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中央空調開著冷氣, 明明是最舒適的溫度,卻讓人在某一刻起感到了無端的燥熱。
或許是沙發下面的地毯有著很厚的絨毛,或許是茶幾與沙發間的縫隙太過密閉。
又或許, 是因為另一個人身上傳來的溫熱觸感。
柔順的黑色長發垂落在地毯上, 些許發梢戳在躺著的人臉上, 那五官的妝容其實已經因為脫妝而顯得狼狽,可一雙眼睛看過來時,你便不由自主地忘記了無關緊要的一切。
葉晚一手撐在地上,不讓自己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另一隻手卻還墊在她的頭下, 仿佛是忘了拿開。
夏衣單薄,白恬身上的襯衫因為這一場突發的狀況而變得凌亂, 就連領口的第一顆扣子都不知什麽時候繃開來, 露出裡面若隱若現的肌膚。
她躺在地上,覺得落在自己脖子上的頭髮帶來了說不清的瘙癢,於是不適地扭了扭頭, 露出了更多脖頸間的柔嫩肌膚。
這個動作讓本就晦澀的空氣又黏稠了二分之一,撐著身子的人克制著自己的視線,扶著她的頭慢慢坐起身來。
這一下,也不過是讓面對面的姿勢換了一種。
不如說,沒了重量的威脅, 坐在地上的兩人之間反而少了大半的距離。
白恬扎的丸子頭在這樣一個折騰下早已松散,就連發繩都不知所蹤。
她的短發散落下來, 遮住了眉眼。
葉晚扶在她腦後的手一點點松開,從她耳後收回來, 卻又停留在她的側臉前。
白恬睜著一雙眼看著她, 好似在出神,葉晚卻知道不是。
她拂開白恬眉間的碎發, 露出她有些狼狽的這張臉,不知怎麽淺笑了一聲。
“這麽熱,還化這麽厚的妝。難看死了。”
葉晚分明是笑著在說,白恬卻有些呼吸困難。
她伸出手來想要推開這個距離,左手卻被順勢握住。眼前的人從茶幾的抽屜裡翻出一個醫藥箱,然後借著跪坐在地上的姿態,拆開了她手上的紗布。
“該換了。”
葉晚垂下眼,淡淡說著,然後打開醫藥箱拿出了棉簽和一小瓶碘酒。
白恬不再掙扎,至少今天她都沒有了這種精力。
被擦傷的傷口並不是很深,但面積卻很大,看著一片血肉模糊。
握著這隻手的人用棉簽蘸著碘酒,在傷口周圍輕輕地擦拭了幾遍。
白恬是怕痛的人,只是這幾年她越來越會偽裝,就算是胃痛到去醫院掛幾天的吊瓶,她也面不改色。所以連葉黎也不知道,她平靜的表情下是花了多大的力氣去忍耐。
但現在的這一刻,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傷口,白恬卻覺得比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來時還要難以忍受。
她瑟縮的反應過於明顯,以至於葉晚很快就停下動作。
“很痛嗎?”
她抬起頭來問,卻只看到一張沒什麽情緒的臉。
葉晚又垂下頭,突然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在傷口上方吹了吹。
白恬一怔,連手都忘了收回來。
她吹了許久,等白恬放松後給她上了藥膏。
白恬回過神來時,面前的人終於放開了她的手。她扯開一塊新的紗布,貼在白恬的傷口上。
這護理傷口的動作很嫻熟,就像是做過千百次那樣,一氣呵成。
白恬的目光往上移了移,停留在這張還很專注的臉上。
這樣的一個人,對她來說好陌生。
白恬收回手,從地上站起來,低聲道:“很晚了,我回去了。”
葉晚收拾著醫藥箱,聞言只是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連頭都沒抬。
等大門一開一合的聲音響過之後,她才扔開手裡的東西,就著跪坐的姿勢往後一躺。
地毯下是大理石冰冷的表面,披散著長發的人毫無形象地躺在上面,然後抬起手臂遮在了臉上。
門外,用最後一點力氣按開自己家門的人踏進屋子裡,將門關上後,終於可以不管不顧地蹲下身來。
她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沒有一塊肉是不疼的,無論是受傷的,還是沒受傷的。
白恬握住左手,想要蠻橫地拆開這塊紗布,卻怎麽都下不了手。
這個事實讓她無力地捂住臉,又一次跪坐在了地上。
她的家與剛才的環境是不同的,淺白色的木地板明亮又溫暖,整個屋內都是溫馨的亮色系,好像以此就能驅散那些孤獨和空蕩蕩。
葉晚的家裡卻是冰冷的黑與白,透著理性與條理,縱使一團亂也不會影響到整體的基調。
就像她本人一樣。
她們是不同的,白恬一直都知道。
可是葉晚說了一句:“你是和我一樣的人。”
白恬就信了。
你看,這就是她們本質上的不同。
她無數次痛恨過這樣的不同,就如此時此刻,她站在上帝視角來審視自己,然後依然無比悲哀地得出了結論。
石媛媛那張帶著憐憫的臉又浮現在眼前,連同那句敲響了午夜鍾聲的話一起,籠罩下來,囚住了她。
“你該不會還喜歡葉晚吧?”
高二的上學期才轉動了一個多月,白恬就發現了一個說不清是好是壞的現象。
葉晚比以前更加“黏著”她了。
無論白恬去哪裡,無論她上學還是放學回家,葉晚總是能把時間掐得剛剛好,然後給她打來電話。
久而久之,白恬都快要生出把她拉黑的念頭了。
“你當電話費不要錢嗎?”白恬難得對她發了個小脾氣,卻讓葉晚笑了起來。
“我今天在街上收到一張傳單。”她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白恬耐著性子問:“什麽傳單?”
“移動情侶套餐,綁定帳號,一人消費兩人通用,還額外贈送八百分鍾的語音通話。”
白恬無情地擊碎她的夢想:“不好意思,我是聯通。”
“……教師節要到了,你想要什麽禮物?新的電話卡怎麽樣?”
白恬氣笑了:“教師節跟我有什麽關系,你送李老禿吧,他應該很願意跟你綁定帳號,常聯絡。”
葉晚在電話裡笑了一聲,然後用氣音說了句什麽,白恬直覺她是在罵自己。
“你罵我什麽?”她頓時板起臉來,哪怕對方根本看不見。
“我說,白恬是世界第一可愛的小矮子。”對面的語氣懶洋洋的,字音是葉晚說話時特有的質感,能讓人感覺到她是在笑著。
白恬很想把手機扔出去,但她沒錢買新的,只能忍了。
“要上晚自習了,掛了。”白恬說掛就掛,連反對的機會都不給。
十秒鍾後,一條短信彈出來。
她看了眼,然後合上手機蓋走回了教室裡。
正好從小賣部回來的劉然看著她,奇怪地問:“你笑什麽?今晚上李老禿不來教室了?”
白恬立刻收起笑,給了他一個白眼。
莫名其妙遭嫌棄的劉然:“……行吧。”
今天又輪到了白恬值日,自從班上的人發現她不再翹課逃學之後,就把她的名字又塞回了值日生名單裡。
白恬倒也無所謂,早走晚走都是走。
等到天黑透了,白恬把洗好的拖把放回原位,然後走到講台上擦黑板。
粉筆塵飛起來的時候是白恬最討厭值日的那一個瞬間,她屏住呼吸飛快地擦完,然後把黑板擦放回去。
一切大功告成。
白恬拍拍手轉身,走下了講台。
早已悄悄等在一邊的人突然襲擊,蒙住了她的眼睛,怪裡怪氣地說:“打劫,不準反抗。”
白恬被蒙著眼都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幾歲啊?”
“報告老師,小女子年芳二八,待字閨中,什麽時候來提親呀?”
白恬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要師生戀哦?太重口了吧。”
葉晚松開手,拉著白恬轉過身來,嚴肅地看著她:“你這個詞跟誰學的?好的不學。”
“彼此彼此。”白恬癟癟嘴。
葉晚很快想明白了,罵了一句:“衛錚這個老不正經的。”
“人家才十九歲。”白恬無奈地糾正她。
她說完又頓了頓,然後問:“是不是好像還沒滿十九啊?”
葉晚聳聳肩,“快了,下個月。”
白恬若有所思。
“幹嘛?你要給他送禮物嗎?”葉晚酸溜溜地看著她,那味兒熏得白恬想退開十米。
“怎麽說也是朋友嘛,你不能這麽沒義氣。”
“那你朋友還真多。”葉晚伸出指頭來算了算,“劉然,衛錚,哦還有趙玥嵐。”
白恬皺著眉,轉過身去角落裡拿自己的書包。
葉晚跟上來,拉住她的手,“好了好了,不提她行了吧。”
她今天沒來學校,身上穿著簡單的長衫長褲,頭髮也松松垮垮地扎著一個低馬尾。即使白恬比起高一時已經長高了不少,也依然比她矮了半個頭。
以至於葉晚上前一步,就能給白恬一些不小的壓迫感。
但那並不是最初的戒備,而是另一種局促。
葉晚撐在白恬的課桌上,長臂一伸,就從她抽屜裡摸出一顆薄荷糖來。
她光明正大地偷著糖,還慢條斯理地撕開了糖紙,白恬想趁她不備搶走這顆糖,卻被靈巧地一躲,那糖果就進了葉晚的嘴裡。
白恬拿著書包,氣鼓鼓地看著她,那眼神格外凶狠。
葉晚似乎被很大程度地取悅到了,她撐在課桌上懶洋洋地笑著,長睫一顫一顫,像蝴蝶翅膀在撲閃。
這對於白恬來說當然是明目張膽的挑釁,她看了葉晚幾秒,然後一把扔開書包,伸手在葉晚的衣領上一扯,把她拉了下來。
葉晚只是短暫地驚訝了那麽幾秒,便從善如流地扶住她的頭,反客為主。
雙唇觸碰的柔軟感覺已經不再陌生,白恬靈巧地撬開葉晚的牙齒,然後如願嘗到了薄荷糖的味道。
但她並不滿足於此,她要的是搶回來。
葉晚總是在該正經的時候不正經,又在這種時候破壞氣氛的旖旎。
她就像是被誰撓了癢癢,咯咯地笑著,讓白恬有些惱羞成怒。
“你笑什麽!”
她的架勢看起來已經準備好咬人了,葉晚只能收起笑,伸手捧住她的臉。
扎著低馬尾的人靠在桌前,注視著面色發紅的女孩,眼神在某一刹那沉澱下一些比月色更柔軟的溫柔。
她用鼻尖蹭了蹭白恬的鼻子,低聲道:
“我是在笑自己。”
葉晚的聲音也帶著薄荷糖的清涼甜味,她的眼裡裝著白恬的一雙眼,清澈見底。
“怎麽可以這麽幸運。”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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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加精區已有課代表,快去抄作業(。
今天一整天都在聽課代表點給葉晚的這首[怎麽說不愛你],你們也來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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