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成澤不同意報警。
這一點白恬早有預料,如果他願意報警的話,不會拖到現在。
現在葉晚對外還是用請假的借口,盡管似是而非的謠言表明了這個借口沒有什麽用處。但是報警的話,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葉晚的人生會留下一個汙點。逃學離家出走,這對於一個常年形象完美的優等生來說,是巨大的影響。七中本來是給葉晚留有最高學府的保送名額的,哪怕她用不上,但有備無患。
可是如果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她之後作為優等生的品行無疑會被質疑,保送名額也會被看作“靠關系走後門”。
與此同時,葉校長的教育能力也會被外界猜疑。他不僅僅是一個父親,還是一所重點中學的管理者。他不可以有任何的品行不端。
而葉成澤要再婚的事情,本也不是什麽秘密。
毫無疑問,如果事情鬧大了,外界一定會將兩件事用因果關系聯系在一起。那麽他再婚這件事說不定都會被影響。
白恬不傻,她從葉校長的態度上察覺到了他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她開門見山地道:“如果您不願意報警,那我就去求助記者,讓他們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實在不行還可以上新聞台求助。”
葉晚的個人經歷與背景足夠記者們心動,他們一旦插手,能挖掘到的就不只是重點學校的優等生逃學離家出走那麽簡單了。
這恰恰是葉成澤現在最忌憚的。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個高中生威脅了。
葉成澤坐在辦公桌後面,雙手合十,沉吟不語。
白恬有足夠的耐心等他衡量利弊。
其實她知道,報警對於葉晚來說有很大的惡劣影響,可是情況已經容不得她去思考別的東西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葉晚,讓她平安回家。
最後,葉成澤不得不妥協。是他小看了這個看著弱不經風的小姑娘,他甚至從她身上看到了一些葉晚的影子。
明明她們倆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本質上,又有許多相同之處。
“我可以同意報警,不過你必須對此事保密。外界的消息我會盡力壓下,但我不想在學校裡聽到任何流言蜚語。”
白恬對這個談判結果勉強滿意,她點點頭,推開門走出校長辦公室。
葉成澤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晚晚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運氣。”
白恬停下來,背著身心平氣和地回道:“她有你這樣的父親,真不知道是不是走運。”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上。
男人看著緩緩合上的厚實木門,無聲地歎了口氣。
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看了一眼,連忙接起電話,問:“阿遠啊,什麽事?”
那邊說了什麽,葉成澤猛地站起來,飛快地從抽屜裡拿出車鑰匙,又一把拿過大衣外套,邊走邊道:“你不要急,叔叔馬上到醫院來,你先陪著你媽,看看她狀態怎麽樣。有急事立刻找張院長,跟他說你是我兒子,他會幫你的。”
站在醫院裡的少年點點頭,掛斷電話後,擦了擦臉,深吸一口氣,走到窗口開始排隊繳費。
他捏著電話的手指發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但他面上努力克制著,除了微微發紅的眼角以外,沒有太大的情緒。
“沒事,這一次也一定會過去的。”他喃喃自語著,魂不守舍的模樣引得周圍的成年人側目,然後露出同情的目光。
少年渾然不覺,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醫院裡,人來人往中,只有他顯得格格不入。
白恬等了兩天,依然沒有等到葉校長報警的通知。她發了消息詢問,卻都石沉大海。
一種無名火從心底竄出來,讓白恬整整一天都沉著臉,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連劉然見了都不敢靠近。
他跟白恬一起長大,最懂這柔弱的外表下藏著多麽凶殘的本性,一看白恬的臉色,他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不想關鍵時候去觸霉頭,但又確實擔憂著白恬的情況,劉然不得已,只能下課後去了一趟C班。
雖然面對著趙玥嵐的時候他連話都說不利索,但好歹是把消息傳到了。趙玥嵐想了想,讓他放下心,保證自己一定會盡快幫忙。
隔天是周六,本該是白恬上舞蹈課的時間,但是趙一鳴去了首都參加交流會,白恬只能停課一天。
她原本打算直接去趟葉家,找葉校長問清楚。因為這兩天他根本沒有來學校。
到出門的時候,白恬卻接到了趙玥嵐的電話。
一小時後,趙玥嵐打開門,看到提著蛋糕盒子的白恬,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都叫你不要買東西了,你來就好了啊。”
白恬跟著她走進去,有些埋怨:“你也不早點告訴我,連禮物都沒時間給你準備。”
“就是不想讓你花錢啊。”趙玥嵐拿出新的拖鞋給她,又接過了蛋糕。
“笙笙,你同學來啦?快叫她進來坐。”溫柔的女聲從客廳裡傳來。
白恬換好鞋,聽見這句話,有些疑惑地看著趙玥嵐。
趙玥嵐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後腦杓,小聲解釋道:“我小名叫笙笙,家裡叫習慣了。”
白恬心領神會,戲謔地叫了一聲:“笙笙,祝你生日快樂呀。”
趙玥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推著她趕緊走進去。
趙一鳴和趙玥嵐的二姐都去了交流會,她家裡只有父母和爺爺奶奶在,白恬乖巧地跟幾個長輩打了招呼,然後被趙玥嵐拉到臥室裡聊天。
“你怎麽沒請你班上的同學啊?”白恬有些納悶。趙玥嵐的人氣不要太高,她過生那還不是一呼百應,全班都得到場。
趙玥嵐拉過電腦椅坐下,按開音響放起了舒緩的古典樂。她轉過身來,回答道:“我家裡都過農歷生日。班上只知道陽歷的生日。”
按照身份證來算,她生日還有一個多月,到時候估計會非常熱鬧。
白恬笑了,“所以你就請我一個人?”
趙玥嵐雙手撐在椅子上,上身前傾,湊近問:“感不感動?”
“不敢動,不敢動。”她屁股下面坐著趙玥嵐的床,鋪得整整齊齊,亂動的話還得給人家複原。
趙玥嵐一家都透著一股書香氣息,她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原先在國外教書,現在被S市的名牌大學聘請任課。爺爺奶奶就更別提了,一個是國家書法協會的副會長,一個是最高學府的教授,但年事已高,都已經退休回來安享晚年。
白恬面上不顯,心裡早已萬馬奔騰。她好像不知不覺就抱上了一條大腿。
還是粗到雙手都抱不住的那種。
白恬突然想到什麽,忍不住問:“那為什麽你們兄妹三人都去學跳舞了?”
她原本還以為,他們從小學跳舞是因為家裡人從事這方面的工作,現在看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都怪我哥。”趙玥嵐一臉複雜地回答。
那是趙玥嵐出生以前的事情了。
她大哥作為家裡的老大,自然是從生下來就被藝術與文化熏陶著,抓鬮都抓的是一隻毛筆,把他爺爺開心壞了,以為自己後繼有人。
趙一鳴打小就比較聰明,聽話懂事,也不內向,算得上是親戚朋友都喜歡的好孩子。
所以趙爸趙媽出門的時候,特喜歡帶著他,走哪兒都要帶著他去,連兩個人約會也不落下他。
直到有一天,一位朋友送了趙爸幾張芭蕾舞團的演出門票。雖然他不感興趣,但是趙媽聽說這是國際知名的一個舞團,很想去見識一下,擴充自己的見聞。於是兩人就帶上大兒子,一起去看了這場演出。
潘多拉魔盒就此打開。
那時候還定居在英國的趙家人,思想都比較開朗,見兒子感興趣,又得到了知名舞團的老師的好眼緣,就乾脆讓他在沒事的時候去學一學。
這一學,就學成了個聞名世界的芭蕾舞職業演員。
然而趙一鳴自己學還不算完,回家後還要帶著自己的妹妹一起看各種演出視頻,成功把他二妹趙爾言忽悠進了坑。趙爸趙媽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
後來趙玥嵐出生了,趙爸一直防著兩個大的帶跑小的,不僅親自當趙玥嵐的老師,還給她報了很多興趣班,不給她多余的時間去想什麽芭蕾舞。
可是別人家會有的兄妹矛盾,在這三兄妹身上一點都沒有,他們關系好得能吃同一碗飯。每天晚上趙玥嵐都要偷偷溜出爸媽房間,去找她二姐睡覺。
然後趙爾言就帶著趙玥嵐一起看演出視頻。
這時候趙一鳴已經打入了舞團內部,能跟著跑一跑演出。雖然只是做龍套,但他樂此不疲,隔三差五就偷偷塞幾張演出門票給妹妹們。
趙家爸媽為此操碎了心。他們是希望孩子裡至少能有一個人從事教育行業的,奈何木已成舟。
然而失望歸失望,他們卻是做不出來逼迫孩子舍棄夢想這種事。再加上也不是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就只能由著他們去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趙玥嵐並沒有像哥哥和姐姐那樣熱衷舞蹈。
她感興趣的事情太多太多,只要是吸引她的,她都願意去學去花心血,但不一定會徹底走上這條路。
她雖然喜歡跳芭蕾舞,但她同樣喜歡街舞和爵士舞。
初中時她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NBA球賽,就一個人去學打籃球。沒過一年,她又機緣巧合聽了一場音樂會,然後就又跑去學鋼琴。
起初趙家爺爺還很擔心她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做事三分鍾熱度,以後會一事無成。
可漸漸的,所有人都發現趙玥嵐學的東西她從來不會忘記。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學個皮毛就失去興趣,而是會慢慢地擠出時間去鞏固知識,再納入新知識。
她就像一個海綿,源源不斷地吸收著一切她感興趣的東西。
再加上趙玥嵐沒有落下功課,家裡人就放下了心,隨她想做什麽了。
白恬聽完後,那長期以來無比堅定的自信心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太過分了。
怎麽可以有人優秀到令人發指的程度?
她還有錢,還長得好看,還性格好到成了人氣王。
“你說實話吧。”白恬面無表情地看著趙玥嵐,問:“你是從哪個漫畫裡跑出來的主人公?”
趙玥嵐哈哈大笑,拉起白恬去飯廳吃飯。
趙家的一家人都比白恬想象中要熱情好客得多,他們並沒有過多詢問白恬的個人信息,像是並不介意自己孩子交的朋友是好是壞。
一頓飯吃得熱鬧舒坦,白恬看著這一張張笑臉,終於明白,趙玥嵐為什麽會形成這樣讓人羨慕的性格。
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但白恬發現,她挺喜歡這一家人的。大概,這就是她理想中的“家庭”會有的樣子。
白恬陪著趙玥嵐一家唱了生日歌,吃過蛋糕,她看了眼時間,主動告辭。
謝絕了趙爸爸開車送她的提議,白恬堅持表明門口就是車站,回家很方便。
等白恬離開後,趙媽媽戳了戳趙玥嵐的臉蛋,道:“這小恬是個好孩子,你可別欺負人家啊?以後叫她常來玩,媽媽給你們做蛋糕吃。”
趙玥嵐覺得自己好冤枉,“她不欺負我就不錯了。那你今天怎麽不給我做蛋糕,你是不是忘了你女兒生日。”
趙媽媽裝作沒聽見,一邊走回廚房一邊喊道:“老趙,去哪呢?回來洗碗。”
在廁所裡看報紙的趙爸爸暗歎一聲失策,他就應該堅持送白恬回家的。
趙爺爺躲進書房喝茶,趙奶奶走到陽台澆花,趙玥嵐也趕緊溜之大吉,以免卷進每日的家務大戰裡。
白恬坐在公車上,還在想著今天一下午的事情,臉上不自覺地帶著點笑。
最近一段時間的鬱結似乎消散了許多,她想了想,決定去餐館裡接三舅回家。
下車時已經很晚,白恬背著包走進餐館,裡面只剩兩桌客人。
她放下東西,找到圍裙和袖套戴上,幫忙收拾幾桌客人留下的剩菜殘渣。
等收拾完,最後一桌客人也走了。白恬看了眼時間,覺得可以提前一點打烊,正準備跟廚房裡的三舅說一聲,門口又走進來一個黑色的身影。
“不好意思,我們快打烊了。”
白恬說著,抬起頭對上來人的視線。
戴著口罩的人看著她,輕輕咳了一聲,然後道:“我想吃糖醋裡脊。”
白恬捏著手裡的餐盤,深呼吸許久,才點點頭,扯出一個笑來。
“你坐著等我一會兒。”
她轉身走向廚房,沒兩步又停下來。
半晌後,白恬將手裡的東西往旁邊一放,然後轉過身來大步走向站在原地的人。
葉晚看著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有些遲疑,她拉下口罩,想解釋一下。然而話還沒開口,走到面前的人便一把抱住了她。
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許久之後,才緩緩落下,扶在單薄的肩上。
“白恬,我回來了。”葉晚抱著她,疲憊的臉上終於舒展開,柔和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