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夏日的陽光太好,才會將世界的飽和度上升到了刺眼的程度。
熾烈的驕陽從玻璃窗外俯下身,充盈了散發著淡淡花香的靜謐餐廳。
坐在窗邊的人被這傾城的日光籠罩,她的身體在透明玻璃的遮擋下被分割成不規則的明暗,一半在光下,一半在暗處。
那一頭烏發太過柔順,發間甚至跳躍著一閃一閃的烈日光暈。她隻微微側頭,發絲便順著肩頭滑落,與肌膚形成對比強烈的畫卷。
有人喚了她一聲,於是她抬起眼,長睫上揚,一雙純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了過來。
正午的餐廳外猶如鬧市般喧嘩,車水馬龍匯集的噪音仿佛永無停息之時。
那些聲音從窗縫裡鑽進來混入餐廳,又在下一秒,被淹沒在舒緩的音樂中。
服務生上了頭盤,又安靜地走下樓,一舉一動都不曾打擾到客人的進餐。
葉黎切開盤子中的煙熏三文魚,對坐在他左邊的人道:“這家餐廳是我姐推薦的,你嘗嘗這個,據說是主廚的招牌菜。”
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的人頓了頓,然後拿起刀叉,卻遲遲沒開動。
對面的人看了她一眼,手裡的動作停下。
葉黎毫無所覺,他看著白恬,問:“不合胃口嗎?”
白恬握著沉甸甸的餐具,看著那紅色的生肉,對葉黎搖了搖頭。她切下一小塊,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咽下。
坐在對面的人移開目光,放下手裡的餐具,拿起檸檬水喝了一口。
“對了,我都忘了給你們正式介紹一下了。”
葉黎顯然也是有些緊張,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對白恬道:“這是我姐,葉晚。晚上的那個晚,跟我名字裡黎明的黎字對應。”
“我知道。”她看著盤子裡的魚肉,手裡的動作沒有停下。
葉黎一愣,連帶著對面的人也再次看過來。
白恬抬起頭,微微一笑,語氣輕快地回答道:“天天在電視上見,怎麽會不知道。”
這句話讓葉黎終於想起了什麽,他一拍大腿,有些懊惱,“我居然把這事兒給忘了。”
葉晚聽明白了,開口問:“你姐的工作見不得人嗎?”
“不是,我是真沒想到這一茬。”葉黎平時工作很忙,生活的圈子也接觸不到娛樂圈,所以他常常會忘記自己姐姐是個公眾人物。
再加上公眾人物的隱私很重要,葉黎不想給葉晚添麻煩,所以連最好的朋友都沒告訴過。但這些人裡,不能包括他的女友。
“對不起,是我把這件事忘記了,但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葉黎性格簡單,有什麽說什麽,白恬從來沒真的跟他計較過。這一會兒,她也是笑吟吟地回答:“我知道你的性格,我沒生氣。”
但葉黎還是察覺到她的笑容下面,有一些不尋常的情緒。
兩人相處兩年,交往一年,葉黎多多少少還是能判斷白恬什麽時候的表情是真的,什麽時候是勉強做出來的。
他心裡擔憂著,卻又不好在這個時候刨根問底。
好在第二道菜上來了,三個人面前的餐盤被撤下,換上了新的。
這個話題被暫時擱置,氣氛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了餐具碰撞在餐盤上的聲音。
葉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緊張的原因,他這頓飯吃得有點坐立不安。本該由他來找話題活絡氣氛的,但他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最後是葉晚打破了沉默,她握著杓子在奶油湯裡慢慢攪拌,卻沒動過幾口。
“你們在大學認識的?”
葉黎點點頭:“她比我高一屆,是學姐。”說到這裡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白恬一眼。對方卻只是埋頭喝湯。
“那麽早就在一起了?”葉晚也看著碗裡的湯,問得很隨意。
葉黎連忙擺手,“沒有啦,我們是兩年前在我公司的產品發布會上才認識的。”
聽到這句,葉晚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
“遊戲發布會?”她問。
“對啊,就是我那時候做的第一款遊戲,當時不還給你寄了一份?”
葉晚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將杓子扔在湯碗中,拿起了旁邊的水杯握在手裡。
服務生端著主菜上來,將香氣四溢的肉排擺在桌上,然後安靜地離開。
葉黎拿過白恬面前的那份,幫她切好後又遞回去。
坐在對面的人看著他的動作,冷不丁地開口問:“打算什麽時候回家見阿姨?”
葉黎想了想,回答:“現在還不確定。”
他說完,又看向正低著頭叉起一小塊牛排的白恬,問:“你暑假有其他事情忙嗎?”
白恬細嚼慢咽地吃完嘴裡的東西,又喝了口水,拿起餐巾擦擦嘴,才回答:“還不確定。”
若說葉黎的那句“還不確定”是真話,那白恬這句就顯得過於敷衍了。
察覺到她其實心情並不好,葉黎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正想著怎麽活躍一下氣氛,就被一個電話給突然打斷。
說了一句抱歉,葉黎走到一旁去接電話。
卡座裡一下子少了個人,空氣便凝固了下來。白恬拿著餐叉一塊接著一塊地吃著餐盤裡的牛排,除此之外她沒有別的事能做。
“不想吃就別吃了。”葉晚放下手裡的水杯,雙手環抱著看向她。
白恬卻像是沒聽見,繼續咀嚼著吞下,然後又往嘴裡塞著下一塊。
一身黑裙的人偏過頭,看著不遠處正在打電話的背影,臉上的情緒一點點收斂乾淨。
她上身前傾,雙手撐在餐桌上。一邊托住下巴看著青年的身影,一邊輕聲問:“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白恬左手一頓,餐叉在瓷盤上劃出一聲刺耳的碰撞。
葉黎回來時帶著一臉的愁容,以至於他絲毫沒察覺到氣氛的古怪。
“我得回首都一趟。”他站在一旁,有些遲疑地捏著手機,看著兩人。
葉晚坐直身,問:“現在?”
他點點頭,充滿歉意地看向白恬,解釋道:“公司之前談崩了的項目,對方的負責人突然松口了。但是指名要我去談。”
白恬抬起頭,對他安撫地笑了笑,“沒事,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葉黎還有話想說,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只能憂心忡忡地跟兩人道別,然後直奔機場。
很快,整個二樓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白恬放下餐叉,拿過自己的包,準備離開。
然而她剛一起身,久違的頭暈突然襲來,讓她不得不單手撐在桌邊,才勉強站穩。
對面的人看著她,沒什麽反應。
白恬站了兩秒,緩過來之後,向樓梯口走去。
有一道目光跟隨著她的腳步,如芒在背。她挺直著背走到木樓的台階上,拐了一個角,才總算隔開那道視線。
白恬再也站不穩,她放任自己靠在扶手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著。
但她不能停下,等恢復了一點力氣之後,又繼續扶著護欄往樓下走。
一樓的餐廳還是午餐的氛圍,訓練有素的服務生們穿梭在過道裡,舉止優雅,動作輕柔。
前台的姑娘見到有人從二樓下來,連忙走上前,問:“您好,有什麽需要嗎?”
白恬扯出一個笑,禮貌地問:“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對方貼心地帶著她走到洗手間門口,白恬謝過她,快步走進去。
公共洗手間裡的氣味令白恬的不適到達了臨界點,她終於支撐不住,推開一個隔間的門便衝過去對著馬桶嘔吐起來。
胃裡翻江倒海,伴隨著撕心裂肺的乾嘔,沒多久白恬就把剛吃下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她蹲在馬桶邊上,渾身無力地扶著牆,想要站起來卻找不到借力點。
掙扎了幾下,白恬索性跪坐在地上,連身上新買的白色連衣裙都顧不上。
裸粉色的粗跟小皮鞋將腳後跟磨出了血,這一會兒她才察覺到痛,可她沒有力氣去管了。
不知坐了多久,洗手間門外響起腳步聲時,白恬才回過神來。她在站起來和關上隔間兩個選擇裡猶豫了一秒,卻發現自己實在站不起來,只能伸手拉住門推過去合上。
高跟鞋的聲音停在洗手池,接著水聲響起。
白恬靠在牆邊,等待著外面的人離開。
幾分鍾後,那聲音消失了,她才扶著馬桶站起來。
按下衝水,白恬一身狼狽地拉開門。
穿著黑色長裙的人站在門外,拿著乾淨的餐巾,看見她之後遞了過來。
白恬看著那白皙手掌裡的餐巾好一會兒,才抬起手伸過去,然後一把拍開。
“借過。”
拿著餐巾的人頓了頓,收回手,側開身讓出過道。
洗手池有一整面鏡子,被擦得乾乾淨淨,在白色燈光下非常明亮。
白恬低著頭,將手伸在水龍頭下面,接著流出來的熱水送進嘴裡洗漱著。反反覆複五六次,她才停下,然後用力地洗著手。
她不敢抬頭看一眼鏡子,因為她知道現在的自己狼狽至極。
可有一道目光卻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白恬洗完手,覺得身上有了點力氣之後,便轉過身走向洗手間的大門。
另一隻手先一步關上門,乾淨利落地反鎖上,然後堵在了白恬面前。
白恬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引燃了空氣裡那一直在邊緣徘徊的易爆粉塵,她退一步,對面的人就往前一步,直到她徹底無路可退。
白恬靠在洗手池邊,用手撐住,側過頭不去看面前的人。
她這幅沉默的樣子無異於一種無聲的挑釁,葉晚踩著高跟鞋又上前了一步,然後捏住白恬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
下一秒,她成功地在白恬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的臉。
葉晚壓低了聲音,看著她,咬著牙道:“冤有頭債有主,直接衝我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