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的教學樓異常空曠, 連燈光都暗淡了。
白恬抱著書包,耐著性子等面前的人說完後,才不鹹不淡地開口問:“那我能不能問一下, 葉晚的前任是誰?叫什麽名字?”
文心蕾一愣, 顯然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但仔細一想這個反應似乎也算正常。
她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
白恬又問:“她的前前任,還有前前前任,都叫什麽名字?”
文心蕾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消失, 看著她的眼神顯得不太友善。
白恬笑了,慢悠悠地道:“看來你也不知道啊。”
“那麻煩你讓一讓, 我要回家了。”白恬將書包一甩, 擱在肩上,繞開文心蕾走出花壇。
她剛走出幾步,又突然轉回身來看著文心蕾, 提醒道:“小朋友不要太晚回家,很危險的。”
“你!”文心蕾指著她,正要說什麽,白恬卻已經轉回頭直接走了。
她跺了跺腳,這會兒才發現天色早已經黑透, 學校教學樓的燈也關了一大半,周圍黑得甚至看不太清東西。眼看著白恬的身影就要消失, 文心蕾心裡一慌,連忙追上去。
白恬聽著身後緊跟的腳步聲, 笑了笑, 沒有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校門口,剛經過保安室, 門外等了許久的人就站直身走過來。
她看著文心蕾,皺著眉問:“你又不值日,怎麽現在才出來?”
文心蕾心虛地看了一眼白恬,走過來挽住葉晚的手,隨口道:“我上廁所。”
說完還用余光瞥了一眼白恬,見對方沒有拆穿的意思,才真的放下心來。
葉晚和白恬對上眼神,隻一秒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她無聲地歎口氣,沒有說什麽。
文心蕾拉了拉葉晚的手,道:“葉晚,我們回家吧。”
她說著看了一眼白恬,眼裡全是挑釁。
白恬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抬手揮了揮,轉身往車站走。
身後的人卻叫住她,問:“你今天一個人回家?劉然呢?”
“他有事要忙。”
葉晚想了想,說了句:“等我一分鍾。”
說完就拉著文心蕾把她帶到一旁等著的轎車旁,白恬站在原地看著她,也不知她說了什麽,文心蕾竟然聽話地上了車。
等車開走了,葉晚快步走回來,拉起白恬的手,輕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白恬看了眼時間,明知道她的用意,但還是沒有拒絕。
等到兩人慢悠悠坐著公車回到白恬的家時,夜已經很深了。白老三堅決不同意讓葉晚一個人打車回家,於是她順理成章地再一次住下來。
白恬默默地看著事情演變成葉晚預計好的樣子,轉頭回房間給她找了乾淨的睡衣。
葉晚比劃了一下,發現是很合身的新衣服,甚至連標簽都沒摘。她無聲地笑了笑,穿上睡衣走出浴室。
等關了燈,兩人躺在床上,依然是葉晚先打破了沉默。
“心蕾找你說了什麽?”
白恬其實沒有計較這件事,在她眼裡,文心蕾還是個小孩子,計較起來反而顯得自己沒道理。
“沒說什麽,就是來放個挑釁技能拉仇恨。”
葉晚好笑地道:“看來仇恨沒拉穩。”
她頓了頓,翻過身來看著白恬,輕聲道:“其實心蕾知道的關於我的事情,大多都是她自己亂猜的。我不知道她跟你說了什麽,但肯定距離事實有一定偏差。”
“我們倆雖然是一起長大的表姐妹,但真正相處的時間很少。也就每年過年的時候外加偶爾她暑假不忙的時候,滿打滿算可能還沒有我們倆朝夕相處的時間久。”
葉晚點了點白恬的鼻子,收回手,繼續道:“因為她對我的佔有欲太強,很多事情我其實不願意讓她知道。可是越這樣她越覺得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再加上她電視劇演多了,想的東西也亂七八糟的。”
白恬“嗯”了一聲,直白地道:“她其實挺單純的,心裡想的都寫在臉上了。所以我看得出來,她對自己說的東西也沒有多大把握。”
她沒說文心蕾到底說了什麽,葉晚也不再多問。她覺得以白恬的頭腦和性格,莫須有的事情自然能分辨得出來,自己解釋太多反而顯得心虛。
比起這些,葉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這也是她今晚要留下來的原因。
“白恬,你上次說的那些話我想了很久,發現我的自作主張的確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這的確是我的錯。”
她看著白恬抬起來的臉,伸手將她眉毛上的發梢輕輕拂到耳後,繼續道:“可能是從小到大的性格使然,我很少對別人暢所欲言。長輩無法理解我,同齡人又聽不懂我在說什麽,所以漸漸的我就不再對傾訴這件事抱有期望。”
葉晚看著白恬的眼睛,笑了起來,小聲說:“是我忘記了,你其實是跟我一樣的人,在你面前我可以說很多事。”
“因為你能聽懂,也能理解我。”
她說著,臉上的表情卻慢慢收起來,沉吟片刻,才繼續道:“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不能。”
白恬看著她,沉默地撫上她的臉。葉晚的雙眼柔和下來,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歎息一聲道:“等塵埃落定,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
白恬搖搖頭,開口道:“我從來都不是想要窺探你的秘密,我尊重任何人的隱私。”
她的手從葉晚的臉上一點點滑落下來,然後輕輕摟住她的肩。這是白恬第一次主動擁抱葉晚,所以她顯得有些笨拙。
“我只是需要確認,我究竟應不應該毫無保留地去相信你。”
女孩青澀的身體還散發著淡淡的沐浴露香氣,葉晚被抱在懷裡,感受著她的體溫,卻有一些酸澀突兀地湧上來。
她閉上眼,輕輕回抱住白恬。
算了,她想。
就讓她貪心一點,自私一點。
其他什麽都可以,唯獨白恬,她不想再放手了。
陳惠茹失蹤的第七天,劉然終於查到了那個男生是誰。
他頂著一雙黑眼圈,坐在白恬前桌的位置上,拿著自己的絕密檔案筆記本,對她和趙玥嵐道:“周小行,17歲,職中高三學生,跟張老五一個班,也是張老五的小弟之一。他住在北二街的教師公寓,正好就是陳惠茹平時上補習班的地方。”
“但是奇怪的是,他家附近的人都不知道周小行失蹤的事情,連他父母也對他失蹤這麽多天沒什麽反應。”
白恬想了想,猜測道:“既然他跟著張老五混,不回家一定是常事,他父母說不定還沒意識到他這次是失蹤。”
趙玥嵐點點頭:“很有可能。”
白恬立刻道:“你查到他家具體是幾樓幾號了嗎?”
劉然點點頭,問:“你該不會是想……”
白恬和趙玥嵐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劉然歎口氣,認命地道:“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放學後,三人提著水果籃按響了周小行家的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女人,她奇怪地看著三個人,問:“你們找誰?”
趙玥嵐露出一個禮貌的笑,說:“阿姨好,我們是周小行的同學,請問他在家嗎?”
有的人是天生能讓人產生好感的,中年女人看著趙玥嵐,露出一個笑來:“小行的同學啊,他還沒回來,你們找他什麽事啊?”
趙玥嵐面不改色地道:“是這樣的,阿姨,小行說他生病了在家養病,我們來看看他。”
中年女人的臉色一變,又很快笑了起來,道:“是這樣啊,你們先進來坐會兒吧,我給他打個電話。”
她拉開門,讓三人走進去。
白恬悄悄對趙玥嵐比了個大拇指。
劉然則是迅速地觀察了一下周小行家裡的環境。
屋子裡是標準的兩室一廳,簡單裝修了下,很樸素,生活氣息也很重,看得出來就是平常的小老百姓的家。
暗自有了計較後,劉然和她們在沙發上坐下,把水果籃遞給了中年女人。
“你們來就來,還買什麽東西啊。”她笑眯眯地接過來,又給他們拿了點零食瓜果,招呼著他們別客氣盡管吃。
趙玥嵐左看看右看看,問:“阿姨,小行不在家啊?那他身體是不是好多了?我們還想著他兩天都沒來學校,千萬別是生了大病。”
她說得很自然,中年女人沒生疑,反而是吃了一驚,問:“他兩天沒去學校?”
趙玥嵐點點頭,故作疑問:“阿姨您不知道嗎?班上的同學說他七天前就沒跟大家聯系了,所以我們才來看他的。”
中年女人一愣,頓時想起了什麽,勉強扯出一個笑來:“那我去給他打個電話,你們坐會兒啊。”
她走進房間裡,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打量起了屋裡的擺設。
這一家應該是三個人住,鞋櫃的鞋子和牆上的全家福足夠確認這點。
通過牆上的照片,他們終於看見了周小行長什麽樣。劉然躡手躡腳地拿出手機來拍下照片,然後迅速回到沙發上坐下。
沒多久,中年女人走了出來,臉色有點不好看。
“這臭小子,居然關機了。他真的是七天前就沒跟同學聯系了?”
劉然點點頭,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他原本國慶節還跟我們約好了出去玩兒,但是沒來。周一開學班主任說他自己打電話請了假,然後一直沒來學校。”
後半句話倒是真的,劉然問過了職中跟周小行同班的人。
看著中年女人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趙玥嵐自覺地道:“阿姨,既然他身體沒事,那我們就先走啦,還得回家寫作業呢。”
中年女人回過神來,笑著把他們送出門,然後立刻給還沒下班的丈夫打了個電話。
三個人離開教師公寓後,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估計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去報警了,多了這條線索,要找陳同學應該會容易一點。”白恬冷靜地分析著,趙玥嵐卻搖搖頭:“這樣只會被定義成兩個人私奔,根本不可能立案調查。”
不立案的話,除非兩個人自己回來,否則希望不大。
在這個火車票還沒開始實名製的年代,想找到兩個自己出走的人真的太難了。
三人陷入一陣沉默。
這個時候,身為未成年學生的無力感就非常清晰可見。
他們三個人再如何想要幫忙,也沒有那個能力,只能徒增煩惱。
白恬擺擺手,開口道:“我們已經盡力了,再繼續下去就是自不量力多管閑事了。”
劉然卻還沉默著,沒有接話。
趙玥嵐何等聰明,早就摸清了劉然的性格,她無奈地看了白恬一眼,輕輕搖頭。
等到和趙玥嵐分開,白恬和劉然走在回家的路上,才開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我勸你不要。”
劉然低著頭不說話。
“你想從張老五那裡下手查,就不可能避免去接觸那幫人。劉然,你這樣做只會把自己也陷入一個糟糕的情況裡。”
“我知道,但是你也看見了,陳惠茹的媽媽哭得那麽慘,我真不敢想如果陳惠茹出事了,她怎麽辦。”
白恬也沉默了下來。
她大多時候都是冷靜的,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所以不去做涉險的事情。可也因為這樣,白恬總覺得自己的心是冷的。
她好像還在青春年代,就已經失去了所有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特質。
那些衝動,不計後果,為了某件事而不顧一切的熱血,白恬都沒有。
因為她做事總是在那之前衡量好利弊,然後再決定自己要不要去做。
活到現在,白恬只有在面對葉晚的時候,才短暫地放下了思考,隻憑本能去做。
忘了是誰說過,窮人是沒有冒險的本錢的,因為稍有差池,就會落得一無所有。白恬擁有的東西太少了,她不敢去涉險。
於是她開口道:“你只看到陳惠茹的媽媽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出了事你媽會怎麽樣?”
劉然不說話了。
白恬拍拍他的肩膀,兩人在家門口分開。
白老三今天比往常早了半小時回家,白恬進門的時候他正在客廳裡算這個月的帳本。
白恬走過去,放下書包坐下來,看著他焦頭爛額地算著,然後道:“我來算,你先去洗澡休息吧。”
他看了白恬一眼,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不會。”
但還是放下筆記本,去了浴室。
白恬好笑地搖搖頭,拿起計算器開始迅速地翻著帳本。
等白老三飛快地洗完澡出來,白恬也早就算好了,她看著穿得整整齊齊出來的人,問了一句:“三舅,我爸媽的照片你放哪了?”
白老三擦著頭髮,奇怪地看著她,問:“不是你讓我收起來的嗎?”
說著還是走進了臥室裡,幾分鍾後,他抱著一個箱子出來,坐在沙發上。
白恬看著他拿鑰匙打開箱子上的鎖,又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後掀開箱子來。
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幾本相冊,還有一些雜物。
白恬隨手拿起一本,翻開來看。
於是那些許久都不曾去觸碰的記憶,席卷而來。
以前的白家,遠沒有現在這樣冷清。白恬依稀還記得,那時所有人都住在這個老房子裡,姥爺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給大家做早飯吃。白恬要是睡晚了,就會錯過那金黃酥脆又香又有嚼勁的煎餅,所以她從來不睡懶覺。
大家坐在餐桌邊,一起熱熱鬧鬧地吃著早飯。她的爸爸會邊看報紙邊喝豆漿,然後被姥爺訓斥幾句,悻悻地放下來,卻還是邊吃早飯邊偷偷摸摸地瞥幾眼報紙。
媽媽總是起得最晚的那個人,因為她晚上都在備課和批改學生們的作業,第二天還要第一個去學校監督學生們上早自習。
姥爺經常勸她別做班主任了,身體吃不消,當個任課老師總歸是能輕松很多。
媽媽卻左耳進右耳出,還說:“誰讓我就是天生的操勞命。”
爸爸聽了,推推眼鏡,譏諷一句:“你眼裡就只有你們班上的孩子,恬恬的事你怎麽不多管管?”
每到這種時候,媽媽就會給他一個白眼。
但他們拌嘴也是每天都有的事了,大家都當沒聽到,繼續吃著自己的早飯。
白恬是爸爸心裡最重要的人,她上幼兒園的時候,爸爸不管多忙都一定要親自送她上學,下午也都準時來接她,還因此在路上不小心出過車禍。
那也是白恬唯一一次見過媽媽偷偷抹眼淚,她心想,原來媽媽也是很愛爸爸的,只是愛跟他作對拌嘴而已。
媽媽身為班主任,要管班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所以白恬的家長會她從來沒有出席過。
爸爸經常因為這件事而不開心,隔段時間就要跟媽媽吵架,說她心裡沒有自己的女兒。
“你但凡對咱們恬恬有你對那個小萱的一半好,我都不會跟你吵架!”
爸爸生氣起來的時候很可怕,就算他們關在臥室裡吵架,睡在隔壁的白恬也能聽到。
“你怎麽這麽沒有同情心啊?小萱那孩子多可憐你不知道嗎?!你居然為這件事跟我吵架?恬恬有你有我,還有這麽多人愛她,小萱什麽都沒有啊!”
“別人家的孩子最重要!你知不知道恬恬的班主任都以為她是單親家庭?因為她從來沒見過恬恬的媽媽。班上的小朋友也因為這個事情欺負恬恬,說她是沒媽的孩子!白月欣,你聽著這話你心裡不難受嗎?”
白恬躲在被子裡,聽著隔壁的聲音始終睡不著。
後來被吵醒的姥爺訓斥了他們幾句,才終止了這隔三差五就會上演的鬧劇。
白恬其實不希望爸爸因為這件事跟媽媽吵架,她是知道的,她的媽媽也很愛她。只是因為還有更多大哥哥大姐姐需要媽媽,她忙不過來。雖然會有不開心,但白恬從來都沒有為此生過氣。
她很想告訴他們,不要因為自己吵架,看到他們不開心她才會難過。
爸爸發了幾次脾氣後,媽媽也向他妥協了,答應會出席白恬的所有家長會。
雖然白恬知道這樣不好,但她還是有一點開心。
她也是有自私想法的,看到自己的媽媽對很多人好,比關心自己還關心別人,那種失落怎麽都沒辦法克制住。
但是她不想惹媽媽生氣,所以從來不說。
只有爸爸看得出來她的不開心,才會那麽生氣,那麽介意。
那之後,白恬開始盼著下一次家長會的到來。她每天都認真上課,不管學什麽都非常用功,把其他小朋友都比了下去。
老師每天都笑眯眯地看著她,誇她是個聰明又努力的好孩子。
白恬聽了很高興,她要讓媽媽也聽到自己的老師誇她,讓媽媽因為自己而感到驕傲。
但是白恬等來了家長會,卻沒等到她的媽媽。
這一次,連爸爸也缺席了。
那一天,直到所有小朋友都被爸爸媽媽帶回家了,白恬還在教室裡坐著。
老師不停地幫她打電話,但兩個人的電話都關機。
最後,天都黑了,幼兒園也關門了,老師已經打算帶著白恬回家,接她的人終於來了。
白恬現在也還記得那個晚上,雨下得很大,佝僂著身子穿著雨衣的人腳步匆匆地走到幼兒園門口,向白恬招了招手,說:“恬恬,跟姥爺回家了啊。”
白恬看著他,開口就問:“爸爸和媽媽呢?”
年過六旬的老人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看著她,臉上是白恬看不懂的神情。
但白恬卻知道,她不可以再問了。
她乖乖地跟老師道別,被套上小小的雨衣,然後牽住那隻大大的布滿繭子的手,兩人在泥濘的路上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家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姥爺幫她脫下雨衣,沉默地做了晚飯,陪著她吃完。
他叮囑白恬自己洗漱好就回房間睡覺,然後又一次穿上雨衣出了門。
白恬聽話地洗完澡,穿著睡衣爬上床,抱著爸爸買給她的布偶熊躺在床上。
家裡很黑,靜悄悄的,她抱緊了懷裡的布偶熊,忍了很久,還是沒忍住小聲哭了起來。
白恬知道,她從下午的時候就知道,她的爸爸媽媽不會來了。
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木箱子已經很舊了,卻被人保存得很好。
白恬抱著箱子回房間,把裡面的雜物一件一件取出來看了看。
這些都是她的父母曾經留下的東西,還有一些在車禍現場裡化為了殘渣。
白恬拿起一個中國結吊墜,看著上面的小小照片,用手指摸了摸那兩張還很年輕的臉。
她輕輕放回原處,又拿起最後一本相冊,翻開來看。
這一本是她和父母的,裡面有爸媽各自從小到大的照片,以及相識相戀最後步入結婚殿堂,乃至白恬出生,滿月,周歲,一個又一個成長的過程,全都記錄在這裡。
父親原本是想要做一個攝影師,但他出身不過是普通老百姓,承擔不起那麽多昂貴的設備費用,最後還是在家裡的建議下考了教師資格證。
他熱愛記錄生活,但最愛的,是記錄他的寶貝女兒。
可是白恬翻著這本相冊,頭一次從他的鏡頭裡發現,他有多麽愛自己的妻子。
在他的鏡頭下,年輕的女人每一個抬頭,每一個微笑和蹙眉,甚至是古怪的表情,都透露出一點繾綣和溫柔。
白恬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不幸的,她擁有過很多,也從沒真正失去過。
正因如此,白恬才格外珍惜。
她合上相冊,想把這本厚厚的硬皮革冊子放回箱子裡,卻在一個隨手之間,從裡面掉出了一個東西。
白恬撿起來看了看,發現是一個泛黃的信封。
信封上寫著“白月欣(收)”,落款是羅小萱。
她翻過來看了一眼,發現信封還沒拆開,猶豫了一下,白恬還是沒去私自拆開來看。
哪怕這封信注定不會再有人看見,她也不想去窺探別人的隱私。
白恬把信封放回相冊裡,將東西都按照之前的樣子收拾好,然後鎖上了箱子。
以前她不願意再看見這些東西,但從今天起,白恬想自己來保管它們。
陳惠茹失蹤的第九天,周小行的父母終於去了派出所報警。
這下才跟陳惠茹的父母碰上面,兩邊一對,確定了兩個孩子很可能是私奔了。
這就不在警方的管轄范圍裡了,也沒有辦法立案。
陳惠茹的父母卻崩潰了,指責是周小行拐跑了他們女兒。周小行的父母深知自己的兒子是什麽德行,也不敢罵回去,只能焦急地到處尋找。
這一下子,事情也瞞不住了,各個學校的論壇都在討論這件事。
關於私奔這種劇情,大家都只在小說裡和電視劇裡看過,哪能想到自己身邊也能發生這種事。
再加上陳惠茹也是小有名氣的班花,追她的人並不少,那些人都紛紛心碎,大罵周小行是畜生,騙了芳心還不夠,居然做出這種事情。
可是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是影響太大了,七中這邊不知道什麽原因,校長親自發通知,讓全校嚴禁討論這件事,否則不僅要記過,還會請家長來教育。
老師們也勸大家收收心,高一的暫且不談,高三的人只剩半年時間準備了。等這一屆高三畢了業,高二的人也要上刑場。
七中的學生自製力比較強,雖然八卦之心不死,但還是更在意自己的成績。
劉然看起來也不打算再管這件事了,他正焦頭爛額地想讓他媽打消給他報補習班的想法,白恬表示自己愛莫能助,誰讓她的排名還沒有劉然的高。
文心蕾不知怎麽回事,那天晚上之後沒再來找過白恬。大概她也不傻,知道自己不是白恬的對手,找上來也是自討沒趣。
趙玥嵐依然是每天過著充實的生活,白恬覺得她好像都不會累一樣,精力十足地應付著一群又一群找她玩的人。
與此同時,葉晚在學校的出勤率越來越低了。
雖然她不再是李老禿班上的學生,但李老禿還是很關心她的情況,發現她的出勤率後還跟C班的班主任交代了幾句,讓盡量給她自由一點的學習環境。
因為老師們之間的心照不宣,加上葉晚的成績非常穩定,所以她的出勤率就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弄過去了。
劉然說這件事的時候,語氣裡全是豔羨:“有個校長當爹真好啊。”
白恬頭也沒抬地說:“如果你一直是年級第一,你也可以這樣。”
“切。”劉然對她這副護短的樣子敢怒不敢言。
一旁吃著面的趙玥嵐突然道:“海選賽要開始了吧,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白恬吃完了,乾脆放下筷子,擦擦嘴,回答道:“差不多了。”
劉然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倆,問:“什麽海選賽?你要參加什麽比賽?我靠我怎麽不知道?我不再是你最好的小夥伴了嗎?”
“你什麽時候是了?”白恬冷漠地問。
劉然頓時傷心地捧住胸口,做作地哭道:“吾兒叛逆傷透吾心。”
趙玥嵐笑出了聲,回答道:“是一個廚藝大賽,白恬報名了青年組。”
劉然睜大眼睛,猛地一拍手,大聲道:“好事兒啊!老大你要出息了!我也要去看,帶著我帶著我!”
白恬對趙玥嵐搖搖頭:“就跟你說別告訴他,不到明天全天下都要知道我比賽的事情了。”
趙玥嵐無辜地攤攤手。
然而事實證明,不到下午放學,這事兒就傳了出去。
白恬接到葉晚的電話時正好在小賣部買水,她付了錢拿著水走出來,接了電話。
“我在游泳館等你。”
白恬看著時間,想了想,說了聲:“好。”
她掛了電話,三兩下喝完水,然後抄近路走到游泳館,從虛掩的門裡進去,順帶關上大門反鎖。
葉晚有鑰匙能隨意進出游泳館,但被別人發現也還是一件麻煩事,所以白恬一直很謹慎。
今天天氣回暖,氣溫又熱了許多,白恬穿著短袖校服走進來,不免被這裡的低溫給凍了一下。
有人坐在池邊,正在無聊地玩水。
在不開放使用的時候,游泳館的水換得不勤,於是白恬走過來,說:“別玩了,那水挺髒的。”
葉晚轉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臉上帶著一點緋紅。
白恬一愣,這才看見她旁邊的空罐子,忍不住問:“你喝酒了?你怎麽把酒帶進學校裡的?”
她撿起啤酒罐,左右看看,找不到地方能扔。
葉晚拉住她的手,無所謂地道:“沒事,放著吧。”
有淡淡的酒氣從她身上散發著,白恬皺了皺眉,在她旁邊坐下。
“你心情不好嗎?”
葉晚拉著她的手,握在手裡,聞言點點頭。
她沒說為什麽,白恬也沒開口問,只是回握住她的手。
“我能做什麽嗎?”白恬坦然地問,語氣像是不管什麽事情,只要她能做到,她就願意為了葉晚去做。
這句話讓葉晚笑了起來,她搖搖頭,柔聲道:“跟我說說話就好。”
白恬心裡一軟,看著她的臉,半晌後湊上前,在她臉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她沒喝酒,但臉也開始紅了起來。
“這樣可以嗎?”白恬問。
葉晚一聲不吭地看著她,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了無奈。她拉著白恬的手,靠近過來,慢慢道:“你這樣,我就想要更多了。”
白恬也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回道:“你真得寸進尺。”
葉晚輕笑一聲,捏住她的下巴。
白恬手撐在地上,陷進那雙帶著點粉紅的雙眼時,不知怎麽身體開始軟綿綿了起來。
她一個不穩,向後面倒下去。
葉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後腦杓,墊在下面,然後一起磕在了地上。
她用另一隻手撐住身體,才沒讓自己砸在白恬身上,緊接著問:“磕到頭了嗎?”
白恬躺在地上,感受著頭下面那隻手掌心裡的溫度,然後突然伸出手拉住葉晚的衣領,把她拽了下來。
葉晚一個冷不防,貼在了白恬的身上。
雙唇觸碰到熟悉的觸感時,葉晚睜著眼睛,竟然失神了一秒。
這距離足夠她在白恬的雙眼中看見自己的眼睛,葉晚眨了眨眼,然後撫住白恬的側臉,把主導權搶了回來。
白恬總是乖順地承受葉晚的進攻,這一次卻在短暫的遲疑之後,給了主動的回應。
葉晚的手一頓,然後攬住白恬的腰,抱著她翻了個身。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白恬看著身下的葉晚,低下頭,再一次吻在她的唇上。
葉晚的頭髮不知何時散開來,在地上像一朵綻放的墨水花。白恬拂過她耳後的頭髮,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然後是臉頰,鼻翼,下顎,最後又回到雙唇。
葉晚抱著她的腰,低笑出聲:“你怎麽學得這麽快。”
白恬耳尖發紅,小聲道:“閉嘴。”
於是葉晚閉嘴了。白恬貼上她的唇,卻發現她咬緊牙關,不給她入侵的機會。
白恬感覺自己被小看了,她張開嘴在葉晚的下唇上輕輕咬了咬,手指順著葉晚的耳後往下輕拂著,落在衣領上方。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脖子那一片敏感的肌膚時,葉晚忍不住一顫,白恬抓住這個破綻,捏住她的下巴,撬開了她的唇齒。
葉晚任由身上的人笨拙地攻略進來,時不時給予一些溫和的回應,帶著她一點點找到技巧。
白恬學得很快,葉晚在感到不妙時立刻坐起身來,一手抱著白恬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身上,一手扣住她的後腦杓,略帶霸道地反客為主。
白恬不甘示弱,但還是很快敗下陣來。
她抓住葉晚的肩膀,有些無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仰著頭縱容對方索取。
泳池的水映射著光在整個館內,晃動的光影灑在相擁的兩人身上。
葉晚的手順著白恬的腰間一路往上,停在她的肩頭。
察覺到這個溫度,白恬輕喘著氣停下來,抬眼看著她。
“可以嗎?”葉晚捧著她的臉,壓低聲音問。
白恬垂下眼,抓著葉晚的肩膀,輕輕點了點頭。
葉晚卻咬了咬她的鼻子,笑道:“真傻。”
她退開身,拉著白恬從地上站起來。
一旁的啤酒罐被她不小心踢進池中,她卻沒有在意,牽著茫然的白恬離開了游泳館。
兩個人空著手,從校門口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白恬看著葉晚攔了一輛車,有些不明所以地跟著她坐上去。
等來到一個並不陌生的街,被牽著手走進一個並不陌生的公寓後,白恬眼睜睜地看著葉晚帶著她走出電梯,然後在一個門前停下,掏出鑰匙來開了門。
“這是我祖父去世前,送給我的房子。”
葉晚拉著白恬走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白恬接過一雙拖鞋,仔細一看,發現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專門買的新拖鞋。
“給你買的。”葉晚說了一句,然後開始換鞋。
白恬頓了頓,也換上拖鞋。
這套房子很大,粗略估計有兩百多平。目光所及之處,能看見一個主臥兩個次臥,還有一個書房。葉晚走到廚房裡拿了兩瓶水出來,遞給白恬。
她接過來,站在客廳裡,不知怎麽有些不安。
這無疑是一套價值不菲的房子,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