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晚的異常是有預兆的。
但除了白恬,沒有任何人發現這所謂的預兆。於是當事情發生時,大部分人都難以接受。
二月九日,七中的高一第一學期期末考開始了。
李學民從來不擔心A班的考試成績,他在乎的是學生平日裡的積累和狀態。只要東西都學進去了,那麽考試這種臨場發揮佔據一定因素的試驗算不上什麽。
盡管如此,他還是很期待這一次他的學生們會答出什麽樣的考卷。一整個學期即將結束,是時候看看眾人的果實了。
而在這個班級裡,他最不擔心的就是白恬和葉晚。
白恬反正永遠都那個成績,他已經習慣了。倒是葉晚,雖然一直穩佔七中同級生裡的金字塔頂尖,但她自己依然是在進步的。
這個進步的參照物,是過去的她自己。
這樣一個從不驕傲自滿,一直挑戰自我,不斷進步的學生,沒有老師會不喜歡。
所以李學民在每一次考試時,都抱著一定的期待。
這一次,葉晚能拿到幾個滿分?他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走進高二的考場,開始發試卷。
鈴聲準時響起,李學民老神在在地坐在講台上喝茶,看著教室裡的孩子們專心致志地開始答題。
這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啊,李學民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這些人裡,未來也許會有經商的,踏入仕途的,搞科研的,以及鑽研學術的。又或者是繼續留在校園裡,像他一樣教書育人。
他們每一個人的人生都還沒正式開始,還有著無限可能。而此時此刻,誰都不知道未來的他們會是什麽樣,卻不吝嗇用最美好的詞匯去期盼。
李學民一生教過不計其數的學生,稱得上是桃李滿天下。但他從來不去關心學生們走上社會後是什麽樣,又得到了多大的成就。
他的事業,在於教書育人這一個過程。
就是這個過程,讓他戀戀不舍,不肯離開。
第一科目考的是語文,李學民收卷的時候,看著一張張卷子上的字,然後搖搖頭,琢磨著該讓校長找時間做個練字活動,督促一下這些學生們的書法。
他把卷子收齊了,放進密封袋裡,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高二的教學樓跟高一是分開的,中間隔了不算遠的距離。李學民慢悠悠地穿過走廊下樓,迎面就撞見了神色焦急的高一英語老師,還正好就是教他班上的那一位。
“周老師,怎麽了這是?”李學民忙問。
戴著眼鏡的年輕男老師見到他,幾乎是小跑著過來,抓著他問:“李老師,你們班的班長跟你請假了嗎?”
李學民一愣,反問他:“請什麽假?”
“這可壞了。”周老師腦門上都是汗,他雖然教學質量高,但年紀不大,沒什麽閱歷,總是把情緒都寫在臉上。
“她到現在都還沒來學校啊李老師,這孩子平時不這樣的,千萬別是出事了。”
李學民聞言也是一驚,但他很快就想起葉晚上一次的缺考,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他連忙安撫著周老師,讓他先繼續回去監考,自己來處理。
第一個電話依然是打到葉晚的手機上,聽著關機的提示音,李學民想了想,又給校長打了過去。
這回乾脆沒人接。
李學民暗罵一聲這葉成澤永遠在關鍵時候找不到人,轉身就往教務處的校長辦公室走去。
他腳下生風,一把年紀了走得比高中生還快,周圍的學生看著他,全都嘖嘖稱奇。
“李老師你慢點啊,別摔了。”
有人起哄地喊道,李學民這會兒沒工夫收拾他們,馬不停蹄趕到了教務處。
校長辦公室在二樓,他氣喘籲籲地爬上了樓,一把推開辦公室的門,發現裡邊兒沒人。
李學民又給葉成澤打了個電話,手機鈴聲在幾秒後響起,是從辦公桌上傳來的。
“又不帶手機,又不帶手機!”胖老頭氣得在原地打轉,他按掉電話,繼續撥打葉晚的手機號,勢要打通為止。
上完廁所回來的葉成澤推開門,看見李學民,眉頭一跳,問:“李老師,這是怎麽了?”
李學民一見他,頓時罵道:“你女兒沒來學校你知不知道啊?你一天天都在幹什麽東西?是你親生的嗎?你管不管的?”
葉成澤被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也是有點掛不住了,但面前的人無論如何都是他老師,被罵也只能受著。
“李老師,你先別激動,你說說具體怎麽回事?”他走過來,扶著李學民在沙發上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李學民看著他這幅不急不躁的樣子就來氣,他拍了拍茶幾,抬高聲音問:“我叫你這段時間一定要注意她的情緒,你是不是沒聽進去?這孩子多容易走極端你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人都不見了你還在這兒不著急,有你這麽當爹的嗎?”
葉成澤被他罵得說不上話,只能拿起辦公桌上的手機給葉晚打了個電話。
依然是關機。
“她到現在都還沒來考試?”葉成澤忍不住問。
李學民喘不上氣來,接過水喝了兩口,才道:“我不管你跟孩子她媽怎麽鬧,但你當爹的有責任關心她。她媽剛走,孩子能受得了嗎?你今天哪兒也別去了,趕緊去把人找回來。”
葉成澤想了想,有些尷尬地說:“這事兒可能跟她媽沒什麽關系。”
李學民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了,在他的學生裡,葉成澤跟他相處的時間最長,兩人一直在學校裡共事,李學民可謂是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乃至家事。
“你別告訴我,你把外面的女人帶回去了。”
葉成澤沒說話,但李學民還有什麽不清楚的。他站起來,手指著葉成澤直哆嗦,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糊塗啊你!”
李學民氣急,背著手來回走了一圈,又指著他罵道:“你女兒什麽性格?你比我清楚吧?你做什麽非得這個時間把人帶回去?你是要逼得她不認你才甘心?”
“她媽屍骨未寒啊,她又在這麽一個敏感的年紀。眼看著沒兩年就要高考了,你是成心不想讓她好過是不是?”
葉成澤有些冤枉,他連忙道:“李老師,我這麽做也是不得已啊。我有我的苦衷,我的為人您還不清楚嗎?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的,這都是事出有因啊。”
“晚晚她只是現在心情不好,時間長了,她會理解我的。”他說著,低下頭歎了口氣。
這句話,葉成澤自己都說得沒什麽底氣。
沒人比他更清楚,現在葉晚和他的關系有多糟糕。
那幾乎稱得上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父女都沒得做了。
“這孩子的性格,太像她媽了。”葉成澤抹了把臉,情緒有些低沉。
李學民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半晌後才開口道:“成澤,子女緣是靠維系的。你不要真的傷了你女兒的心。”
“她是個好孩子,也是咱們七中的驕傲。我看著她從生下來到長這麽大,她能這麽優秀都是自己努力來的,沒靠過你的關系。”
“好好想想怎麽挽救吧,別讓她初中時候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李學民說完,便歎著氣回去監考了。
葉成澤坐在辦公室裡,拿起自己的手機翻開。他看著屏幕上那張照片,苦笑一聲。
兩害相權取其輕,取的哪是輕,取的是他的命。
“喂,老趙啊。托你幫我辦個事兒。”葉成澤將手機貼在耳邊,手裡抽了一支鋼筆在紙上寫了一串地址。
“我給你一個地址,你幫我租下來。找人收拾乾淨,能住兩個人就可以了。”
“謝了,改天請你喝酒。”
白恬按部就班地考完最後一科,也沒看見葉晚來學校。
據劉然的可靠消息,李老禿為這件事愁了一天,還去找過校長。
她考完試,將借來的鋼筆還回去,然後收拾東西,在劉然習以為常的目光中迅速溜出學校。
今天的氣溫有所下降,白恬裹著三舅昨天買給她的新羽絨服,怕翻牆給擦壞了衣裳,只能鑽狗洞出來。
一出學校,她就掏出手機給葉晚打電話。
關機。
白恬並不意外,甚至也不感到焦急。
早該這樣了,她想。
以葉晚的性格,做這樣的事才正常,正常到白恬甚至詭異地松了口氣。
她打通小店裡的座機,聽見衛錚接了電話,便問:“她今天來過嗎?”
衛錚扭捏半天,才回答:“她不讓我說。”
白恬心領神會,直接打了車往店裡去。
衛錚掛了電話,一回頭就看到不知什麽時候下樓的葉晚,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問:“你怎麽不出聲的?”
葉晚斜了他一眼:“我出聲你還有機會出賣我嗎?”
“別說得這麽難聽嘛,我這叫給你製造機會啊。”衛錚嬉皮笑臉地說。
葉晚懶得理他。
白恬推開厚厚的布簾走進來時,葉晚正在收銀台算帳,她頭都沒抬,直接開口:“今天別做飯了。”
走進來的人兩手空空,對她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你請的廚子,來這兒就是做飯嗎?”
葉晚笑了笑,將算好的帳本放回去,鎖上抽屜。
“走吧。”她拿起一旁的手機,向白恬走來。
白恬納悶地看著她,問:“去哪兒?”
手突然被牽住,白恬愣愣地由著葉晚拉著她走出店門。穿著一身白色冬裝的少女回過頭來,笑著對她說:
“今天心情好,我們去約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