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夏的口開得艱難,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一旦過了特定情境下的某個時間點,再開口就會格外艱難。通常這種未出口的話不像釀酒,放不出什麽好結果。時間長了陳芝麻爛谷子受潮發霉,更讓人不想多看一眼。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可能是昨夜的大風吹散了霧霾,今天陽光不錯,天也很藍。程夏起的早,用病房配的洗手間裡的花灑簡單的衝洗了一下就坐在窗戶邊發呆。
李澤坤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一時也沒動,沉默的刷著手機,斑斑駁駁的光投映在他的瞳孔裡,莫名顯得有一些微微的空洞。
護工很快就帶著餐盒過來了,站在門口喊了聲:“小陶,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的快遞?”
程夏愣了一下,在那女人進門的時候跑了出去。
護士站半開發區域的辦公桌上,確實擺著一個巨大的紙箱,收件人是陶然。
程夏有些意外,費了些力氣把箱子弄下來,沉得要命。索性就借了護士的剪刀當場開箱。
裡面滿滿都是教材和輔導書,高中三年的,很全。程夏隨手翻了翻,發現扉頁上屬的名都是喬野。
喬野走了,離開了北京,這是他所留給陶然的,最稚嫩溫柔的禮物。他不在了,希望曾經陪他吃過辣,因為貪涼進醫院的少年好好的。未來好好的。
他也許明白了,強求只會讓兩個人都很疼。喬野也是肉體凡胎,他或許很久都沒辦法從那個寒夜裡緩過來——耳邊是破爛窗戶裡透進來的低低風聲,他躺在地上,後腦的傷口細細的流著滾熱的鮮血,他想要的喜歡的人像繞過什麽礙眼的垃圾一樣繞過他,一個回頭也無。
程夏隨手翻了翻,看到喬野最習慣用的那個草稿本子。這種本子喬野不知道為什麽有那麽多,封面是隻黃鴨子,裡面是很糙的透著黃的紙,有些微的年代感。
這還是個新本子,每一頁隻大大寫了三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
很大的字,一筆一劃豎著寫。程夏低著頭,無意識的翻了一本,忽然他的手停在最後一頁。
那是個空白頁,程夏定了定神才從邊角看到小小的一串字。
“然然,我喜歡你。”
程夏的心突然疼了疼。他輕輕的把那個本子放回去,很小心的封好箱子。
“陶然謝謝你。”程夏說,然後他把那個箱子丟在了垃圾箱附近。
程夏沒跟李澤坤打招呼,出去逛了一天。他身上沒有太多錢,自己坐地鐵去了後海,坐了很長一會兒,買了串糖葫蘆。籽兒有點多。
程夏吃了一支,給李澤坤打包了一支往回走。他推開病房門,張口:“我回來了。我……事想跟你說。
“你過來。”李澤坤淡淡道,衝程夏招了招手:“我有事情問你。”
程夏隱隱有了什麽預感,他的手指微微顫了顫,費了半天力氣才把冰糖葫蘆的牛皮紙袋撕開,他把手裡的東西向李澤坤遞過去:“你吃一點,很好……
李澤坤坐在病床旁單組沙發上,點了點下頜:“先放邊上。”他伸手從側兜裡拿出了程夏那部紅殼的手機。
“程夏的微信,你怎麽登上去的?”
他知道了。程夏腦子裡瞬間只有這四個大字,剩下的只是茫茫的白。
程夏把糖葫蘆放在桌子上,目光在李澤坤身上一動不動。良久的沉默後,程夏忽然笑了一下,是那種彎起眼睛,一派明媚無邪的樣子。
可這樣的情境下,看起來竟有幾分違和和詭異。
“是我回來了。”程夏的眼睛濕了:“我很想……
程夏覺得自己忽然就知道該怎麽跟李澤坤說了,那些曾經只有彼此知道的心事,只有彼此交換過的秘密,程夏腦子裡的弦忽然松了下來,好像一切都沒有那麽難。
可他似乎忘了什麽事。
這件事他至始至終也沒有一個坦白的態度。即使是現在,看起來或者實際上也是李澤坤發問下他的坦白。
程夏還沒開口,卻聽李澤坤發問了一句:“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李澤坤沒有恐懼,沒有懷疑,可他真的太平靜了,甚至讓程夏都無措下來。發熱的頭腦漸漸冷卻,程夏感覺出了不對勁。
可他只能有問有答:“似……一次從譚士傑那裡帶我走的時候,我就不是陶然……
李澤坤閉了閉眼,他努力回想起那一夜,他那天是醉了,雙手捧起的那張臉看著確實是程夏的模樣。小東西是個精怪嗎。
李澤坤臉上笑起來,可眼角卻無法抑製的滲出些晶瑩的東西。
程夏上前一步想要一個安撫的擁抱,卻見李澤坤突然站起來,一言不發的往門外走去。
“李澤坤!”程夏下意識去攔他,卻被李澤坤狠狠推開了。
“李澤坤!”程夏撲上去抱他的胳膊,調子裡已經有了委屈很不解。他不是陶然了,李澤坤不能這樣對他。
可令他完全沒想到的是,李澤坤再一次甩開了他,李澤坤的手都在發抖,可能是因為憤怒,手背都繃著幾條青筋。李澤坤看著程夏的眼神裡有審視,還……望。
程夏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他再一次不依不饒的環上李澤坤的胳膊,一聲聲的喊:“哥,哥,你別不理我,我特別想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李澤坤已經給了他一個巴掌。
程夏的上輩子,還有恢復記憶之後,這是第一次被李澤坤打。
不疼,這男人潛意識裡似乎都無法下重手。可是也疼,疼的程夏那顆心都不知道怎麽辦好了。
“耍我很好玩是不是?”李澤坤盯著他的眼睛,嘴唇都在顫抖:“我他媽四年前沒給你陪葬你很失望是不是!”
這話太重了,打在程夏身上,還不如再給他一巴掌來的痛苦。
程夏終於意識到李澤坤的誤會似乎大了點,他匆忙解釋:“我一開始只知道自己不是陶然,但一直記憶模模糊糊,直到上一次從喬銘那裡搶救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程夏。”
李澤坤脫力般坐在床沿,哆嗦著手指點燃一顆煙:“回來之後,為什麽不跟我說。”
程夏僵在那裡,這回根本無法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