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對於白恬來說，跟熱鬧其實扯不上太大關系。

　劉然每年都會回老家，她的老家就在這裡，但卻沒有什麽親戚。白老三向來不肯放過能賺一筆的機會，在周圍所有店鋪都關了的情況下，他還堅持開著店。但也就他和白恬兩個人忙裡忙外，畢竟店員也是要回家過年的。

　每到這段時間，賺到的利潤是往常一個月內的兩三倍，美中不足的就是菜市場賣菜的的人也少了，他能做的東西不多。

　除夕的晚上，白恬難得收到了班上幾個同學群發的消息，她回了幾句喜慶話，然後接到了趙玥嵐的電話。

　趙玥嵐一家都定居在S市了，但她父母不習慣這邊的溫度，一放寒假就全家飛去清邁度假。她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還在沙灘上跟家裡人散步。

　白恬跟她說了會兒話，互相拜過年，又約好假期一起去舞蹈教室上課，便掛斷了電話。

　趙一鳴已經給她上了兩節基礎課，白恬在家裡沒事兒的時候也拉拉腿，活動一下筋骨。她的韌性其實還不錯，除了剛開始吃了點苦頭，後面身體就漸漸習慣了，甚至還可以一點點加強。

　趙玥嵐調侃她的身材就是小學生，還沒發育，所以適應起來很快。

　白恬第二次上課之前，一聲不吭地給趙玥嵐買了一杯木瓜牛奶，成功扳回一局。

　除夕夜的消遣無非就是看看春晚，白恬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聽著小品。三舅去隔壁打麻將了，也不知道幾點才會回來。

　她時不時翻開手機蓋子看一眼，又合上，反反覆複，直到時間逼近12點。

　白恬終於還是沒忍住，主動打了電話過去。

　嘟聲響起很久之後，都沒人接起電話。她聽著那聲音斷掉，沉默著將手機合上扔在了一邊。

　陽台上掛著一隻濕答答的針織手套，上午就洗了，現在還沒乾。白恬的視線從手套的向日葵圖案上一掃而過，然後起身關掉電視回了房間。

　時間在房門合上的一瞬間，跳到了零點零分。

　城市的另一頭，商鋪的二樓亮著微弱的燈光。少女拉開一罐啤酒灌進嘴裡，然後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嗝兒。

　酒精把她的臉燒得通紅，可越是燒久了，她的意識越清醒。

　電視屏幕上跳動著畫面，微光一閃一閃，在黑暗寂靜的客廳中顯得毫無生氣。

　電視櫃下面的錄像機裡，錄像帶被讀取時發出的唦唦聲響並不大，但在過於安靜的空間裡卻異常嘈雜

　葉晚拿起遙控器，按下倒帶鍵，關掉了靜音。

　新聞女主播的臉重新出現在電視上，她不帶絲毫情感地讀著新聞稿，說的每一個字葉晚都聽了無數次。

　“……日前，嫌疑人邢某已被警方正式逮捕，本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據本台記者走訪，嫌疑人邢某（36歲，女），與死者魏某（43歲，男）系情人關系，兩人於三年前因工作相識。”

　“魏某的妻子聲稱，丈夫生前正在與她協商離婚，她也因此了解到魏某與邢某的關系，並曾經與邢某大打出手。但因為財產分割問題，二人未能達成離婚的共識。警方根據案發現場的調查，初步判斷嫌疑人邢某是因為魏某出爾反爾，兩人發生了激烈爭執，在過程中邢某失手誤殺……”

　葉晚再一次按下倒帶，畫面迅速退回到一分鍾前。

　“……日前，嫌疑人邢某已被警方正式逮捕……”

　啤酒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客廳，葉晚縮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地看著這短短一分多鍾的新聞報道，臉上除了不正常的泛紅以外，沒有多余的表情。

　新聞的日期不過是1月6號，距離現在僅僅過去一個多月，可除了曾經在報紙和新聞上留下過痕跡，現在已經沒有第二個人記得這件事了。

　因為嫌疑人死了。

　她是否真的殺了人，除了現場的痕跡和第三方指證以外，警方連一份本人的口供都沒有得到。

　然後就這麽草草結案，蓋棺定論。

　葉晚眼角發紅，她拿起啤酒又灌了一口，讓冰涼的酒液滾過咽喉，緩解那裡的灼痛。

　手機鈴聲響起，葉晚拿起來看了一眼，然後接通電話。

　“票幫你買好了。”那頭的聲音頓了頓，繼續道：“但是，我勸你放棄這個念頭。短短一個月事情的影響消失得一乾二淨，足以證明背後有人在推動，你別犯傻。”

　葉晚聽完後，只是道了一句：“謝謝。”，便掛斷了電話。

　她關了機，放下手裡的遙控器，拿起桌上那疊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紙片，捏在手裡。

　這些連配圖都沒有的小紙片，不到巴掌大小。上面白紙黑字，將駭人聽聞的刑事案件一筆帶過，讓人在報紙上一眼掃過之後，就遺忘了個徹底。

　葉晚看著這一張又一張散發著油墨味的紙片，起身走到電視機前，推出錄像帶，然後拿著兩樣東西走進了廚房。

　打火機哢嚓一聲竄起火苗，點燃了紙片。葉晚將一堆東西扔進水池裡，看著它們一點點燒成灰燼之後，擰開了水龍頭。

　最終，灰燼也被衝進了下水道裡。

　整整一個寒假，白恬都沒能打通葉晚的電話。

　她無數次徘徊在商鋪樓下，看著緊鎖的鐵卷門，在寒風中站到雙腿失去知覺。

　最後衛錚實在看不下去，從二樓推開窗，站在上面對白恬喊道：“她這段時間都不會來了，你別等了。”

　白恬抬起頭看著他胡子拉碴的模樣，向他招了招手。

　衛錚很為難地搖搖頭，認真地說：“恬啊，不是哥瞞著你，你知道葉晚要是不想讓別人知道，那任何人都沒辦法的。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在哪裡。”

　白恬知道問不出什麽，但還是開口追問道：“她是不是在做什麽危險的事情？”

　衛錚張了張嘴，沒回答。

　白恬卻又說：“你轉告她，注意安全。還有，我隨時可以幫她，只要我能幫到。”

　她說完，不等衛錚再勸，自己走了。

　衛錚看著她的背影，許久之後才關上窗戶，回到沙發上坐下。

　他靜坐半晌，突然起身回臥室裡打開了電腦。

　一張縮略的地圖在屏幕上鋪滿，上面有一個紅點正在緩慢地閃爍著。衛錚按著鍵盤放大地圖，看了一眼紅點所在的位置後，打開終端輸入一行指令，開啟了短信模擬器。

　他指尖飛快地在鍵盤上敲出一行字，從加密的局域網裡跳轉到國外的虛擬IP上，輾轉五六次之後，終於按下了發送。

　【上火車了，晚上11點在中轉站攔住她。】

　新學期開學時，白恬比任何人都到得更早，引得全班的同學都以為她沒睡醒。

　不同於其他學校，七中每次開學的第一天，都會發一張跟上學期的期末考一模一樣的試卷，科目隨機。這是為了檢驗學生們在假期裡有沒有荒廢學習。

　然而不出意外的情況下，A班的人大半部分都能拿個滿分，輕松過關。

　白恬行雲流水地寫完整張數學試卷後，抬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要十一點了。

　她右邊的座位依然是空的。

　身上因為練基礎功而導致的肌肉酸痛讓白恬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她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寒假剛過，學生們還沒能收心，一考完就開始聚在一起聊天，分享自己假期的生活。

　有的人出門旅遊，有的人去參加了冬令營，還有的人在家裡提前學了大半部分的新課程。

　是人就有攀比心，在大家都穿著校服的情況下，學生們依然能從鞋子和書包上面進行攀比，就更別提寒假這種大好的機會了。

　話題聊著聊著，自然又到了大家最關心的期末考排名。

　這一次令人意外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說吊車尾F班又一次排在了前三名，揚眉吐氣了整個寒假。

　又比如說，身在C班的趙玥嵐拿下了文理雙科年級第一，除了語文比較慘淡以外，其他科目都優秀得令人發指。尤其是英語，閱卷老師甚至揚言道，趙玥嵐英語拿滿分是因為總分只有這麽多。

　然而這些消息都跟A班沒多大關系，也沒法讓他們高興起來。

　因為這一次的期末考，葉晚缺席了。

　老師給的說法是她生病了，在家裡養病。但考試當天有那麽多人看到李老禿去找校長，還愁眉苦臉一整天，眾人是無法相信生病這個理由的。

　生病當然是會請假的，可李老禿的樣子，像是知道她請假嗎？

　到了開學，葉晚依然沒有出現，班上的人一合計，才發現整個寒假都沒人聯系上她，一時之間各種猜測就壓不住了。

　葉晚不是一般的優等生，她是長期壓在七中同級生頭上的一座山，更是學弟妹們心中的榜樣，畢業生眼裡的“後生可畏”。

　她的優秀沒有借助過父親的半點關系，反而給七中招攬了許多好名聲和大獎。

　要知道，在她上初中之前，S市的電視台甚至報道過她，稱她為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而她的父親——葉校長，也借此擴充了許多教育界的人脈。

　這樣一個優秀且從不驕傲自滿，比任何人都認真上課，遵守紀律的人。

　居然在短短兩個月內，缺席兩次考試，連開學都沒來。

　盡管學生們思想不會太複雜，但也忍不住去胡思亂想。

　說葉晚早戀的都算是溫和的猜測了，還有人傳言她是遇到了壞人，畢竟她長得那麽出挑，走在街上就是一個活靶子。

　校長和老師遮遮掩掩的樣子，更是讓無數傳言擴散開來。

　這一次，連白恬都沒有心思去管那些流言了。

　她也在找葉晚，不僅是她，李老師，葉校長都在找葉晚。

　李學民不止一次對白恬旁敲側擊，問她知不知道葉晚的下落。白恬倒是希望自己知道，可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

　李學民擔心葉晚是因為怕她走極端，更害怕她在外面遭遇不測。社會遠沒有校園那麽乾淨，葉晚是他寄予厚望的學生，他不願意看到這樣一顆明珠走岔路。

　葉校長也通過李學民知道了白恬，他私下裡找到白恬，委婉地打聽著葉晚平時喜歡去的地方。

　白恬難得拉下臉，反問：“您都不知道，我跟她無親無故，我怎麽知道？”

　卻不想，葉校長看她不客氣的態度，更加篤定她和葉晚關系匪淺，隔三差五就要打電話來問一問葉晚的下落。

　白恬不勝其煩，卻又不能拉黑，就算她因為葉晚的原因再不喜歡葉校長，對方也都是葉晚的父親，是長輩。

　開學一周後，白恬再也沒法冷靜地坐在教室裡。

　她直奔校長的辦公室，對滿臉詫異的中年男人道：“報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