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裡點著除臭的熏香,煙霧繚繞在白恬的腳邊。那氣味充斥著整個狹小不通風的空間,混合其他的味道,讓她一陣反胃。
空氣在僵持之下愈發讓人窒息,白恬皺起眉,從那雙黑色的眼裡逃開。
扣住她下巴的那隻手沒用多大力氣,白恬側頭掙脫開,轉身在洗手池裡又一次吐了出來。
這一次她沒東西可吐,只能不斷乾嘔著,直到吐出胃裡的酸液。
站在她身後的人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白恬漱了漱口,放著水清理了洗手池,然後單手撐在池邊緩了緩。
她避開背後的那隻手,拿過自己的包側開身走向門口。
葉晚沉默地看著她打開門鎖,直到那身影走出去消失後,站在原地緊繃的身體才卸下力氣。
她彎下身來,雙手撐在腿上,閉了閉眼,整理了情緒之後才重新直起身。她從包裡拿出墨鏡戴上,然後走出洗手間。
一樓不遠處突然發出一聲玻璃碎掉的巨響,葉晚一怔,幾步拐過彎走過去。
驚呼聲此起彼伏,站在過道上身穿白裙的人一身狼藉,而她面前的服務生正在彎著腰道歉。
玫紅色的酒液從她的裙擺上滑落,沾濕地板。她站在原地,抬起手擦了擦裙子上的汙漬,沒有說話。
“Andy,帶這位客人去三樓換件衣服。”葉晚站在拐角處,對剛被叫來的領班說了一聲。
領班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對上那墨鏡下的表情後,只能點點頭,走上前去。葉晚轉回身,從後面的另一個樓梯走上去。
領班先是向這位倒霉的客人再三道歉,然後提出了賠償衣服的建議,並邀請她上三樓等幾分鍾。
但對方擺了擺手,不做任何糾纏,平靜地在周圍打量的目光下離開了餐廳。
領班叫人快速清理了地上的酒液和碎片,安撫了一下周圍的客人,才走上二樓。
坐在角落沙發上的人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麽,聽到腳步聲後她抬頭來,問:“走了?”
Andy有些尷尬地點點頭,正想開口解釋一下,就聽對方又道:“那個實習生,今天給她結算一下工資。”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來杯咖啡”一樣隨意,但Andy嘴裡的求情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我明白了。”Andy站在原地,有些不安地握了握手,然後問:“要不要我去向那位客人賠禮道歉?您頭一次帶客人來,卻讓她這麽掃興,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葉晚坐在沙發上,不知為何笑了一聲,對她搖搖頭:“跟你無關。”
她說完之後便沉默下來,望著剛才坐的卡座出神。
Andy識趣地打住,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輕聲走下樓。
白恬打了一輛車直接回酒店,一路上裝作沒看見司機頻繁的側目,到達後乾淨利落地轉了帳然後下車。
在酒店門口將遮陽傘歸還,白恬走到大堂的前台,對站起身來的工作人員道:“您好,麻煩幫我辦一下退房手續。”
對方點點頭,查了一下之後才道:“您的房間還有三天時間,現在辦理退房的話無法全額退款,請問確認退房嗎?”
“確認。”她遞出證件。
對方三兩下辦好了手續,將證件還給她。
白恬拿過來,直奔電梯。
她帶的東西不多,也沒有什麽要整理的。花了二十分鍾洗澡換衣服,又用了十分鍾時間,就收拾好行李走出了房間。
將裝著髒裙子的紙袋扔進垃圾桶,白恬拉著行李箱穿過酒店大堂。
一行穿著靚麗的人剛走進酒店,向白恬迎面走來。她正準備錯開身,就突然被叫了一聲。
“白恬?”
白恬抬起頭,看了過去。
“真的是你?!”為首的矮個子女人兩三步走過來,站到白恬的面前,睜大了眼睛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幾遍。
她身後的幾個人也慢慢走過來,一群人瞬間吸引了周圍的目光,讓白恬有些不自在。
她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女人的臉,在腦子裡搜尋了半天,然後扯出一個笑,語氣熟稔地道:“這麽巧,你也在這兒?
女人對她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呢。”
白恬笑吟吟地道:“怎麽會,高中的時候咱倆還一起跑過接力賽。”
女人臉上的笑終於真誠了點,她跟身後的幾個人道:“這是白恬,我高中的同班同學。你們知道我那一屆我們學校出了個省狀元吧?就是她。”
一群人發出誇張的驚歎聲,白恬臉上的笑意不減,手上卻握緊了行李箱的推杆。
“高熙,你居然還有這麽牛逼的高中同學,都沒聽你提過啊。”站在一旁的高個子男人開口道。
白恬眉頭一動,終於開口道:“高熙,雖然這麽久不見值得聚一聚,但我是來出差的,還得趕飛機。我們改天有時間再聊?”
高熙恍然大悟:“我說呢,你怎麽會突然來S市。那咱們加個微信,有時間聚一聚。”
白恬隻得拿出手機給她掃碼。
加上好友,又是一陣寒暄之後,白恬得以脫身。
幾個人看著她走出酒店的背影,還在嘖嘖稱奇:“這就是省狀元?我還以為學霸都是恐龍女和眼鏡男,今天算長見識了。”
高熙嗤笑一聲:“那你是真的沒見識,我們班當初還有一個學霸,比她好看多了。”
“你就吹吧你,哪兒有那麽多好看的學霸啊?又不是演電視劇。”
高熙聽到這裡,神色一動,然後壓低了聲音道:“這個學霸還真的演電視劇去了。不然的話,省狀元說不定就是她的了。”
幾個人見她說得煞有其事,不由得問:“哪個演員啊?”
高熙吊足了他們的胃口,才心情甚好地回道:“葉晚。”
剛才的高個子男生頓時道:“怎麽可能?!”
“你說誰?葉晚?她不是高中都沒畢業嗎?”
“四大花旦裡就她學歷最低了,你別開玩笑行不行啊?”
高熙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她一邊走到前台辦手續,一邊道:“我說了你們別說出去啊。”
幾個人跟在後面,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們又不追星,你說唄。”
“她高中沒畢業不是因為學習成績不好。”
“相反,她是可以保送最高學府的。”
高熙拿過房卡,分給幾個人,最後歎了口氣道:“可是她犯了事,主動退學了。”
機場依舊是人滿為患。
白恬拿著登機牌坐在候機室裡,被冷氣吹得渾身發冷。
她換了一雙平日裡穿的平底鞋,腳後跟剛貼上創口貼,此時還在隱隱作痛。
廣播的聲音提醒著一批又一批旅客的登機時間,白恬一邊聽著,一邊坐在椅子上出神。
她雙手放在行李箱上,過道裡有人背著包經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白恬捂住手腕,將痛呼聲吞下去。
她垂下頭,看著不知什麽時候被捏出一道青痕的右手手腕,輕輕撫上去,觸摸那裡還在燃燒的灼痛。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痛過了。
時間久到她都快忘了這個感覺。
你有沒有體驗過鑽心刻骨的痛苦?
那是一種不能道出也不為人所知的,深埋在年月墳墓裡的巨大黑洞。
它並非真的消失過,它只是在你奔波勞累的時候躲藏了起來,等待著再一次現身時給你致命一擊。
那可能是你最平常的一天,也可能是你最幸福的一天,又或者,是你最絕望的一天。
它就像命運這個臭小子養的最忠心的狗,無時無刻不在窺視著你的內心,嘲笑你的怯懦,貶低你的羸弱,玩弄你的每一次重新啟程。
你不該記得它,但你無法改變,你將永遠是它手下敗將的這個事實。
所以,繼續掙扎吧。
但千萬不要,把你的淚水流給它看。
因為它只會更加得意。
首都的夏天也會有難得明媚的天氣。
但更多的是說變臉就變臉的陰天。
白恬拉著行李箱走出機場,冒著雨鑽進一輛計程車裡,報了地址後便沒了說話的力氣。
她蜷縮在後車座上,看著關機的手機,不知在想什麽。
熱心的司機大哥企圖說點好笑的段子活躍一下這有點長的車程,但白恬今天不想再給任何人面子。她太累了,累到多一個虛偽的表情都做不出來。
瓢潑大雨砸在車頂上,車窗的雨刷永遠跟不上雨水落下的速度,一次又一次的刷洗都像是徒勞。
白恬看著窗外被打濕的這個世界,一些早已忘記的事情突然就從大腦的回收站裡跳了出來。
就算在這種時候,白恬也會漫無邊際地想:人類應該早些探索大腦,發明一項可以自主刪除且完全銷毀大腦數據的技術。
——你還不清楚大腦會欺騙你多少次嗎?它狡猾得很,從不在你的掌控之下。
白恬閉上眼,驅逐著那些像病毒一樣肆虐的畫面,但越是這樣,它們就越清晰。
……
“沒關系,我也不喜歡你。”
……
“你怎麽就是學不聰明呢?”
……
“我們去約會吧。”
……
“我只是覺得,這個時候再不抱抱你,事情就會變得更讓人難過。”
……
“但我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