是為良辰吉日。
在那一日,長安城一連下了數日的大雪終於放晴。
祭天大典之後,禮官在金鑾殿宣讀了新君繼位的聖旨。
而楊妃,也就是如今的慈安太后,高坐在龍椅下首的鳳椅上。
而新帝魏思則依舊被包裹在明黃的繈褓之中,新任的太監總管楊福原本讓魏思端正的倚靠在龍椅椅背上的。
可魏思很是不老實,她扭著身子,以楊福肉眼可見的趨勢,緩緩的滑了下去。
然後,她在百官跪拜的時候,忽然“哇哇”的大哭了出來。
嬰兒的啼哭瞬間響徹了整個金鑾殿。
百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瞬間齊齊的跪在地上,繼續山呼萬歲。
於是,我們的新任小陛下,就哭的更歡了。
但新君的登基儀式,依舊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接下來,便是老丞相孟昌儒宣讀聖旨,如今孟昌儒已經滿頭白發,他就連拿聖旨的手都顫巍巍的,孟昌儒早已年邁,且已經辭官數年。
他早已經告老還鄉,但在周錦魚的再三懇請下,他依舊願意再次出山來,輔佐新君。
隨著孟昌儒的出山,早已因為天元帝新政而隱居山野的有才德之士,也紛紛開始入仕,在朝廷中擔任要職。
那些人多半都是當年被天元帝新政逼的心灰意冷之人,周錦魚同孟昌儒商議過後,決定把那些人恢復原職,而真正有大才的那些,則是提升品級。
但肯回來的這些臣子,無論他們是真心輔佐新君也好,還是他們想要謀得官職也罷,就目前看來,他們即將會成為新君朝堂早期的肱骨之臣,無論將來怎樣,如今卻要仰仗著他們。
孟昌儒站在百官面前,開始宣讀聖旨。
新君繼位,改年號為啟元,大赦天下,減賦五年。
恢復嚴仲禾大將軍一職,加封鎮山王。
而嚴仲禾之子嚴浩,則是因其勤王有功,加封左將軍。
元昭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