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第二天是個頂好的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日頭掛的老高,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照的人也跟著暖洋洋的。
昨夜周錦魚回了府之後,沒有被熬夜看帳本的柳氏發現,所以她回了東院睡的極好,一覺便到了天明。
剛吃了早上飯沒一會兒,小王爺孫皓來了,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憔悴了許多,像是一宿沒睡的模樣。
周錦魚很少見他這副蔫蔫的樣子,便問他:“你怎麽了?”
孫皓歎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唉,你是不知道昨日夜裡我經歷了什麽。”
周錦魚也跟著他坐下來,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孫皓一仰頭,一口氣喝完了杯子裡的水,艱難的問她:“昨夜金甲衛來查寶香閣的時候,你是不是早走了?”
周錦魚隻搖頭說:“沒有。”她遇到小包子娘的事是定然不能跟孫皓說的,更何況,她現在還知道了小包子娘是個反賊。
孫皓唉聲歎氣道:“唉,今早我娘去刑部大牢接我的時候,我當你也被關了,還跟我娘說把你也撈出來,誰知道你卻在這裡睡的舒服。”
周錦魚納悶:“你在說什麽呐,什麽刑部大牢?”
孫皓皺著眉,繼續唉聲歎氣:“昨夜金甲衛把我關到刑部大牢去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就那麽把我關了一整晚,今早我娘去刑部找我,見了我把我好一頓說道。”他頓了頓,問周錦魚:“你說,刑部不會把我逛青樓的事往宮裡報吧。”
周錦魚想了半晌,回道:“我看著倒是不像,他們應該是抓錯了人,昨夜我回來的時候,在路上還看著幾隊巡邏兵在盤查,好像是要抓人罷。”
“啊?”小王爺孫皓大驚:“抓什麽人?”
周錦魚回想起來昨夜裡那士兵口中的話,便道:“似乎是在找契丹奸細,你想,下個月大晉就要對契丹用兵,在這麽敏感的當口,若是有契丹奸細混了進來,那還得了。”
孫皓皺眉:“契丹?對對對,都驚動了金甲衛出動,定然是契丹狗賊!可他們是怎麽混進來的?”
周錦魚又給孫皓又倒了杯茶壓驚,搖頭道:“不知道,不過從契丹上月開始在邊境鬧事開始,京城便已經戒嚴了不少,若是在這時候能混進來……想必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的。”周錦魚覺得這極大可能是契丹人同長安城裡的內應裡應外合,不過這些都是她的猜測,她也便沒有同孫皓講出來。
孫皓點了頭說:“嗨呀,這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以後是不敢再出門了,金甲衛仗著是韓大將軍的親兵出身便無所顧忌,在房裡二話不說拿了我便走,當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
周錦魚搖了搖頭,笑道:“你這不出來了嘛,怎麽著,明日早朝再跑到萬歲爺面前告狀去?你小王爺有這個膽子?”
孫皓被她一噎,原本盛怒的氣焰瞬間落了下來:“哼!”
周錦魚笑他:“怎麽啦?”
孫皓歎氣道:“你問我怎麽啦?我要是去萬歲爺面前告狀去,還不擺明了告訴他我去逛青樓了?萬歲爺雖然沒明說過這些,但也是不願意官家子弟去那種地方的,我要是去告狀不是明擺著不打自招?我看啊,還是吃了這個啞巴虧吧。”
周錦魚但笑不語。
其實要說孫皓這個人,雖然只是個空有爵位的世襲王爺,在長安城的世家公子裡也是可以橫著走的。早些年周錦魚給他當伴讀,沾了他的光,也就愈發的無法無天。
所幸天順帝也樂得看著他胡鬧,若是他哪一天忽然正經起來,那怕是天順帝也便不樂意了。
周錦魚又聽著孫皓抱怨了一通旁的事,最後又說老王妃要給他娶妻,孫皓不願意寧死不從,被老王妃又摁著罵了一頓。老王妃自從上了年紀之後也是愈發的脾氣大,周錦魚輕易不願意去王府看她,也是為著這個原因。
“我現在煩的很!”孫皓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問道:“錦魚,我問你一件事,你莫要同別人講。”
周錦魚挑眉:“哈?你說來聽聽。”
孫皓欲言又止的道:“就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看了一個人的身子,用不用對他負責?”
周錦魚:“……”
“聽你這話的意思……”周錦魚反應了半天,忽然笑看著他,驚道:“怎麽著?昨天夜裡,你竟然看到了花魁娘子如煙小姐的身子不成?”
“我……!”孫皓一愣,隨即又唉聲歎氣起來:“唉,看到誰的身子你先別管,我就問,如果是你看到一個人的身子,你會不會負責?”
周錦魚想了想,認真的回道:“會的,人家姑娘雖然是青樓出身,但以她的品貌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況且如煙一向隻賣藝不賣身,這些你我都知道,如果她肯給你看了身子,定然是喜歡極了你,你自然不能負了她。”
“啊……我也是這般想的。”孫皓因為周錦魚這番話反應了好一會兒,腦子裡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甚是好看。
周錦魚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如煙她……”
孫皓愣了愣,連忙死命的搖頭,隻道:“沒,沒什麽!”他神色極其不自然的道:“錦魚,我先走了,今日我要進宮裡去,跟萬歲爺說我要隨軍出征的事,只是不知道萬歲爺若是準了我,會把我調到哪一路軍裡?”
周錦魚眯著眼想了想,說道:“萬歲爺能不能真讓你上戰場還要另說,看你這意思,你是很想去?”
“當然!”孫皓聞言,眼裡盡是堅毅的道:“身為大晉的兒郎,保家衛國,責無旁貸!”他頓了頓,又對周錦魚道:“我知道,你也是這麽想的,你瞞不了我。”
周錦魚見他難得這麽正經,便也嚴肅起來,斂去了臉上的笑意道:“是啊,若是有機會,我也真想去那戰場上再見識見識。”
孫皓歎氣道:“你啊,你如今連周家都出不了,怎麽去戰場?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跟你多說了,我還要進宮就先走一步了。”
周錦魚起身送他出門,孫皓一路走一路猜測,自己若是去軍營會被調到哪裡去。
他一個沒去過戰場的,若是一去了前線就打了頭陣,豈不是小命早早的就交代了。
周錦魚隻道讓他寬心,寬慰道:“若是萬歲爺真的準了你上戰場,也定然不會讓你進甲字營,萬歲爺也不至於讓你去送死的。”大晉的軍營按資排位,甲乙丙丁一直往後輪,越往前凶險便越大,但立功的機會也便越多。
孫皓邁過了府門前的門檻,停頓了下,回頭對周錦魚道:“我不是怕死,就是怕我死了以後,留下我娘一個人沒人照顧。我,我心裡其實是願意去戰場的。”
周錦魚笑看著他說:“嗯,你不用強調這些,我都清楚的。”
其實就算孫皓不解釋,周錦魚也都明白,老王妃就孫皓這麽一個兒子,家中長女孫甯又不在身邊,皇帝單看老王妃的面子,也定然不會把歸寧王府的這根獨苗給折騰沒了。
再說,孫皓他爹孫敬淵跟天順帝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後來又一起推北周皇帝項均下台,孫敬淵讓人撞開了城門,天順帝身跨高頭大馬,城內百姓夾道歡迎,從頭至尾,孫敬淵也算是出生入死,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天順帝雖然天性多疑,但終究念著這份情分,是以跟其他老將比起來,孫敬淵也算是得了個善終。
只是歸寧王爺在孫敬淵那裡是個英勇無畏的鐵血名號,傳到孫皓這裡,這名號便瞬間不行了。
孫皓出了周府,上了馬車,一路回府歸寧王府,換了身乾淨的新衣裳,這才又鑽進馬車進了宮裡。
在天順帝的承明殿,孫皓向端坐在龍椅上看書的天順帝磕了個響頭,這才道:“陛下,臣下月想隨軍出征。”
天順帝聞言,放下手頭的典籍,眼瞅著下頭跪著的孫皓道:“最近是怎麽了,一個個的都來跟朕說想著隨君出征?”
孫皓一愣,心理想著,還有誰像自己一樣,上趕著要去戰場?
天順帝自然明白孫皓的心思,沉著臉提醒道:“戰場凶險,這可不是個好差事。”
孫皓朗聲道:“陛下關心臣,臣銘感五內,只是臣身為大晉的兒郎,自然便想著保家衛國,要去戰場上同契丹狗賊一決高下!”
天順帝瞅了他半晌,眼中帶了笑,嗔道:“朕還不知道你?可又是你那個小伴讀給你出的主意?”
孫皓這潑皮的性子天順帝是再清楚不過,他平日裡跟他那個叫周錦魚的小伴讀做了不少混事,整日裡吊兒郎當的沒個正行,把京裡的世家公子們都得罪了個遍,這些他都知道。
但也恰恰是因著他這一點,天順帝倒是反而對他放起心來。畢竟在他的眼裡,孫皓就是個不成器的長不大的孩子。這次要不是因著孫皓的長姐孫甯嫁到了契丹當四王妃,他估計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孫皓來。
“臣……”孫皓聞言就是一愣,他想要搖頭否認吧,卻又覺得天順帝既然這麽問了,那定然就已經知道了些什麽,若是自己此時再否認,那豈不是明擺著告訴皇帝自己在欺瞞他?
孫皓想了半晌,終究還是點了頭,把周錦魚給賣了。
皇帝冷哼了一聲:“你那個伴讀,倒是個有心機的。”
孫皓跪在地上不敢抬頭,見天順帝不說話了,便試探著向前看去,問道:“那陛下是準臣還是不準臣呐?”
天順帝大手一揮,甚是威嚴的道:“你既是有心報國,朕自然樂得應允,回去準備準備,去兵部報個名兒罷。”
“是,多謝陛下!”
孫皓面上一喜,又扣了個頭,恭敬的退出了內殿,等出了內殿,他才敢正過身來往外走。
“蔣友德,進來!”
等孫皓退出去之後,天順帝這才喊了聲。
“陛下,奴才在。”沒一會兒,一名身穿深藍色總管太監袍服的男人走上前來,躬身行禮。
天順帝看著蔣友德道:“把頭年秋試上那孩子寫的那張紙,再給朕拿出來,朕想再看一遍。”
蔣友德一怔:“陛下說的,是那個叫周……”
他還未說完,便看著天順帝已經點了頭:“眼下大戰在即,朕心中實在難安,把那張紙再給朕拿來,朕要好好想想——”
“是,奴才這就去辦!”
蔣友德向天順帝行了禮,也躬身退了出去。
公主府內。
魏華年坐在書房正北的手扶椅上,若有所思。
昨日夜裡,她接到飛鴿傳信,信上的內容只有一句話:請貴人至寶香閣二樓雅間一敘。
只是她剛到了寶香閣片刻不到,金甲衛便到了,嚷嚷著說要搜契丹細作。
她心中開始不安起來,金甲衛是如何知道的?並且來的又這樣迅速?
金甲衛昔日裡是韓稟信的親兵,若不是周錦魚誤打誤撞之下闖了進來,單憑她會在寶香閣出現這一項,便足以讓韓黨那群人咬住不放了。
沒過一會兒,晚秋敲了門進來。
她一進來便急道:“公主,您快去瞧瞧吧,無論奴婢怎麽勸,小少爺就是不肯吃東西,都要急死人了!”
魏華年微微皺著眉頭,紛雜的思緒立刻被眼下晚秋的話給拉了回來:“阿璟怎麽了?”
晚秋急的都哭了:“奴婢也不知道,可小少爺今早還好好的啊,到了晌午您喂他東西他不肯吃,奴婢便以為是小少爺不餓。可奴婢方才都聽著他肚子餓的叫了,這定是餓急了啊!奴婢便立馬差廚房送了粥來,可……可奴婢哄了半天,小少爺就是不肯吃!”
魏華年站起身來便向外走,邊走邊道:“你別急,先隨本宮去看看他。”
“是,”晚秋擦了眼裡的淚,立刻跟上魏華年的步子。
主仆二人來到了魏璟睿的房裡,只見那小人兒隻穿著一件薄衫,像個小大人一樣端坐在桌前,桌上放著早已經涼透的粥,那碗粥顯然已經放置許久,可他卻是半口未動。
粥放置的位置距離魏璟睿坐的地方有些偏遠,像是有人刻意把粥推開了,然後在他的面前放了一副畫一樣。
不能再這麽繼續下去了。
絕對不能再這麽繼續下去了。
魏華年想著,自從魏璟睿發現了周錦魚的畫像之後,便寶貝的跟什麽似的,吃飯睡覺都要瞅著這副畫,如今他竟然又再次不吃東西了。
魏華年在晚秋的攙扶下走到魏璟睿面前坐定,看了他半晌,問道:“又不肯吃東西了麽?”
魏璟睿目光呆滯,並不肯說話。
魏華年繼續問他:“你是因著這副畫,才不肯吃東西的麽?”
魏璟睿聞言,像是受驚一般,忽然抬起手來,把那副半展開的畫護到了自己的懷裡。
魏華年見狀笑了,安撫道:“放心,母親不會毀了它。”
魏璟睿不理她,依舊把那副畫緊緊的摟在自己的懷裡。
魏華年抬起手來,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阿璟,別怕,母親已經找了她給你當師傅,你很快便有個新師傅了,所以,乖乖吃飯,好不好?”
當她在摸魏璟睿頭的時候,魏璟睿雖然沒做反抗,但是當她的指尖觸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的脖子瑟縮了一下。
魏華年的心,也就跟著瑟縮了一下。
魏華年收回手,看向桌上的粥,吩咐道:“已經涼了,拿下去吧。”
晚秋立刻道:“奴婢這就吩咐再送一碗上來。”
魏華年道:“不必了,準備馬車,本宮要帶阿璟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