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裡源源不斷傳來的溫度, 讓白恬稍微覺得暖和了一點。
她的短發被天台上的寒風吹得有些亂,遮住了少許視線。但她沒有去撥開,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面前的人, 突然覺得很累。
“趙玥嵐, 我以為上一次我們已經說清楚了。”
站在對面的人點點頭, 臉上的笑淡了下去,但仍然平和地說:“可是有些話我如果現在不說,不就沒有機會了。”
她穿得不多,看起來最暖和的是校服外套裡面的那件高領毛衣, 純白色的羊毛,一看就是很好的質感。
所以天台上的溫度其實讓她整個人都僵硬了, 但她面上沒有表露出來, 連手也自然地垂落在身側,被凍得發紅。
白恬不明白她的執著從哪裡來,隻說:“快下去吧, 你會感冒的。”
趙玥嵐的一雙眼睛被這句話覆上一點濕潤的顏色,她又扯開一個笑,突然道:“白恬,對不起。”
“別有用心去接近你,用你當作贏葉晚的籌碼, 是我太卑鄙了。”
她的聲音就像往常一樣乾淨爽朗,說出來的話卻讓人難以理解。
白恬握緊手裡的奶茶盒子, 撇開頭沒有接話。
趙玥嵐沒有退縮,她向來是個膽小鬼, 但唯獨這一次, 她不想後悔一生。
“騙你的事都是真的,但喜歡你也是真的。”
白恬低下頭, 看著手裡逐漸沒了溫度的奶茶,心也跟著一點點冷了。
趙玥嵐上前一步,然後停在這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繼續道:“國慶節的時候,我就想全部告訴你的,但我說不出口。因為我知道說了之後,我們就只能是陌生人。”
“那時候我還心存僥幸,我以為你會和葉晚就那樣斷絕聯系,那我再努努力,說不定也可以。”
她搖搖頭,“是我太愚蠢了,我向你真誠地道歉。”
“不要原諒我,但是請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我不想再看見你受傷害了。”
白恬認真地聽完了她的每一個字,然後才抬起頭,將奶茶盒子上的吸管扯下來。
她撕開透明的塑料,插上吸管,放在嘴裡開始一鼓作氣地喝了起來。趙玥嵐站著沒有動,就這樣看著她把一盒奶茶喝空。
不溫不涼的奶茶讓人感到很膩,甚至有點反胃,但白恬全部吞了下去,然後將盒子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扔進後面的垃圾桶裡。
她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一口帶著奶香味的濁氣,然後看著趙玥嵐,開口道:“我原諒你。”
說完不再多留哪怕一秒的時間,直接越過面前的人走出了天台。
站在原地的少女感受著迎面而來的狂風,抬起手來摸了摸臉頰,讓冰涼的手給自己降溫。
“連一次機會也不給我啊。”
她歎了一聲,卻沒有很失望。
畢竟這才是白恬,是她喜歡上的第一個人。
衛錚被刑事拘留並逮捕的第二十三天,他終於同意會見葉成澤聘請的辯護律師。
律師帶回來的消息沒有預想中那麽好,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略知一二。
“老石,你覺得如何?”
葉成澤這次動用自己的關系找了當年的老同學,是一名金牌刑事訴訟律師,在業內的口碑非常好,勝率也極高。
費用自然是不低,坑誰也不能坑自己人,葉成澤自己掏了全部費用。
石律師坐在病房裡的沙發上,雙手合十擱在腿間,他沉吟片刻,才回答:“我先向警方那邊調閱了案件的筆錄,因為目前還在偵查階段,很多細節都不明朗。按理說,從衛錚這邊入手是最快的辦法,可是他什麽都不肯說。”
他說著,看向病床上的人,開口道:“小晚,你跟石叔叔再口述一遍那天晚上的所有經過。時間,地點,在場的人,每個細節都不能遺漏。”
“當然,也不用太勉強,就說你記得的那部分。”他看著少女頭上的紗布,語氣不由自主地溫和了許多。
葉晚點點頭,用平靜的口吻道:“11月14號晚上,我跟衛錚約好在五金店老街碰面。見面時間大概是晚上八點之前,當時衛錚還帶了兩個朋友,好像是要一起吃宵夜。”
她的神色很自然,一邊說,一邊稍微停頓一下,仔細回憶了之後才繼續說。
石律師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沒有出聲,只是點頭示意她往下說。
葉晚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目光,慢慢地說著:“當時衛錚說要送我回去,太晚了我一個人不安全,但他又說跟一個人約好了要在後巷碰面,讓我先等一等。”
石律師又點了點頭,他沒有拿出筆來記,仿佛就只是為了聽一聽而已。
她的口述裡沒有太多表達轉折關系的慣用詞,看起來就像是對混亂的記憶有些不確定。
葉成澤站在一旁,看向她的那道深邃目光裡帶了點若有所思。
石律師很有耐心地等著她理清楚記憶,手指有規律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打出節奏。
“我跟他們去了後巷,沒多久那個人就來了,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大群人,全都帶著棍子。”
石律師神色一動,往前傾了傾上身。
葉晚似乎沉浸在回憶裡,繼續道:“衛錚當時就生氣了,說被出賣了,後面那群人是來尋仇的。他把我護著往反方向跑,讓另外兩個大哥擋了擋那群人。衛錚說那群人的老大之前被他打了,才會惹禍上身,叫我別回頭,隻管跑出去。”
她的表情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似乎對那個場景還心有余悸,連臉色都白了幾分。
石律師連忙安慰道:“休息一下再想吧。”
葉晚卻搖搖頭,堅持說了下去。
葉成澤和石律師對視了一下,又繼續看著她。
“我記得當時自己一個人跑進了巷子裡面,但是太黑了,我又沒來過,找不到方向,在裡面迷路了很久。我覺得很害怕,想打電話,又怕被人發現。”
她咬了咬嘴唇,停頓幾秒後,才道:“沒多久我就被人發現了,我看不清那個人長什麽樣子,隻覺得很高大,很讓人害怕。他問我是不是打他的那夥人,我說不是,但他不信,衝過來打我。”
葉晚這次停了很久,石律師心有不忍,想叫她先別說了,葉成澤卻給了他一個眼神。
一陣沉默後,她吸了口氣,開口說:“他拿著棍子,我只能躲,小時候我學過跆拳道,當時躲不了的時候我下意識踢了他一腳,把他的棍子踢開了,但他又掏出了刀,割破了我右手的手臂。”
石律師突然問:“是他掏出了刀?是什麽樣的刀?大概多長?”
“好像是軍刀,就是那種可以折疊的。”
他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讓她繼續。
葉晚又吸了口氣,仔細回憶了一下,才道:“我太害怕了,因為他看起來像真的要殺我,當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拿起地上的棍子就給他敲在頭上,我看見他倒在地上了,就趕緊跑了。”
石律師敲在腿上的手指一頓,問:“是什麽棍子?”
“棒球棍,金屬做的。”
他回憶了一下筆錄裡記錄的物證清單,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葉晚又想了一下,這一次她似乎覺得有點痛苦,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後腦杓。
葉成澤連忙問:“又頭痛了?我叫醫生過來看看。”
她擺擺手,叫住他:“先說完吧。”
石律師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繼續聽完。要想盡快解決,就不能再拖下去。
“我跑到五金店老街的出口,發現一群人圍在外面,說要守著,不放過任何一個出去的。我很害怕,就又回去,往垃圾場的出口跑。”
葉晚磕磕絆絆地說著,期間不知道說了幾次“我很害怕”。
“我的手一直在流血,我也跑不動了,後半條路我都是邊走邊跑,好不容易跑到出口,結果發現這裡也有人。”
她似乎抖了一下,石律師沒看清。
“就是那個打我的人,我記得他的身型,我當時就想原路返回,但他發現我了,衝過來問我衛錚在哪裡,說我不告訴他的話就殺了我。”
石律師皺起眉,但還是沒有出聲打斷她。
葉成澤看著她,神色有些複雜。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衛錚在哪裡,我跑了就沒看到過他,我就說我不知道。但他不信,把我踢到地上,我當時小腿都麻了,站不起來。”
“我想跑,他就掄起棍子來打我,一邊打一邊罵我,要我說衛錚在哪裡,我覺得他好像瘋了,很可怕,就不敢說話了。”
葉晚每說一句,臉色就白一分,石律師忍住安慰她的念頭,繼續聽下去。
“但我不說話,他更生氣了,把我抓起來往牆上砸,當時我隻覺得一陣劇痛,好像砸在什麽尖銳的地方,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石律師解釋道:“你是磕在了一根粗釘子上,扎得很深,差一點就凶多吉少。”
他看著少女蒼白的臉色,不再多說。
“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再去跟進一下警方的偵查進度,也會繼續跟衛錚會面,有任何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要是想起了什麽,就給我打電話。”
葉晚點點頭,乖巧地跟他道別。
葉成澤去送了石律師,幾分鍾後才回到病房裡。
他走到飲水機邊上倒了杯熱水,然後過來遞給床上的人。
葉晚接過來喝了一口,潤了潤乾燥的嘴唇。
她喝水的樣子很平靜,全然不見剛才的楚楚可憐。
“說吧,你為什麽要撒謊。”
葉成澤看著她的眼睛,神色凝重。
第一次聽她跟警方做筆錄的時候,葉成澤就有所懷疑,這次再聽一遍,則是完全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的女兒什麽性格,葉成澤怎麽會不清楚,不用多想都能找出她這番話裡的所有破綻。
葉晚慢吞吞地喝完了整杯水,將空紙杯扔進床邊的垃圾桶,然後掀了掀被子,似乎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她看起來是累了,已經準備躺下休息,葉成澤卻不想放過她。
他按住葉晚的肩膀,忍耐許久,終究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葉晚,你實話告訴爸爸。”
“人是你殺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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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欠葉晚同學一個奧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