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庭時間越近, 網絡上對葉晚的聲討越聲勢浩大。
憤怒這種情緒是能傳播的,謝雨然雖然不是多麽大腕兒的明星,但也是穩扎穩打在娛樂圈裡混了許多年, 粉絲眾多, 人又長得漂亮, 卻在最好的年紀被人殺害,就算是不認識她的人也會為了這件事而感到生氣和難過。
在外界看來,這樣毫無懸念的案件只有一個重點,就是殺人的凶手能被判多少年。
原本粉絲們凝聚起來製造輿論, 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卻不曾想半路上殺出了一個葉晚。
任誰看這都是純屬蹭熱度, 雖然從娛樂圈退出之後跑去當律師, 這個圈子繞得大了一點,但公眾的刻板印象是很難消除的,沒有人真的相信葉晚這個時候接手案件, 不是為了她自己。
就連律所的老板也是這麽想的。
雖然他對熱度帶來的律所曝光度求之不得,但如今風向大大偏離了他的預期,以至於他也開始懷疑自己這件事究竟是不是做錯了。
而當事人卻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放在了案件上。
開庭的日子,就在這樣硝煙彌漫的凜冬之中, 如期而至。
白恬起了一個大早,她和賀曉芸一起做了早飯吃下, 交代小姑娘這兩天忍住別看電視,便帶著東西匆匆忙忙出門了。
天還沒亮, 她坐上與學校相反方向的計程車, 在路上還不忘用手機處理學校裡交代的工作。
今天的假是她費盡力氣才請到的,為此教導主任還頭一次給了她臉色看, 像是不明白一向工作認真的人最近是怎麽了。
白恬沒有為自己辯解,因為最近的她確實是個不稱職者。
她不會失去對工作的責任心,哪怕是她不熱愛的職業。
只是在那之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鄰市的中級人民法院門口,在這個寒冷的工作日大清早,罕見地圍了許多人。
他們有的穿著電視台的工作製服,扛著攝影機和各種設備,有的只是帶著口罩聚在一起,神色肅穆地等待著什麽。
白恬趕到的時候,靠近門口的地方都已經圍滿了烏壓壓的人,她不可能擠進去,便遠離人群,找了一塊兒視野較好的空地。
等了半個多小時,那邊的人群終於有了動靜,白恬也看過去,望著那邊停下的車。
兩輛車幾乎是一前一後停下,穿著黑色律師袍的葉晚跟在律所同事的身後走下車,對不遠處瞬間爆發出的快門聲和閃光燈充耳不聞。
她已經習慣了。
“真的是她!”
“是葉晚,快快快!”
守株待兔已久的記者們就像是聞到了肉味的狼,全都激動地跑了起來。
和葉晚同行的律師很不適應,他故意往前走了幾步,跟她拉開距離,避免待會兒真的被人給圍堵了。
這麽大的案子,律所自然不可能讓毫無經驗的葉晚一個人負責,她的作用是吸引目光,律所的老板是打算讓有經驗的老牌律師真正負責,以免官司打得太難看,砸了招牌。
葉晚對這些安排沒什麽意見,她只要贏。
先他們到達的另一輛車也下來了兩三個人,巧的是,同行中也有一個非常年輕貌美的女士,她的律師袍衣領上別著一枚律師徽章,看起來還很新。
那一行人原本已經要走進法院大門,卻在聽到動靜之後停下看了過來。
葉晚察覺到一道不太尋常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抬頭看過去,正好對上那人的眼睛。
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那人露出一個笑,對她點了點頭,然後跟著身邊的人進了大門。
就這麽一會兒的停頓,那群蠢蠢欲動的記者們便圍了上來,一句句提問和一支支話筒懟到她面前。
“請問你今天是作為被告人的辯護律師出庭的嗎?”
“請問為什麽退出娛樂圈之後會選擇律師這個職業?”
“網上傳聞你退圈只是為了炒作,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葉晚收回目光,側頭看了面前的人群一眼,一張不施粉黛的臉上沒什麽情緒,卻沒來由地讓圍堵著她的人不敢再前進一步。
她轉身走進了法院,將人群拋在身後。
失去了娛樂圈那層光鮮亮麗的包裝之後,葉晚終於在鏡頭面前展示了自己真實的一面。
所有人都說,躲起來才安全,只要不被發現,她就能走得遠一點。
可她偏要站在最高的地方,以真面目暴露在陽光下。
看著吧,究竟會是誰先害怕。
白恬遠遠站在人群的後面,沒有上前過一步,只是注視著那道身影,直到她消失在了大門口。
從家裡坐車幾小時趕到鄰市來,站在這裡,只是為了看她一眼。
她看起來瘦了一點,但精神卻很好,依然光彩奪目。
白恬呼出一口氣,將雙手放進白色大衣的兜裡回暖。
糟糕,明明已經看到了人,但她還不想走。
可外面實在是太冷了,站著不動就會越來越冷,白恬索性小范圍地繞著圈子走起來,一邊活動身體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
她還沒來過這個地方。
先前帶著口罩的一群人也散開了,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麽,白恬隻隱約聽見幾個字眼,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今天是一審,整個庭審過程不知道要多久,白恬已經準備好在附近解決午飯了。
圍在法院門口的人散去了很多,又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全都回了原地。
白恬猜測應該是裡面有人傳了消息出來,說明庭審快要結束了。
果不其然,人群又隱隱躁動起來,白恬發現那群帶著口罩的年輕人終於動了起來,他們打開隨身攜帶的包,從裡面扯出塗抹了顏料的橫幅。
她裝作隨意地靠近那群人,想聽聽他們在商量什麽事情,門口的那群記者卻突然激動起來,白恬連忙看了過去。
先前跟葉晚一行人同時進去的另一批人出來了,卻不知怎麽,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連記者的提問聲都直接避開,腳步匆匆地上了車。
媒體們的重點不在他們身上,沒有多加糾纏,只等著剩下那批人出來。
白恬面前的年輕人們也都全神貫注起來,她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可是人實在太多了,觸目所及之處全是人群,她一邊堤防著自己卷進人群中心,一邊尋視到底是什麽不對勁。
有幾個記者突然大喊起來,是他們等待的人出現了。
媒體們有一些同事在裡面旁聽,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了一審的情況,全都迫不及待地圍上去,其中一個男記者大聲問:
“葉律師,聽說您本人主張被告人無罪釋放,是真的嗎?”
話音一落,全場嘩然。
神情冷淡的女人卻看了他一眼,竟是開口回答了他的問題:“是。”
嘈雜的聲音靜了靜,旋即爆發出更大的雜亂聲響。
一聲又一聲提問喋喋不休,夾在在閃光燈和快門聲之下,讓人誤以為這是什麽大明星走紅毯的現場。
雖然被提問的人曾經的確是大明星。
葉晚卻一個問題都沒再回答,她讓同事們先上車,自己也準備離開,人群後面突然傳來一聲整整齊齊的口號:“葉律師,人血饅頭好吃嗎!”
就連媒體們也被嚇了一跳,紛紛轉頭看過去,只見戴著口罩的一群年輕人站成一排,手中舉著好幾個橫幅,還有人舉著寫滿字的紙牌和謝雨然生前的海報。
毫無疑問,這些人是謝雨然的粉絲。
記者們隻愣了一下,就立刻反應過來,拍得更加賣力了。
這場面,妥妥的頭條啊!
口號一聲又一聲,在法院門口響徹回蕩,葉晚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一眼,腳步繼續向前,準備走向等候已久的律所專車。
就在這時,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大喊著衝了過來:“姓葉的你去死吧!”
葉晚直覺不對,已經下意識挪開了一段距離,但根本來不及完全躲開。電光石火之間,有一個人比所有人都更快地撲過來,擋在了她身前。
一股熱氣瞬間飛了過來,盡數潑在了穿著白色大衣的人身上。
是滾燙的開水。
現場驟然尖叫起來,沒能得手的人轉身就跑,媒體們也傻眼了,人擠人的地方陷入一片混亂。
“滾開!”
一道女聲刺破無比慌亂的包圍圈,眾人看了過去,然後被她的神情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葉晚抱著懷裡脫掉了大衣的人,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分明還是那副模樣,可她的眼神掃過來時,不小心對視上的人都立刻閉上嘴,讓出過道給她。
穿著黑色律師袍的女人快步衝出包圍圈,奔跑到車邊,一邊抱著人一邊對裡面的男人道:“去醫院。”
她的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並無多大情緒起伏,可車裡的兩個人都下意識聽她的,動作飛快地騰出位置給她放人。
“最近的醫院是第二人民醫院,前面左轉。”
她坐在後車座上,一直緊緊抱著懷裡面色蒼白不斷流汗的人,語氣卻很冷靜,每一個路口都先一步指出方向。
開車的人對附近不熟,但聽著她的指揮再加上車速,隻用了十分鍾就趕到了醫院。
車後面還有跟著的媒體,葉晚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一把拉開車門,抱著人飛快衝進了醫院大門。
開車的人和副駕駛上的老牌律師面面相覷,還是將車停好之後跟了過去。
與此同時,網絡上也掀起了軒然大波。
熱搜前五全被相關的話題佔據,不管是知道前情等著的人,還是茫然地點進去的人,都被這完全沒有想到的情況給震驚了。
“主張無罪?她腦子還好嗎?幫殺人犯開脫?!”
“我要氣死了!謝雨然真的好可憐!生前被她在片場欺負,現在被害了還要遭遇這種事情!”
“葉晚這種人真的太惡心了!為了出名連良心都不要了!”
“沒有人關注潑開水的事情嗎?也太恐怖了吧,在法院門口都敢這麽囂張。”
“如果我是謝雨然的粉絲我也想給她潑開水!太氣人了!”
“這是犯罪,你們粉絲這樣做跟殺人犯有區別嗎!”
……
各路人馬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都將混亂的局面再次升華,持有不同觀點的人吵得不可開交,導致熱度遲遲不退,反而持續發酵下去,引來了更大的關注。
在其中渾水摸魚的推手見事態已經接近飽和,為避免適得其反,開始找新的切入點來帶節奏。
“那個撲過去救人的小姐姐是誰啊?太勇敢了吧!不知道她傷得嚴不嚴重。”
“唾棄犯罪者!希望路人小姐姐沒事。”
“不是路人吧?看葉晚那個樣子肯定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啊,有這種為自己擋開水的朋友真好,做錯的是她,倒霉的是朋友,呵呵。”
“你們管這種表情叫朋友?本姬佬就笑笑不說話。”
“仔細一想,葉晚在娛樂圈從來沒有傳過緋聞,倒是有人說過她是同。[狗頭]”
越來越多相似的發言出現之後,新的熱搜也出現了,並且很快攀升到第四位。
#葉晚路人小姐姐#
衛錚的電話打了三通,葉晚才終於接了起來。
“怎麽樣,傷得重嗎?”青年的聲音很是壓抑。
剛剛繳完費的人站在醫院的走廊上,無視了若有若無投向自己的目光,回答道:“左肩膀至小臂二度燙傷,面積不大,已經處理過了。”
聽出她的情緒,衛錚沒有多問,簡單了解了情況之後就掛了電話。
他看著網絡上的輿論風向,手指觸上鍵盤,一刻也沒停下。
醫院裡,同行的兩個同事還在,她收起繳費單,走過去跟他們道謝:“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幸虧有你們。”
兩人神情有些複雜,聞言客套了幾句,便帶著案件資料準備回律所。
他們今天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回去做,葉晚是走不開了,再三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等走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之後,她才靠在牆上,彎下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幾秒鍾後,穿著律師袍的人整理好了自己,起身走到病房門口。
盡管已經靜脈注射了止痛藥,白恬還是痛得在病床上冒冷汗。
上了藥的地方只要稍微一動,就會被牽扯到,她咬著嘴唇,整張臉面色發白。
病房門被推開,她立刻收起神情,閉上眼裝睡。
有人腳步輕輕地走到床前,用手背擦了擦她額頭的冷汗,然後在溫水盆裡洗了洗新毛巾,給她擦臉和脖頸。
被汗水打濕的地方終於舒適了一點,溫熱的毛巾輕柔擦過,又被放進了溫水盆裡洗滌,然後繼續在她的脖子上擦拭。
“來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她開口時,語氣像手裡的動作一樣溫和。
白恬睜開眼睛,卻不敢看她,隻回答:“我怕讓你分心。”
擦拭的動作頓了頓,接著又繼續擦了擦她的下巴和側臉。
身前的人沉默下來,這讓白恬感到不安,她想伸出右手去拉一下面前的手,卻在還未觸碰到那隻手時,被一滴落在手臂上的透明液體燙了一下。
白恬現在有些畏懼溫度過高的液體,可這一秒,她先是怔了怔,接著便下意識抬起頭去看她。
被仰視的人慢慢蹲下來,氤氳著水光的雙眼還是明亮又純粹,黑得發光。
那一道隱藏萬千情緒的防線卻早已決堤。
白恬疼了起來,她抬起手,有點吃力地撫上葉晚的臉,幫她擦拭淚水。
被牽動的傷處也疼痛著,她皺起眉,發現這水痕越擦越多,動作逐漸停了下來。
白恬抿著唇,看著她的雙眼,沒有松開手。
她不會說自己做錯了。
她也不會想聽一句“我沒事”。
葉晚握住她的手,遮在自己眼前。
掌心很快濕潤一片,病房裡沉默地彌漫開這一點點脆弱。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半年前,我想的是硫酸,最後還是做個人(你滾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要吃肉、鯨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賴美雲的樹袋熊麻麻 10瓶;徐徐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