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這場父女會談也沒能如葉成澤所願, 他本身就不是那種強硬的人,追問不出來也只能作罷。
葉晚看著他離開病房後,才從抽屜下面拿出了手機。
她的傷已經恢復了很多, 葉成澤也如約把手機還了回來, 只是叮囑她不要放得太近, 避免輻射影響頭上的傷口。
葉晚翻開手機蓋,按下一串號碼撥了過去。
那邊的人很快接了電話,她直接開口問:“人在哪?”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個地點,葉晚回道:“好, 你們盯住他,別讓他再跑了。”
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從櫃子最下面一層拿出一個背包。裡面是一套簡便易行的男裝,還有帽子和口罩。
葉晚動作迅速地換好衣服,將手機調成靜音放進兜裡, 拿上帽子和口罩,然後拉開了病房的門。
門外的人剛準備敲門,門突然拉開讓她頓時被嚇了一跳,葉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才堪堪保住了對方懷裡的保溫杯。
白恬站穩之後, 不著痕跡地避開她扶住自己右臂的手,抬頭問:“你要出去?醫生說可以外出了?”
葉晚聽著她一針見血的提問, 無奈地後退幾步,還不忘順手拿過她抱著的保溫杯擱在茶幾上。
她這個反應已經是一種回答了, 白恬抿了抿嘴, 走進來關上門。
葉晚看著她走進來,用手指撓了撓鼻翼, 片刻後才回答:“我得去辦一件事。”
“有什麽事情比你的身體重要?”白恬看著她,走過來說:“醫生不是說了,你傷的地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好的,有什麽後遺症和並發症現在都還不確定。”
葉晚站在原地,松了松眉眼間的情緒,最終輕歎一聲,坦言道:“我知道周小行在哪裡,趁他還沒跑,我得去把他堵住。”
“哦,然後呢?”白恬連表情都沒變過,她不帶絲毫情緒地問:“你能讓他交代出什麽?威逼還是利誘?或者再把他打一頓,打到他說為止?”
葉晚察覺到了她表情下那些微妙的變化,不由得問:“你在生氣?”
“我在問你,見到了他你又能做什麽。”
白恬抬了抬眉頭,這只是一個飛快閃過的表情,葉晚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並讀取了含義。
但她還是想為自己要做的事爭取一點理解:“無論我能不能做什麽,至少我不能讓他再跑了,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你就找不到陳惠茹了。”白恬替她說完了下半句。
葉晚突然明白了過來。
“你生氣我做的事情都是為了惠茹?”她的語氣有些不太確定,這讓白恬撇開眼吸了口氣,然後才回過頭來,回答道:“對,沒錯。”
葉晚張了張嘴,伸出手來想碰一碰白恬的臉,但卻被面前的人毫不猶豫地躲開。
她的手一頓,慢慢收回來,然後又一次開口道:“白恬,這件事很複雜,我必須盡快找到惠茹,否則的話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無法挽回的事。”
白恬閉了閉眼,她停頓很久,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緒,但她失敗了。
“葉晚,你以為你是什麽啊?”
白恬突來的情緒外露讓葉晚一怔,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是救世主嗎?你不是啊,否則你怎麽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差點就死了你知道嗎?”
她往前一步,略帶諷刺地問:“你這種到處管閑事的毛病到底是哪裡來的?你覺得這是正義嗎?可是你睜開眼看看,你的正義帶來了什麽?”
葉晚徹底愣在原地,她微微睜大眼看向白恬的雙眼,隱隱露出一些受傷。
但白恬管不了那麽多了。
她抬起左手,指了指左前方,那是當地警局的方向。
“衛錚現在還在裡面,他接下來要面臨的是什麽你不清楚嗎?你給他請最好的律師有什麽用?他殺了人,他殺了人啊,他因為這件事背了一條人命,他的人生已經毀了!”
“這還不夠嗎?你到底要不自量力到什麽時候?”
白恬每一個字落下,葉晚的臉色就白一分,但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連半個字都無法反駁。
短發女孩臉上的表情是葉晚從沒見過的,那些憤怒和失望,還有搖搖欲墜的淚光,全都令她的心臟也跟著動蕩不安。
可是造成這一切的,都是她自己。
葉晚垂下眼,吸了吸鼻子,許久之後才輕聲開口:“我知道,白恬,我都知道。”
白恬的眼睜了睜,卻執拗地看著她,等著下一句話。
“可是……”葉晚深吸了一口氣,正視著她的雙眼,堅定地回答:“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能半途而廢。”
她不能讓衛錚遭受的傷害都成為徒勞,事到如今,她已經無法做到對一切視若無睹。
白恬眼裡的光亮一點點暗淡下來,眼角的水珠趁機悄悄滑落,她卻沒有抬手去擦。
她只是一聲不吭地看著葉晚很久,然後慢慢後退一步,側開身讓出了通向房門的空間。
葉晚看著她,想要開口說什麽,卻看見了牆上的時間。
她頓了頓,然後匆匆戴上帽子和口罩,說了一句:“等我回來,我會跟你解釋清楚。”
白恬在她與自己擦肩而過時,突然問:“陳惠茹對你來說這麽重要嗎?就算沒了半條命,你也要去找她。”
戴著口罩的人腳步一頓,又一次說:“這件事我回來後跟你解釋,好嗎?”
白恬側對著她,一點點地將臉上的表情全都藏起來後,才終於開口道:“好。”
房門在下一秒被關上,留一室寂靜。
這一天,白恬從中午陽光正好的時間走進醫院,又在深夜離開。
她坐在病房裡從白天等到夜晚,看著保溫杯裡的湯逐漸變成冰冷徹骨的溫度,然後擰開蓋子一口氣將它喝了個乾淨。
走出病房時,外面正飄著雪花,地上早已覆上薄薄的一層白霜,整個大地被裹在純白之中,清冷又聖潔。
白恬提著不鏽鋼的保溫杯,輕輕踩在白霜之上,一步一步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然後她停下來,回頭望向那棟用燈光點綴黑夜的大樓,注目許久,才收回視線慢慢走遠。
少女在風雪中候在車站裡,裹緊了身上那件很舊的羽絨服,小臉卻還是被吹得通紅。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回過神來,將保溫杯放在地上,然後用凍得僵硬的左手掏出手機來。
來電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白恬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
“是白修樂先生的家屬嗎?他剛剛病情突然惡化,請盡快來趟醫院……”
立在地上的保溫杯被誰撞開,在地上翻滾了十幾圈,掉進了下水道中。
雪還在下著,很快便覆蓋了地上的所有痕跡,就如同無人曾來過那樣。
凌晨兩點,短發女孩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看著手裡的一疊收費單。
一張又一張,像是粉紅色的鈔票一樣讓人覺得燙手。
她卻平靜地看完所有單子,然後站起身來,回到了主治醫師的辦公室。
很快,她就得到了一個不那麽明確的數字。
“六十萬?”
白恬喃喃地問了一句,坐在對面的醫生面露不忍,但還是說:“這是一個保守估計的數字,不排除後續治療的用藥情況導致超出費用的可能。”
她聽明白了,直接問:“現在手術的話,要先交多少?”
醫生卻頓了頓,反問:“病人還有其他家屬嗎?手術簽字的話,未成年人不具備法律效應。”
白恬一怔,然後連忙道:“我馬上就17歲了,在法律上應該是有民事行為能力的。”
醫生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思考了一下,再一次確認:“病人真的沒有其他家屬了嗎?”
白恬垂下眼,輕輕搖了搖頭,“只有我一個。”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半晌後醫生才道:“我知道了,可以同意由你簽字,但是一切後果你能承擔嗎?”
白恬知道對方也是承擔了很大的風險才答應,立刻點頭道:“我能。”
已經上了年紀的醫生看著她的眼神,心裡不知怎麽有些堵得慌。
可是從醫幾十年,又哪裡堵得完。
他扯出一張單子,順手擰開鋼筆。
“我給你列個清單,先籌備這部分錢吧。”
白恬吸了吸鼻子,低下頭說了句:“謝謝您。”
劉然是被自己老媽的大嗓門給吵醒的,他橫豎在床上也睡不著了,乾脆起來上個廁所。
上完後回來,卻看見自己老媽急匆匆地穿著件大衣往外走。
劉然揉了揉眼睛,看著時間,難以置信地問:“媽,幾點了你出去幹什麽啊?”
李嬸兒看他起來了,一邊穿鞋一邊道:“你白三叔要做手術,白恬一個人在醫院呢,打電話找我借錢。你說這孩子,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不早點說啊,急死人了。”
劉然懵了,他站在原地,直到老媽都快出門了才反應過來:“媽你等我一下,我也去!”
“臭小子你去什麽,明天不上學啊!”
他當作沒聽見,飛快跑回臥室裡穿上衣服,連襪子都顧不上穿,直接穿著拖鞋跑了出來。
李嬸兒剛發動電三輪,劉然靈巧地翻了上去,被罵了幾句也死活不肯下去。李嬸兒拿他沒辦法,只能繼續開著往醫院的方向走。
她在路邊的ATM機上取了幾萬塊錢,然後帶著快被凍傻的劉然趕去了醫院。
白恬早就等在了樓下,一邊走過來一邊道歉:“對不起李嬸嬸,我真的沒辦法了,把你吵起來真的對不起。”
李嬸兒一顆心都揪了起來,她拍了白恬一下,沒敢用力氣,嘴上卻罵道:“你這孩子,為什麽不早說啊!快帶我過去繳費,手術哪能耽擱啊?”
白恬連忙點了點頭,帶著他們快步走了進去。
等手術室亮起綠燈時,三個人才松口氣,坐在了外面的凳子上。
但緊繃的神經卻依舊放不下來。
白恬坐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來,說:“太晚了,您和劉然先回家休息吧,他明天還上學呢。”
劉然立刻道:“我不走!”
李嬸兒瞪了他一眼,卻也說:“再等等,我現在回去也放不下心。”
白恬說不出話了,她垂下頭,悄悄握緊了自己的手。
“小恬啊,你跟嬸兒說清楚,到底要交多少錢?嬸兒幫你想辦法。”李嬸兒這會兒終於想起來問這件事。
白恬卻搖頭:“那都是您起早貪黑掙給劉然的學費,我不能再要了,其他的部分我自己想辦法。”
李嬸兒頓時急了:“你一小孩子有什麽辦法啊?動大手術的費用是小錢能解決的嗎?”
白恬沉默下來。
劉然坐在一旁,也不敢說話,只是焦急地看著她。
許久之後,就在李嬸兒準備再次開口的時候,白恬松開握住自己的手,平靜地開口道:“我想好了。”
“賣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